第15章 入V三章合一
  第15章 入V三章合一

  陳蘭芬當天夜裏住進醫院以後,沒過幾小時就開始發作了。唐麗人跑進跑出的找醫生找護士,向醫生護士說明陳蘭芬的情況……

  淩晨四點多的時候,陳蘭芬被推進了產房。

  唐麗人和白南生就坐在產科前的長椅那兒傻等。

  唐麗人畢竟年紀大了,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白南生盯著母親秀美但顯得有些蒼老的容顏看了一會兒,除下外衣,輕輕蓋在已經睡熟了的母親身上,然後起身走到樓梯拐角處,摸出一支香煙,點燃了。

  他徹底未眠。

  七點多鍾的時候,白冬生提著一袋包子趕了過來。一上樓梯,先在樓道裏看到了神色冷峻的兄弟?

  “媽呢?”白冬生問道。

  白南生,“睡著了,你先別過去……讓她再睡一會兒。”

  白冬生點頭,又問,“那陳蘭芬?”

  “發作了,已經進了產房。”白南生答道,然後又問,“爸和大嫂她們都安頓好了?”

  白冬生“嗯”了一聲,簡單的說了一下情況:昨晚上他帶著家裏人去投奔親戚,家裏人太多,實在安排不下,親戚就悄悄地開了招待所裏的幾個空房間,讓他們進去住了。然後一大早就幫他們找到了一間空下來的院子,白冬生當即付了租金,這會兒大夥兒都轉移了過去,且已經安頓好了。

  “梨子她們正在收拾那邊屋子……那邊兒啥都有,還能開夥,回頭這邊安穩了,得趕緊讓媽過去好好休息一下。”白冬生說道。

  南生點頭,久久不語。

  白冬生道:“那你先吃包子吧!”

  南生卻問道:“大哥,你愛大嫂嗎?”

  白冬生愣住。

  “你愛她嗎?”南生追問。

  白冬生有些慌亂,“我和你大嫂……都已經是……老夫老妻了,什、什麽愛不愛的!”

  “你愛我大嫂嗎?”南生鍥而不舍地追問。

  白冬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半晌,他才答道:“我知道,你攤上了這麽個事兒,心裏肯定是難受的……我愛不愛你嫂子,這話誰問,我都不想答。可你是我的兄弟,你開口問了,我……當然會回答,但這輩子我也隻說這麽一次。”

  “我當然愛她,我非她不可。我是這家裏的老大,上頭有爹媽指望著,下頭有弟弟妹妹要扶養,她呢卻是家裏的幺女,打小兒起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她跟了我,得吃多少苦頭啊!可她不知道咱家的情況嗎?她不知道我的責任有多重嗎?她都知道,可她還是嫁給了我。”

  “前頭家裏為了給你娶媳婦兒,光是彩禮就已經讓我們傾家蕩產了。後頭梨子杏子還要出嫁,嫁妝不得準備著?萬一男方因為嫁妝看輕了我的妹妹們,那我心裏是過不去的!就更別提桃桃還是個傻姑娘,可能一輩子都需要我的供養……你大嫂肚裏還懷著一個,就算弟弟妹妹們都成了家,我也還有三個小的要養……”

  “南生,我對誰都不虧欠,我就欠了你嫂子的!到現在,她爹媽她兄嫂她姐姐都對我意見挺大,覺得她這個嬌生慣養的幺女來了咱家成了長嫂,要侍候老的要照顧小的,還什麽粗活重活都得幹!南生,我一想到自己這麽沒本事,不能讓她吃得飽穿得暖我心裏就……”

  說到這兒,白冬生的眼眶有些濕潤。

  他再也說不下去了。

  南生一直在仔細地聆聽。

  大哥大嫂感情好,這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大哥說的每一句話,他都無法代入。

  所以他對陳蘭芬的複雜感情,到底是不是愛情?

  “大哥,那你覺得……我喜歡陳蘭芬嗎?”這是困擾了南生一整夜的問題。

  白冬生有些鄙夷,“你那哪叫喜歡!”

