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暗室之中, 謝璟猛然變了臉色。

    “子期,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

    他震驚的臉色中難掩失望:“你吳郡陸氏皆食大楚俸祿, 陛下又不曾虧待你, 你為何,為何如此?”

    “蘭卿以為僅僅是不虧待便可麽?”陸韶道,“是, 我吳郡陸氏的確是大楚的臣子,可我們不是隻是陛下的臣子。陛下無道, 薄德寡恩,作為當年扶他上位的我們, 實在是心寒得很。”

    “你可能還不知道他是怎麽弑父殺兄上位的吧。想當年, 先太子還在,又是中宮嫡出, 這太子之位無論如何也落不到他頭上。可先太子卻莫名其妙死在了天淵池裏,先太子的仆人曾經欺負過陛下, 將他扔進水中, 你說,這件事不是他做的, 又能是誰?”

    “至於先帝, 更是被囚禁在宣光殿裏,被他找來一群精壯的死囚, 將其活活輪|奸而死。你說,這樣寡德的君主,值得我們出生入死地擁戴嗎?”

    聽聞先帝這血腥的死法,謝璟心中微訝。

    他不是很清楚桓羨同先帝的齟齬, 隻知道父子關係不好, 是從前聽梔梔略說過幾句, 她說,哥哥幼時過得很苦,希望他可以盡心輔佐他、盡可能地多體諒他的冷淡。

    卻不會想到,先帝的死法居然如此荒唐又殘暴。

    但他很快回轉過神:“所以你們幫著他殺了先帝,扶他上位,現在,又要弑君?”

    “君王無道,自該起兵討伐。”陸韶說得一臉正氣。

    謝璟定定看了這個曾經的同窗一晌,忽而失望地道:“我看不是君王無道,是他任用寒人、打壓士族,損害你們的利益了吧。”

    這些年,隨著製科考試的開展,有越來越多的寒人進入朝堂,在三省六部站穩腳跟。

    而即使是戰事席卷,這幾年裏,桓羨也沒放棄對洛陽的經營,幾年下去,洛陽宮室已修建大半,民富地殷,這回西北討賊更連身為洛陽地方長官的江泊舟都帶在身邊,明顯是為提拔他做準備。

    遷都之事已經提上議程。待到遷都,士族的利益隻會進一步受損,也難怪他們會狗急跳牆。

    “怎麽,你還認為他是個合格的君主?”見他似無動搖之意,陸韶忙又補充,“你難道忘了,當年他說怎麽對你的。在你新婚之日強占你的妻子,將你全族下獄,此後多番打壓,現如今,更是因為將公主帶去前線,致使公主慘死於夷人之手……”

    “這些,蘭卿都盡數忘了嗎?”

    “別再說了!”

    一直沉默的謝璟突然爆發,燭光下雙目赤紅,如同猙獰的獸:“這是我和桓羨的私仇,和你們有什麽關係?是,我是恨他,可你要我公報私仇,讓我八萬忠勇北府軍為你們的野心陪葬,我告訴你,這絕不可能!”

    “陸子期,念在你我兄弟一場,今日之事,我不會與旁人提起,但也請你好自為之,勿拿我謝家人作筏子,也勿提這叛國之事!”

    男人的怒氣使得陸韶看怔了眼,大概是沒想到會被拒絕,怔愕半晌,才嘲諷笑出聲來:“好,好一個忠義無雙的北府兵主,奪妻之恨也能忍得下去。”

    “也罷,今日之事,就當為兄不曾來過。你我兄弟來日再會吧!”

    陸韶說完,匆匆離去。

    他能忍下奪妻之恨,這北府軍中對天子不滿的士族子弟卻多的是。他們又為什麽非得經過他呢?

    屋中,謝璟看著夜風中兀自搖晃的兩扇門,直至他身影消失許久,心中火氣仍未消弭。

    強占梔梔又害死她,他焉能不恨,但即便他再恨桓羨卻也清楚,這些年,他這個皇帝當得不錯,重農桑,促耕織,輕徭賦,任用能臣,打壓奸佞……

    他們沒有正當的理由去反對他,無法聚攏人心,也就自然會注定失敗。

    不過,陸氏想要作亂另立新主,就必得打太後太皇太後的主意,他是不是得想個法子告知姑祖母一聲?

    ——

    西北的戰事猶未結束,從春天一直持續到了七月,並大有繼續延續下去的勢頭。

    自吐穀渾加入戰局後,不僅未助叛軍對付王軍,反而徑直越過河西之地入侵賀蘭部,與率領援軍遠道而來的賀蘭霆打了起來。楚軍由此長驅直入,將入境的吐穀渾大軍一分為二,十分默契地與賀蘭部圍剿了吐穀渾的前路大軍,又轉頭痛打起落水狗,將叛軍與吐穀渾打得節節敗退。

    很快,金城被收複,叛軍不得已向老巢姑臧敗退,常言道窮寇莫追,桓羨未有孤軍深入,而是命前路大軍駐紮在金城,自己則回了秦州據守,一麵不緊不慢地自中原調來糧草,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

    金秋八月便在這戰事偶然的間隙間如期降臨,殘螢委玉露,早雁拂金河,塞上的深秋總是來得格外早,未至中秋,秦州城裏已是金菊怒放、桂香馥鬱,家家戶戶早早地備起了中秋的節慶禮。

