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滾出去!”

    這一聲怒喝中氣十足, 震宮搖殿,有如龍吟。太皇太後在外聽見, 先是一愣, 繼而嘲笑出聲:“不是說先前病了麽,這是又大好了?”

    先前聽說梔梔那丫頭出事、他把自己關在漱玉宮裏折騰成個半死不活的樣子她還短暫感慨過一陣子,對他也沒有先前那般厭惡了, 現在看起來,也沒見得有多傷心嘛。

    想起那孤零零死在漠北的女孩兒, 她心中一時也頗唏噓,沒過過幾天安生日子, 在這如花的年紀便慘死在塞外。可能唯一算得上好事的, 就是從此擺脫他了吧。

    這時雍王帶著他送上的那十幾個鶯鶯燕燕惶恐地從玉燭殿裏跑出來,見她立在宮門, 忙收斂了眼中的畏懼與恨意,慌慌張張地又行跪拜禮:

    “皇祖母。”

    “雍王這是在做什麽。”太皇太後故作驚訝, 明知故問。

    雍王尷尬難言, 行過禮便帶著那些衣著鮮豔的少女離去。待背過身,一雙眼裏卻淬滿了憤恨與怨毒。

    自己分明是好意, 桓羨卻辱他至此, 果真同那些朝臣們所言,這一位薄情寡恩, 自己身為宗室王,遲早沒有好下場。

    那麽,他又豈可像謝家那樣,活生生等著那柄屠刀落下來?

    雍王走後, 太皇太後便進了殿。桓羨怒氣未消, 仍坐在矮榻上, 手裏提著個鶴形金壺,滿身是酒氣,一隻鎏金刻榴花酒杯悠悠滾落在地毯這頭的門口。

    “還回來做什麽?”

    見有人進來,他仍當是雍王。

    太皇太後在殿內環視了圈,示意宮人將金杯拾起,嘲諷道:“你也真是不知好歹。”

    “詔兒給你找那些女人,不是有幾個還挺像麽?反正你喜歡樂安那丫頭,也不過是喜歡兄妹亂|倫的刺激,加之越得不到的東西就越想得到。既然如此,再找一個替身,讓她扮做樂安不喜歡你的樣子不就行了嗎,又何必這般折磨手底下的人。”

    這老嫗還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難怪世宗會找別人。

    桓羨在心間想。

    他站起身來,並未行禮:“皇祖母既是有求而來,又何必把話說得這麽難聽呢。您還是待在宣訓宮頤養天年的比較好,孫兒的事,少操心。”

    太皇太後也不欲和他多言,開門見山地道:“蘭卿回廣陵去了,北府軍統帥的位置,你理應給他。”

    “那是我謝家的兵,是我父親一手建立起來的府兵。蘭卿已經被你害得這樣慘了,現在,連過門的新婦也被你害得慘死,我謝家找你要這點補償,不過分吧?”

    “是衛國公建立的不錯。”桓羨眼中清影湛湛,半點也瞧不出醉酒的樣子,“兵權,朕可以給,但有一件事情,皇祖母須得弄清楚。”

    “北府兵,這些年用的是國家的俸祿,它是大楚的兵,絕不是你陳郡謝氏的私兵。朕下放兵權給謝璟,也是為的讓他勤勉練兵,他日揮師北上,報仇雪恨。”

    “至於祖母您,前次同?婲桓瑾勾結、助他二人淫奔的事朕還不曾同祖母仔仔細細地算過賬呢,祖母是長輩,朕也不想鬧得您麵上太難看,但祖母的所作所為卻屢履踐踏朕的孝心、挑戰朕的底線,還是好自為之吧。”

    聽他提起前一回的事,太皇太後臉色微不自然,卻很快麵色如常:“那又怎麽樣。”

    “皇帝,你強搶人|妻,強占皇妹,連上天都看不下去,要降罪懲罰於你。隻可惜上天無眼,怎麽收的是梔梔,而不是你這個殘害忠良、有悖人倫的禽獸!”

    “梔梔死了也好,便是活著,你對她也不過是對待玩物一般的褻弄。但若再這般執迷不悟下去,皇天不佑!”

    既得了自己想要的承諾,太皇太後發泄完怒火便氣衝衝地走了。桓羨癱坐於榻上,腦中空蕩蕩地回蕩著她方才的話。

    強搶人|妻?強占皇妹?

    他寂寥地扯唇笑笑。

    強占人|妻的分明是謝璟。

    至於強占皇妹,連那創世的伏羲女媧皆是兄妹,誕育子女。兄妹又為何不能在一起?

    同父所生的兄妹尚可結合生子,何況他分明與她毫無血緣關係。

    想清楚這一點後,他又突然想起去歲春暮江泊舟呈上的幾封諫書,亦是如謝珝這般,在信中大罵他縱情溺愛,不顧人倫,是亡國之相,每月一封,從不間斷,連罵他的詞匯也不重複,隻是後來因戰事爆發才停了。