  “你這性子啊和個渾霸王似的,斯斯文文的大姑娘你看不上,因為你本來也不是這號人……陳蘭芬沒見過你幾次,就拉著你鑽玉米地,你才覺得她和那些斯斯文文的大姑娘不一樣,她和你一樣是鶴立獨行的人……”

  “再加上你曠得太久,她一拉著你鑽玉米地兒,那還不是幹柴遇著了烈火,一點就著?”白冬生犀利地一語中的。

  南生呆住。

  白冬生繼續說道:“當時你正上頭,我們說啥你也不愛聽、聽不進去,現在你冷靜下來了……難道你就沒想過,她都沒見過你幾次,就能拉著你鑽玉米地,那她就不能拉著別人鑽玉米地嗎?還是說,你肯定她拉你鑽玉米地的時候她就已經愛得你死去活來?”

  南生麵色鐵青。

  白冬生又道:“她愛不愛你,咱不知道。可你連你自己愛不愛她都搞不清……誒,兄弟啊,你怎麽就不明白呢?這是因為你根本不愛她,所以才會拚命的找證據,鑽這個牛角尖的!”

  “這就好比,一個真正有錢的人從來都不會考慮自己是不是窮,一個窮人才會見天的想著自己是不是有錢……”

  大哥舉的例子有些不倫不類,但白南生還是懂了。

  昨晚上陳蘭芬淚眼迷蒙,軟語相求了他大半宿,教他動了惻隱之心,覺得她說的也有道理——現有的一切,也不是她想的,她也是受害者。

  但他想不通的是,她承受的一切痛苦……並不是他強加的,他也是受害者,憑啥他要原諒她,因為她是個懷著孕的女人?憑他愛她嗎?

  那麽,他愛她嗎?

  好像不愛。

  當初老爹被迫同意他和陳蘭芬的婚事時,提出了條件:結婚後他必須去參軍。

  他答應了。

  結婚後,母親唐麗人害怕他不知節製傷害到陳蘭芬肚裏的孩子,敲打過他幾次,不讓他和陳蘭芬同房……所以他和陳蘭芬從鑽玉米地到結婚,到他參軍,再到現在,他和陳蘭芬同房的次數,一個巴掌就能數過來。

  他對陳蘭芬並沒有太多的羈絆,參軍的時候走得也灑脫。

  到了連隊以後,繁重的訓練讓他根本無暇顧及陳蘭芬。偶爾有空的時候,他想爹娘,想幾個妹子,想侄兒侄女,卻幾乎沒想過陳蘭芬。

  幾個月過去,他連她長啥樣兒都忘記了。

  他愛陳蘭芬嗎?

  可他連她長什麽樣兒都不太記得了……

  這叫愛?!

  當初隻是因為要負責任,才娶的她。

  可現在查出來,她肚裏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是他的。

  他還要負什麽責任???

  ===第20節===

  南生悟了,認真點頭,“哥,我知道了。”

  白冬生欲言又止。

  ——這個弟弟實在是渾,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什麽!

  白冬生歎氣,“爸媽年紀大了,你多替他們想一想!”

  說到這兒,兄弟倆看到唐麗人睡眼惺忪地從長椅那兒坐起身,看了看前後左右——

  白冬生抓緊時間說道:“……現在全家人都在為你的衝動付出代價,你看,陳蘭芬要生孩子,咱媽就得連軸轉好幾天都歇不下來,那邊爸還病著,到時候你一提離婚,陳家人肯定要鬧事……”

  南生,“放心,我知道分寸。”

  白冬生不再理會他,拎著一袋包子走到了唐麗人跟前,“媽,辛苦了,一會兒梨子到了,你就回去歇個覺吧!對了,先吃包子,昨晚上你們吃飯了嗎?”

  唐麗人活動了一下脖子,疲倦地說道:“昨晚上給她辦了住院手續以後,我去飯堂買飯,隻剩最後一份飯了,就給了蘭芬……我和南生都沒吃,哎,南生啊,你吃了包子沒?”她又轉頭問南生。

  “媽你先吃,我抽支煙!”南生說道。

  唐麗人,“你少抽點兒!你看你爸……也是年輕的時候不講究,現在年紀大了,一入冬他就咳嗽,吃了多少草藥都不頂事!”

  南生拿著香煙——

  半晌,他又把香煙收好了,“好,我不抽煙了。”

  唐麗人滿意了,拿過一個包子啃了一口,突然愣住,轉過頭狐疑地看著自家的強兒子,心想這個刺頭青……怎麽突然之間這麽好說話了?

  南生在母親身邊坐下,拿了個包子咬了一口,問道:“媽,你是怎麽知道陳蘭芬的預產期有問題的?”