    因了金城的收複,秦州即由前線轉變為後方,城內已然平定許多,又恢複了往日的人間煙火氣。

    中秋前日,桓羨一早去了軍營,薛稚起身後用過早飯,又往安置蓁兒的院子去。

    蓁兒如今是芳枝和周嫂她們在照管,為方便周嫂進出喂奶,住的是與桓羨下榻的清暉院相連的一處院子中,隻能她過去,她們過不來,因此每日她都要過去瞧蓁兒。

    她到了之後,按常例逗弄了繈褓之中的蓁兒一會兒,卻聽身後的芳枝忽然慌慌張張地喚了一聲“郎君”,起身回眸時,桓羨一身玄色常服,已經撩簾進來了。

    她有些意外,反應也有些冷淡:“你怎麽來了。”

    “我忙完了事,回到家,你不在,我就過來了,也順帶瞧一瞧蓁兒。”桓羨道。

    他軍務繁忙,空閑時間多是在清暉院中陪伴她,鮮有時間過來探望這個多出來的女兒。以至於周嫂尚是第一回 見到他,當即眼睛一亮:“這位就是女郎的夫君吧?”

    “從前就聽女郎說過郎君,百聞不如一見,真真是一表人才,和女郎男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周嫂笑著說。

    她會在外人麵前多次提起他?

    桓羨不動聲色地看向妹妹。

    光是她默許這孩子叫蓁兒就已經是不可思議了,原來,她一直是同外人說的,他是她夫君麽?

    他眉眼間一點一點析出欣意,唇角微揚的笑意怎麽抿也抿不下去。對周嫂道:“我平日裏庶務繁忙,對她們母女疏於照顧,就勞煩嫂子多費心了。”

    這樣好相貌的郎君,平易近人又報酬豐厚,周嫂心花怒放,忙擺手道:“不礙事不礙事,該道謝的是我呢,二位已經如此照顧我了,我自然該全心全力地照看好孩子。”

    他又走去搖籃旁邊,溫柔和順的女孩子正低著頭搖著搖籃,哄小嬰兒入睡。

    “我來哄她吧。”他道。

    這孩子雖是她撿來的,卻也算是他們第一個孩子,他知道她心軟,便是還未有親生的孩兒,看在他疼愛這孩子的份上,興許將來也不會太排斥他。

    薛稚卻是心中微惱,不欲理他。

    周嫂是個熱絡心腸,見誰都會誇,倒也沒有什麽巴結之意,然而這話落在他耳中,怕是要誤會成她日日對外人提他,說他是她夫君。

    即雖方才沒有瞧見他臉上的神情,她也可以想象得到,某人方才信以為真之後,那尾巴幾乎要翹到天上去的架勢。

    見她沒說話,他伸手欲抱。薛稚卻白他一眼,打下他伸出的一隻手:“你做什麽。”

    桓羨不解:“什麽我做什麽?”

    “你洗手了嗎。”她語氣帶著嗔怪,“才從外頭回來,髒手髒腳的就碰蓁兒。小孩子的肌膚幼嫩得很,被你染上病了怎麽辦?”

    一旁的芳枝無聲抿唇偷笑,下去打了盥洗的水來,周嫂也帶著笑看著他們。桓羨無言,隻得依言照做,用毛巾擦淨了手上的水珠:“這下總可以了吧。”

    薛稚勉強點點頭,示意他將孩子抱起。然而乍一聞到他身上陌生的氣息,原還安安靜靜的蓁兒忽然大哭起來,哭聲幾乎要將房頂掀了去。

    “這怎麽辦?”

    他並不知道怎麽哄孩子,蓁兒不哭不鬧的時候還好,一旦哭鬧起來便手足無措。周嫂忙走過來:“給我吧。”

    薛稚埋怨地瞪他,伸手接過孩子,抱著她輕輕搖晃起來,白皙柔嫩的手輕撫蓁兒的背。

    在她輕聲而又耐心的安撫裏,蓁兒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

    周嫂還在旁邊試圖教會他哄孩子的方法,他靜靜聽著,看著妹妹凝著慈和與母愛光輝的眉目,忽然極突兀地想到。

    她這麽喜歡孩子,為什麽當初殺掉他們的孩子?

    盡管不欲承認,但答案似乎顯而易見。

    這一日她都不怎麽搭理他,直到夜裏安寢,也似還在為這件事生悶氣,側著臉獨自向著牆壁裏側。

    桓羨沐浴過後,換過寢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仿佛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背影。

    察覺她的冷淡,上榻之後,他親昵地將人攬在懷中:“這是怎麽了?”

    “怎麽不等我就睡了?”

    男人滾燙的氣息若暖風微醺地拂上後頸,一隻手亦已繞到她腰間,探入輕薄的衣襟。

    求歡之意已十分明顯。

    “我們也生一個自己的孩子,好不好?”他道。

    薛稚睜開眼,漠然看著帷帳上映著的燭火。

    他總是這樣的,妄想用孩子來拴住她,所以白日才會對著蓁兒一個撿來的孩子大獻殷勤。

    他根本不會明白,她喜不喜歡他,都不會因為是否多出個孩子而改變。

    但那日既假意答應了他,便也沒說破,隻道:

    “哥哥不是答應了我,不強迫我生孩子麽?”

    他眉宇微黯,那隻手卻未收回去,將那粒嫣紅置於指間輕輕搓揉著。

    “可你也答應了讓我碰你。”

    “是可以啊。”她沒回頭,應他隻有冷冰冰的一句,“可你吃藥了嗎?”

    桓羨不明:“吃藥?什麽藥?”

    她便冷笑:“哥哥不是答應了不強迫我生孩子麽?我不想生,可我也不想再喝那些苦藥。所以,哥哥想行房,就自己找藥去吃吧。不然,別來碰我!”

    作者有話說:

    沒用的男人,連哄孩子都不會。

    今晚無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