    桓羨當即大怒,命人將那些早扔進廢紙簍的諫書找回來。

    好在這些大臣們的表文書冊自有專人打理,很快便被馮整翻了出來,重新呈上。

    桓羨越看越怒,邊看邊罵,將那上書的江泊舟罵了個狗血淋頭。罵他是個腐儒,不通人情,也永遠不配為人所愛。

    罵了一通之後,他猶嫌不解氣,乃作書一封,於信中條條款款地反駁了江泊舟諫言之辭,命人寄往洛陽。

    做完這件事後,他開始召集全國的玉匠,又親自畫下薛稚的容顏相貌,欲命玉匠們依照畫像打造玉像。

    ……

    相較於江南的草長鶯飛春暖花開,已近初夏,千裏之外的柔然卻還是春寒惻惻,冰雪未消。

    薛稚畏冷,因去歲被擄的那段日子著實吃了些苦頭,柔然又天寒地凍的,身子一直算不得好。

    所幸青琅院的屋子是依照江南樣式所修,修建有地龍,多多少少能緩和她在異國他鄉的不適,將養了一個春天後,人也紅潤許多。

    賀蘭霆政務繁忙,加之此次大軍伐楚損兵折將沒獲得多少利益,周旋與朝臣政敵之間,空閑時間有限,但一得空便會來看她。

    平日裏燕國公主也會來陪她說說話,請她教賀蘭霆那幾個庶女庶子學四書五經——柔然如今正在推進漢化,自宗室王子,再到貴族大臣,皆須學漢話,明禮儀。

    她原先有些擔心,因為聽說遊牧民族茹毛飲血,無惡不作,但幾個孩子卻被燕國公主教養得很好,除卻梳著柔然的發式穿著柔然人的氈帽夾襖,和漢家孩子也沒什麽兩樣,見到她也是乖乖地喚姑姑好,軟糯又可愛。

    總之,她在這裏的日子過得不算難捱,隻是在青琅院待久了,有時悶得慌,也還是總有些身在囚籠之中的錯覺。薛稚想,她得趕緊把身子養好了,兌現她之前試圖與表兄談判時的承諾,做一個有用的人。

    “如今在這住著可還習慣?”

    四月上旬的一個午後,賀蘭霆來到青琅院,在書案對麵坐下。

    薛稚正在替侄兒們批改功課,聞言莞爾:“謝謝阿幹,我過得很好。阿嫂和圖雅她們都對我很好。”圖雅是被派給她的柔然侍女,精通漢話。

    賀蘭霆點點頭,眸中不覺蘊出一抹柔情:“你好好養著身子,等天氣暖和些,我帶你出去打獵。來察布爾罕這麽久了,還未帶你出去過。”

    “會騎馬嗎?”他又問。

    她有些遲疑,搖搖頭:“學過一點點,還沒來得及學會就被戰事打斷了。”

    這是還記仇呢。

    賀蘭霆一笑,伸手欲扶摸她發頂,她下意識一躲,他手也就收了回去,不動聲色地道:“當日抓你的那幾個人宗望已經告訴我了,都發配去做奴隸了,給你報了仇了。”

    薛稚有些尷尬,低著眼道了一聲謝:“謝謝阿幹。”

    因了某個人,她其實不喜歡這種混淆了親情與男女曖昧的親密。好在賀蘭霆並不在意,隻道:“你要好好學騎馬,學射箭,姑母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已經是我們賀蘭部騎射最出色的女子了,我的騎射便是她教的。”

    “母親?”薛稚微微疑惑。

    她記憶中的母親總是妖妖喬喬地依附在先帝身邊,渾身軟得仿佛沒有骨頭。她實在想不出,母親在馬背上英姿颯爽的樣子。

    見她對自己的母親並不相熟,賀蘭霆微覺遺憾,卻也沒怪罪:“不怪你,想是她那時也有許多不得已的苦衷,不曾告訴過你。”

    又囑咐她:“明日我會在府中宴請幾個朋友,你待在院子裏,不要出去。”

    薛稚知道自己身份尷尬,也不想自己存活於世的消息傳回楚國,感激一笑;“知道了,謝謝阿幹。”

    次日,賀蘭霆在家中宴請賓客,皆是柔然的重臣貴族。

    他此次南伐進展不大,因後勤補給不上,吞進去的幾個邊鎮就隻剩下來一個沃野,兼之權傾朝野平素便有不少政敵,席間,便有人酸溜溜地開嘲:“聽說左賢王此次興師南討損兵折將,就隻帶回來一個女人,死了那麽多我們柔然的弟兄,這就是左賢王的戰果嗎?到底死的不是你賀蘭部的人,死了就死了,不心疼啊。”

    席間便有人笑得一臉猥瑣:“可不是嗎,聽宗望說,左賢王帶回的那個小女奴長得是國色天香,比左賢王大人身邊先前的那個貨色要好上許多,聽聞漢人女子最是嬌嫩,這一個,左賢王可享用了嗎?用起來爽不爽,叫得動不動聽?既是此次南伐的戰果,什麽時候,也讓兄弟們享受享受?”

    賀蘭霆睨他一眼,是朝中的四品大臣,勃極烈。

    他眼底漣漪未動,放下牛骨做的酒杯,隻輕描淡寫地回著方才那人的話:“那你猜你死了,本王會不會心疼。”

    那人臉色一變,勃極烈也自討了個沒趣,席間氣氛一瞬凝如堅冰。

    宗望身為宗室王與賀蘭霆本人的妻弟,見席間氣氛不對,忙上來打圓場。眾人又談論起楚國何地的女人身體更為嬌軟,叫聲更為動聽,算是將這尷尬的局麵帶了過去。

    然而當夜,勃極烈便被人發現暴死於家中漢人女奴的床上,連舌頭也被人咬下。其妻子扶屍而哭,指天罵地,但苦於女奴已死,也就隻有不了了之。

    同日,左賢王府中豢養獵犬的狗園內,被人扔進一條紅色的舌頭,十幾頭凶狠的獵犬一擁而上,頃刻之間,隻餘塵土。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