  唐麗人歎氣,“也是,這事兒都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在家呢我也不好細說,畢竟咱家女孩兒多,小孩兒也多,桃桃又……”

  說到這兒,她轉過頭,一臉緊張地問長子,“冬生啊,桃桃昨晚咋樣?鬧騰嗎?誒本來我都不想讓她來,可就是想著萬一走露了風聲,陳家找上門去,我們又都來了這兒,家裏也沒個得力的能護住她們……”

  白冬生安慰了母親一番。

  唐麗人放了心,這才對南生說道:“你問我,我是怎麽發現的,是這樣兒的……”

  ——那天杏杏在家說了一嘴,說第二天會有記者來采訪白正乾,就問能不能給家裏拍幾張照片?唐麗人這才動了心思,想著第二天趕早去把陳蘭芬接回來一塊兒照相。

  於是第二天天還沒亮,她就早早起來,收拾好了去了陳家。到陳家村門口的時候,天才蒙蒙亮,唐麗人在村口遇上了趙醫生。

  趙醫生是鎮醫院裏的婦產科醫生,她丈夫是骨科醫生,姓莫。白正乾的腰傷一直都在莫醫生那兒治療,再加上前幾天唐麗人還領著倆兒媳上趙醫生那兒做了幾次產檢……

  唐麗人慣會做人,每回帶著丈夫兒媳上醫院的時候,從來不空手,或是帶點兒山裏采的菌子、竹筍什麽的,給醫生護士們都分一點兒。

  一來二去的,醫生護士們對這一家子都挺有好感。

  這會兒趙醫生見四下無人,就把唐麗人拉到一邊兒,交代了一番話。大意就是:這幾天陳蘭芬馬上就要生了,你可得注意一點兒。

  唐麗人大吃一驚,心想陳蘭芬的預產期不是八月麽?現在五月啊……

  趙醫生就說:“你看看她那肚子有多大,像是才懷孕五個月的樣子嗎?當時我沒敢跟你說真話,畢竟她家裏人有多蠻橫我也是知道的……陳蘭芬根本就是已經足月了!她的預產期啊,是五月九日!”

  唐麗人當時一算日子,足月了?可陳蘭芬嫁給南生才三個多月,距離他倆鑽玉米地也就過去了五個月……

  唐麗人呆若木雞。

  趙醫生又說:“還有啊,陳蘭芬懷著的這一胎是個巨大兒,不是我咒她啊,咱們從科學的角度出發……根據我的經驗,她肚子裏的這個孩子,至少也有□□斤重!所以你可千萬不能掉以輕心,一定要送她去醫院待產,如果讓她在家裏分娩的,那就是死路一條哇!”

  唐麗人心都涼了。

  末了,趙醫生又交代唐麗人,千萬別把她給供出去,這才匆匆走了。

  唐麗人站了好久,想著這事兒必須要和家裏人好好商量,在沒有搞清楚事情之前,該怎樣還得怎樣……

  於是她依舊去了陳家,叫門。

  可能是時間太早,陳家人睡眼惺忪地過來開門,見了唐麗人也沒反應過來,直接扯著喉嚨喊蘭芬……

  陳蘭芬可能也睡懵了,竟然披頭散發地從她大哥的屋裏走了出來,不但光著兩條腿、身上還穿著她大哥的衣裳???

  唐麗人目瞪口呆。

  當陳蘭芬看清,來人是婆母的時候,尖叫了一聲……

  倒把屋裏的陳家老大給嚇著了,提著門栓就氣勢洶洶地衝了出來。

  嗯,陳家老大穿著的花褲衩子是陳蘭芬的。還是當初唐麗人去鎮上供銷社扯的花布,因為質量好又軟又吸汗,平時舍不得用,後來心疼懷了孕的倆兒媳,就給她倆每人做了三條鬆緊腰的大褲衩子。

  說到這兒,唐麗人氣得不得了,大口大口地喘粗氣。

  “當時我氣得肺都炸了,可一想,就我一個人勢孤力單的,鬧出什麽事兒來也是我吃虧,我就立馬就轉身走到了院子裏,說蘭芬啊我接你家去,你趕緊換身體麵的衣裳啊,今天那邊村裏安排照相……他們可能自欺欺人的以為我啥也沒看到,就粉飾太平唄。”

  唐麗人繼續說道:“後來我領著陳蘭芬回家的時候,陳蘭芬看出我的態度了,她就知道……我已經知道了。”

  南生本來已經想通了,冷靜了,可一聽母親的話,他又憤怒了,“她懷孕足月了她還……還跟陳家老大亂搞?”

  唐麗人一臉嫌惡,“而且頭一天我帶著你爸、她和你大嫂上鎮醫院去,也是她自個兒非要回陳家,不管我怎麽勸她也不聽……我是想著,天大地大孕婦最大,隻要她樂意回娘家,我攔著幹啥?我還給了她五塊錢,現在想來,可能陳家人真覺得我們家又傻又好騙!”

  南生臉色陰沉,額頭處綻出了青筋。

  白冬生問道:“媽,接下來咱們怎麽辦?”

  唐麗人,“我之所以要上縣城來,第一個考量就是不能連累鎮醫院的趙醫生,再就是陳蘭芬這情況,鎮醫院也救不了她,隻能上縣醫院來。第二個考量呢,就是……這裏是縣城,我們不怕陳家人犯諢,他們不敢亂來。”

  “第三個考量呢,是咱們一家子老的小的都出來了,陳家人也不知道她們在哪兒,不怕他們上門去鬧,再就是我們又把老家宗祠裏的人叫來了……我們占理兒、我們人多、不怕他鬧!”

  白冬生,“那我現在就打電話去鎮上,讓桂花姨去一趟村裏捎個話?”

  唐麗人,“先不忙,看看陳蘭芬的生產情況怎麽樣,總得要她好好的,咱們才能談判……但凡她出一點兒事,咱們有嘴也說不清。”

  母子仨嘀咕了好一會兒,商量了一下這離婚官司要怎麽打……

  這時,一個護士從產房跑了出來,大聲喊道:“陳蘭芬家屬!”

  唐麗人大聲應答,“到!”

  “陳蘭芬家屬,陳蘭芬懷了一個巨大兒,生不出來,可能要剖腹,喏,這是手術通知單,你們要趕緊簽字,然後去窗口|交押金,再拿著簽了字的手術單和押金條過來,大夫馬上給她做手術啊!”

  唐麗人和倆兒子呆住。

  ——還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

  唐麗人接過單子,又問:“護士姑娘,陳蘭芬要不要緊啊?”

  護士,“誰讓你們不管住她,以為懷了孕就有多了不起,往死裏吃?孕婦可不能吃太多,尤其她懷得還是第一胎!這孩子隻要超過七斤,產婦生起來就特別費勁兒!她倒好,這個孩子啊……我們主任說,至少也有十來斤重!”

  唐麗人看了白南生一眼,歎氣,將手術通知單遞給南生,“你簽字吧我去交錢!”

  冬生搶過母親手裏的單子,“媽我去,你別累著了……”

  唐麗人臉上浮出一絲欣慰的表情,看了一眼單子上的金額,掏出一迭錢遞給了長子,“那快去吧!別耽誤做手術,人命關天!”

  ==

  卻說白桃桃跟著一大家子顛沛流離的來到了縣城,先是住了一晚招待所,第二天一早又浩浩蕩蕩地轉移到附近的一幢民居裏。

  是很累,但是……

  她見識到了城裏人騎的自行車、能裝一百多人的公共汽車、插電就能轉動的風扇、上完廁所一按就能衝水的坑廁、洗澡不用燒水隻要一扭開關就能出熱水的花灑淋浴……還有那個叫做電視機的玩意兒!

  難怪傻杏杏說,以後要搬到城裏來呢!

  對,誰還沒個美好的願望了?

  以後呢,她就是要帶著一大家子搬進城裏來住,城裏的生活可比農村方便多啦!

  正好這時,她看到妹妹鬼鬼祟祟的一副想要溜出去的樣子?

  “喂,白杏杏!”桃桃張口點名。

  白杏杏被嚇了一跳!

  見是傻姐姐,她才鬆了口氣,小小聲說道:“四姐你乖乖呆家裏啊,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你去哪兒,我也要去!”桃桃也想見識一下這花花世界。

  白杏杏,“我上報社找張記者要照片去,你……別去了,挺遠的,到時候走路走到腳疼。”

  “我要去,我就要去!”

  談鳳蕙聽到了,就問了一嘴,“你倆吵啥呢?”

  白桃桃,“傻杏杏想去報社拿照片,桃桃去保護她!”

  談鳳蕙笑了,把桃桃當成孩子哄,“她不聽話讓她去,桃桃你乖,你不去……”

  白桃桃撅起了嘴兒,“我要去!”

  這一場架吵的,連白正乾都聽到了。他想了想,揚聲說道:“蕙兒啊,讓她倆去,報社離這兒不遠,也鍛煉一下她們的膽識嘛!再拿兩塊錢給她倆,讓順便把中午晚上要吃的菜買回來……”

  談鳳蕙果然拿了兩塊錢出來,交給白杏杏,又囑咐道:“錢要收好,還要看好你四姐,千萬別走丟了……要是不認得路,就問人火車站在哪兒,到了火車站,這裏就好找了!”

  “知道了,謝謝大嫂!”白杏杏牽住桃桃的手,揚聲說道,“爸,那我和四姐就出門了!”

  “去吧,早點兒回來!”

  姐妹倆出了門。

  桃桃看啥都覺得稀奇。

  尤其在火車站附近,幾乎每一條街都是一個黑市,物產豐富,價格也五花八門。大多都是推著小板車或挎著籃子的小販,販賣的東西又以吃食為多,有賣飯菜的、賣綠豆糖水和涼粉的,還有各種各樣的小吃……

  當然也有人賣點兒針線、布頭、扣子、皮筋,甚至還有人賣舊衣裳的。

  桃桃挑了幾樣感興趣的東西,問了問價格。

  杏杏也湊過去看了一眼,見是些草藥、雞蛋什麽的,她沒了興趣,拉著姐姐走了。

  報社距離火車站並不遠,白杏杏一路問著人,很快就找到了,再一打聽……張記者壓根兒不是縣報社的人,人家是省報駐紮在縣城裏的,工作單位在城西那兒的縣委大院。

  今天是休息天,哪兒哪兒都是黑市,哪兒哪兒都有小販。

  白杏杏在跟報社門衛大爺雞同鴨講的時候,白桃桃就把報社門口的一條黑街市從頭到尾逛了個遍……

  等到白杏杏問好了新地址,姐妹倆才擠上了公共汽車、半路還倒了一趟車,這才找到了張記者,拿到了一家人的照片。

  白桃桃頭一回看到照片,很是震驚。

  ——天,這也太清晰了叭?

  白杏杏也欣賞著照片裏的自己,笑著對桃桃說:“現在的照片都黑白的,以後還會有彩色照片、甚至還可以拍視頻……”

  “什麽是視頻?”白桃桃問道。

  白杏杏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想了想,才答道:“視頻就是,像昨晚上咱們看電視一樣啊!”

  ===第21節===

  白桃桃打量了杏杏一眼,似有覺察。

  白杏杏看了看四周,對桃桃說,“四姐,你就在附近逛逛,別走遠啊,我……幫顏娜倩她們寄信,很快就好了,一會兒我去找你。”

  白桃桃最喜歡逛街,聞言就點了點頭,依舊去了不遠處的黑街市,捱著個兒的看人家賣東西。

  白杏杏打發走白桃桃,立刻把懷裏的那幾封信拿了出來。

  其他人的信,她都沒動,隻拆開了顏娜倩和蔣宏誌的信。

  ——顏娜倩的信是寫給宋穗的,這是一封五頁紙長的信。三分之一描寫了她在如意村裏的“慘狀”,三分之一描寫了她是多麽思念和宋穗在一起的時光,其中不乏大篇幅的描寫小時候她和宋穗的種種郎情妾意與山盟海誓。

  在信件的結尾處,顏娜倩很有技巧地告訴宋穗,說沈秩也來如意村插隊了,不過,沈秩一開始沒認出她來。她還告訴宋穗,說她因為日夜思念著宋穗,以至於常常精神恍惚,老是錯把宋秩當成宋穗,再這樣下去……可怎麽得了哦!

  看到這兒,白杏杏有點兒明白了。

  前世應該是顏娜倩想走宋穗的路子,讓宋穗幫她離開如意村的吧?宋穗由於某種原因沒答應、或者做不到,顏娜倩一怒之下就設計了宋秩。

  所以顏娜倩嫁給宋秩,是為了氣宋穗、刺激宋穗的?

  白杏杏又把顏娜倩的信,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越看就越像這個意思。

  她不禁冷笑,這個女人的段位還挺高!

  就是不知道為什麽,宋秩這麽高智商的人,也被顏娜倩玩弄於股掌之上。

  白杏杏又拆開了蔣宏誌的信。

  蔣宏誌的信是寫給他媽的,內容簡單,就提了一下他最近沒錢了,讓母親寄點兒錢給他,又說他追求顏娜倩即將成功,顏娜倩已經答應和他約會,甚至有跟他提起了結婚彩禮的事兒……

  看得出,蔣宏誌已經和他母親通信,寫過不少關於顏娜倩的事,所以言辭簡煉,也就半張信紙。

  白杏杏冷笑。

  她想了想,將顏娜倩的五張信紙裏的一張抽了出來,和蔣宏誌的信一塊兒疊好,塞回到蔣宏誌的信封裏。

  ——在顏娜倩的這張信紙裏,用柔情蜜意的詞措寫滿了她對宋穗的愛戀與期盼,最重要的是,顏娜倩還在信中不點名的批評了知青站裏的某位男知青以站長的身份,聊騷她、騷擾她,令她感到害怕、惡心,她想要盡快離開這惡劣的環境,回到宋穗身邊雲雲。

  嗬,蔣宏誌是如意村知青站的站長,唯一的一個。

  不知道蔣母同時收到這兩封信後,會是怎樣的感想呢?

  接下來,白杏杏將顏娜倩的另外四張信紙直接撕碎,扔進垃圾箱。然後拿出自己親筆書寫的信件,連著她剛剛才從張記者那兒拿到了她的單人照片,一塊兒塞進了顏娜倩的信封裏。

  白杏杏也耍了個小心機。

  ——她的信件是寫給一個並不存在的筆友,信裏的內容相當簡單,隻寫了她的基本個人情況和性格愛好什麽的,然後鄭重寫上了她的聯係地址(地址寫的是縣城火車站桂花姨的工作單位,請她轉交),另外還附上了白杏杏的一張照片。

  當然了,白杏杏所描繪出來的性格愛好,是前世宋穗有錢出名以後,鋪天蓋地的媒體報導出來的,白杏杏投其所好而已。

  同時,白杏杏也不忌諱使用顏娜倩寫過的信封——隻有這樣,宋穗才會拆信閱讀。當然最妙的是,不知顏娜倩出於什麽心態,沒有在信封上寫寄件地址,隻寫了一個“地址內詳”的字樣……

  白杏杏捏著信封,笑眯眯的。

  隻要宋穗肯回信給她,那她就有戲。

  至於其他的細節,例如她為什麽會使用顏娜倩的信封寄信給宋穗什麽的?總要宋穗回信問她,這是怎麽一回事,她才可以再次回信嘛,然後一來二去的,就……

  白杏杏覺得緊張又刺激。

  幹完這一切,白杏杏將五封信全都投進了郵局門口的郵筒裏,這才鬆了一口氣,連跑帶跳的去找她的傻姐姐了。

  白桃桃正蹲在角落裏看著那些小販賣東西。

  杏杏過去拉了她,兩人一塊兒擠上公共汽車,回到了火車站附近。

  想著老爹交代過要買菜,姐妹倆就直接去了火車站附近的黑市。結果白桃桃直接跑去問一個小販,“雞蛋多少錢?”

  小販,“五……不,四分錢一個。”

  白桃桃,“你有多少個?”

  小販有些緊張了,“你、你要多少個?”

  白桃桃,“兩分錢一個,我要一百個!”

  杏杏急了,扯了扯白桃桃的袖子,“四姐我們不要一百個蛋!”

  “你有一百個蛋,兩分錢一個賣給我。”白桃桃說道。

  小販,“不行不行,兩分錢一個?不行的……”

  白桃桃轉身就走,杏杏驚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也跟了上去。

  小販追上來,“小姑娘!等一下!三分錢一個蛋,成嗎?我還有八十多個蛋,兩塊五毛錢賣給你們!”

  白桃桃,“八十個蛋,一塊五毛錢!而且我都已經看到了,你籃子還有幾個磕破了殼的蛋。”

  “小姑娘,你——”

  小販跺了跺腳,想著別的小販已經賣完了雞蛋回家幹活去了,她卻還在這兒磨嘰,也不知道耽誤家裏多少活計!最後一咬牙,答應了,“哎,好吧!我這著急回家去呢,那就……那就賣給你了!”

  白杏杏睜大了眼,滿臉的不可思議。

  白桃桃,“你把這裝雞蛋的籃子也一塊兒給我,晚上你去招待所找門衛張大爺要。”然後轉頭對白杏杏說,“……給她一塊五。”

  白杏杏傻乎乎地掏錢付賬,心裏還在想,是不是今天中午和晚上都要吃雞蛋了?這隻剩下五毛了還能買幾斤大米啊……

  小販接了錢,叮囑了一番你們可一定要記得還籃子,就匆匆地走了。

  白桃桃對杏杏說,“走,咱們還上張記者家門口的黑市去。”

  “哈?”杏杏一臉的呆滯。

  白桃桃坦然自若地說道:“我們去當倒爺,把這一籃子的雞蛋給倒賣掉!”她一共蹲守了三家市場,仔細觀察人們說的話,交流的物價,心裏已經有了底。

  “四姐,你打哪兒學會的……還倒爺?當心你被當成投機倒把分子給抓起來!”

  白桃桃不理會傻杏杏的威脅,拉著她又上了公交車。

  姐妹倆還是倒了一趟車,才來到了張記者家門口的那個黑市。這裏屬於縣城的“豪華住宅區”,就在縣委大院門口不遠的地方,居民相對有錢,物價也稍高一點兒。

  白桃桃長得好看,渾身上下幹淨整潔,將一籃子雞蛋往路邊一旁,沒一會兒就有個中年婦女過來問了,“小姑娘,這雞蛋怎麽賣?”

  白桃桃,“大姐姐,這雞蛋六分錢一個,六角錢十一個。”

  中年婦女被這漂亮小姑娘喊的一聲“大姐姐”給樂開了花,再加上價格合適,就多問了一句,“你這雞蛋好不好的呀!”

  白桃桃,“這是我家自己養的雞,下得蛋。我每天都吃一個的……”

  中年婦女看了皮膚白嫩的白桃桃一眼,“來,給我買六毛錢的!”

  白桃桃,“大姐姐買一塊錢的雞蛋吧,我給您二十一個蛋!”

  “成!”中年婦女爽朗地說道。

  白杏杏都看傻了。

  不是,這就……快回本了?

  這生意一開張,一個老太太也過來問,“是一塊錢二十一個蛋嗎?”

  ——縣委距離火車站有點兒遠,雞蛋賣六七分錢一個,價格挺正常的。這小姑娘賣五分錢一個蛋,價格和火車站那邊的黑市價差不離兒,而且還買二十送一個,很劃算。

  見白桃桃點了頭,老太太當即要了一塊錢的雞蛋。

  好嘛,又賣出去二十一個蛋。

  白杏杏的眼睛瞪得溜圓!

  很快,又來了一個人,和白桃桃講了一會兒價,最終以一塊八毛錢的價格,拿走了剩下的四十個雞蛋。

  至此,雞蛋脫銷。

  白杏杏還回不過神來。

  ——這才十分鍾不到,她的傻姐姐就賣完了一籃子雞蛋,掙了三塊八毛錢,去掉成本的一塊五和倒車的公交車費,淨賺二塊二毛二!

  接下來,白桃桃又跑到一家賣魚的小販那兒,“大叔,這魚怎麽賣?”

  “五毛一條,這一條魚啊,足有二斤重呢!”魚販說道。

  白桃桃,“三毛一條,這十條魚我全要了,再免費送給您兩個雞蛋。”說著,她還拿出了剛才提前收起來的兩隻雞蛋。

  ——桃桃上一次來就觀察了這個小販許久,發現這個小販不善於吆喝,而且他的魚最大,開價也最高,問的人多卻根本沒人買。哪怕到了現在,也是一條魚沒賣出去……現在都快中午了,想必他也是很擔心銷路的吧?

  魚販確實在猶豫。

  十條魚,按他的想法,五毛一條,就能收入五塊錢。可今天不巧的是,有好幾個人都過來擺攤賣魚,別人的魚沒他的大,但便宜的多,所以他一條魚也沒賣出去。

  眼前這小姑娘殺價有點狠,但勝在能全部銷完。

  “那……成吧!”

  白杏杏已經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隻是機械地按照桃桃的意思,付了三塊錢出去。

  兩人用裝雞蛋的籃子裝著十條魚,又倒車回了火車站。

  白桃桃依葫蘆畫瓢地去了黑市,開始叫賣,“今早上才從河裏撈出來的大肥魚!隻要六毛一條,一條魚少說也有三斤重,可比吃肉便宜多了!熬魚湯、紅燒魚、糖醋魚……怎麽做都好吃!大家快來買吧!”

  據白桃桃的觀察,今天火車站這個黑市裏根本沒人賣魚。

  果然,她這一叫賣,立刻就有人圍了上來,挑走了一尾最肥的魚。接下來人們三三兩兩的過來挑了,剩下最後兩條魚沒人要了。

  這時候,白杏杏手裏的錢,已經從兩塊變成了……五塊五,外加兩條大肥魚。

  白桃桃問妹妹,“五塊錢夠買兩隻雞,五斤肉和二十斤大米嗎?”

  白杏杏終於回過神來,想了想,“有點兒夠嗆,咱們問一問,買不到也應該差不離兒。”

  最終,姐妹倆拎著兩條魚、一隻雞、兩斤肉、兩兜大白菜和十來斤大米回到了租住的小院裏。

  白正乾、談鳳蕙和白梨梨全都驚呆了。

  談鳳蕙,“你倆這是……出去打劫了啊?哪兒搶的呀?”

  白正乾,“城裏的物價這麽便宜?”

  白梨梨,“這些東西都是撿來的嗎?不花錢?”

  紅豆黃豆高興得直轉圈,“噢噢噢今天吃肉!”,“還有雞!還有魚!”

  白桃桃口渴得不行,跟去喝水了;白杏杏就一五一十地告訴老爹和大嫂,她們今天跑了多少趟,倒賣了多少東西……

  全家人都驚呆了。

  白桃桃喝完了水就嚷著餓,吵著要吃肉……

  ===第22節===

  白梨梨回過神來,連忙拎著大米和菜去了夥房,沒一會兒就置辦出一頓香噴噴的午飯:主食是不摻豆子的白米飯,主菜是大白菜燉肉,外加一個西紅柿炒苦瓜。

  唐麗人不在,談鳳蕙就是家裏的當家女主人。

  她先安排讓白杏杏去給醫院裏的家人送飯,然後和白梨梨商量,“頂多再過兩天,老家就要來人,怕是要來幾十號人……住的話,大夥兒在這院子裏擠一擠打個地鋪也能將就,可是這吃,壓根省不下來。今天桃桃現身說法的給我們上了一課,咱們不如趁這兩天還能走得開,趕緊多倒幾趟,至少把接下來的幾天飯錢掙回來。”

  白梨梨點頭。

  白桃桃提點道:“我聽那些賣東西的小販說,今天他們城裏人休息,出來買東西的人多,平時的生意也沒這麽好。不過,後天是清明節,想來明天的生意也會不錯。”

  談鳳蕙點頭,“清明節要吃艾餅,不如我們買點兒糯米和艾草、花生回來,做成艾餅拿出去賣?”

  白桃桃搖頭,“那樣太累,還掙不著幾個錢。倒不如等到今天下午的時候,去火車站市場那兒撿漏,買些活雞活鴨活鵝回來,再買點兒薑蔥,雞鴨鵝放在院子裏養一晚上,明天還拿到縣委大院那門口去賣,把價格抬高三成,每買一隻雞鴨鵝,就送一份薑蔥,肯定很容易就脫銷……”

  眾人震驚地瞪視著白桃桃。

  白桃桃奇道:“你們幹嘛這樣看我?”

  白正乾,“閨女啊,以前怎不知道你這麽聰明呢?”

  白桃桃,“被餓的!”然後盯著桌上的菜盆子,一臉的不高興,“兩斤肉就這麽一點嗎?雞和魚咋不做呢?”

  白梨梨解釋,“這不是看你餓著急了麽,所以我就先做了個白菜燉肉。魚熬湯得花時間,燜雞也費時間……放心吧桃桃,一會兒三姐就把鍋架上,保證讓你晚飯能喝上魚湯和燜雞。”

  白桃桃想了想,“咱家人多,兩斤肉都不見影兒,那才一隻雞,全家十來個人,也隻夠一人一口的吧……”

  未免有些失落。

  談鳳蕙安排她,“桃桃別難過,下午我們去市場收雞,回來再多燜一隻雞,保證讓桃桃吃個夠,好不好?”

  白梨梨也說,“也可以燜點兒土豆進去,兩隻雞配四五斤土豆,肯定好吃!”

  白桃桃這才轉憂為喜,“真的呀?我已經不記得土豆燜雞是什麽味兒了……”

  白正乾、談鳳蕙和白梨梨麵麵相覷,不由自主地想——桃桃還是有些傻裏傻氣的幼稚,大約是為了能吃上肉,才變這麽努力的吧?

  那她們也得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