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那一日, 桓羨走後許久,薛稚依舊為了他話裏所描述的恐怖景象幹嘔不止。芳枝忙上車來, 替她喂水。

    “芳枝……”她平靜些許, 紅唇顫顫地問她,“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那樣慘烈的事,被他如身臨其境般講出來, 明顯是真實經曆過的。可為何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公主的怔愕不似假的,芳枝麵色猶豫, 想了片刻如實應道:“奴當年並沒有近身伺候,不知內裏究竟如何。但薑太妃懷妊慘死確是真的, 聽聞當時公主也的確在場, 被活生生嚇暈了過去……奴也不知,不知公主為何過後不曉……”

    為何不曉呢……

    薛稚渾身有似寒氣籠罩, 慢慢地將自己團成了一團,竭力回想著, 良久之後, 卻在一片頭痛欲裂的空白中無望地哭出聲:

    “我不記得啊……我真的不記得……”

    夜間入睡,卻夢見了那個溫柔美麗的女子, 是漱玉宮紫藤花牆正對的那扇綺窗之前, 那被她記成是何太後的女子手持玉梳,神色慈愛地替她梳著頭:“一梳梳到頭, 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

    “梔梔這一頭秀發可真好看, 以後長大了, 給哥哥當新婦怎麽樣?到你們成婚的那一天, 姨姨還給梔梔梳頭……”

    “好啊。”夢中幼年的她答得一臉天真,回頭朝身後看去,“可為什麽姨姨要我嫁給哥哥呀。何家的姐姐,陸家的姐姐,都很好啊……”

    女子低眉,白如玉蘭的臉似被雲霧遮住,隻聽得見娓娓如琴音的聲:“哥哥雖然嘴上不說,但很喜歡梔梔啊……他心裏苦,姨姨希望,以後你能陪著他……”

    夢中的女童似懂非懂地點頭,將臉埋進女子溫暖的懷裏,許下一生的承諾。

    夢外,薛稚哭得肝腸欲斷。

    可是,哥哥已經死了啊。

    帳中,被哭聲驚醒的芳枝默默起身,秉燭走到屏風後,看了眼於夢中哭泣的少女,猶豫片刻,還是離帳,去到被羽林衛重重看護、位於隊伍最中間的那一間大帳。

    “陛下,公主好像的確不知道那件事。”

    帳外,初夏的風拂過離離原野,風聲有若洪濤,星華皎潔,明月高照。帳內,桓羨正在鏡前由馮整換藥。

    那一劍砍得極深,險些就能看見白骨,即使養了這許多日子內裏也未完全愈合。但事發之後,薛稚一次也沒有問過,就仿佛被舍命相救的那個人不是她。

    最初,芳枝其實是為他抱屈的,現在,卻反了過來。

    她私心裏覺得,陛下,或許不應該將上一輩的恩怨全算在公主一人身上。

    燭光昏暗,映出帝王鐵一樣堅實的筋肉與流暢的脊背線條。聞言,他淡淡皺眉:

    “這原也不重要。”

    他隻要她知道,是她欠了他即可。

    他當然知道事情是桓駿那個牲畜做的,可不告訴她,她豈能心生愧疚、乖乖地待在他身邊呢?

    她總是這樣,心生反骨,撞了這樣多次的南牆也不肯回頭。

    又憑什麽,他為這噩夢日夜折磨,直至如今也看不得流淌的血。而她卻能置身事外,一絲一毫的愧疚也不曾有……

    曾以為的救贖和光,到頭來卻是大凶來臨的預兆。他曾所期盼的一家團圓平安和美,也因她徹底變為齏粉。

    從前是這樣,現在又是這樣。

    那天之後,桓羨每隔幾日就會去看她,無一不是為了那日頒下的懲罰。

    肩上的傷才剛剛愈合,但這並不妨礙他的玩弄。往往是馬車裏,或是夜間安營紮寨後,他將她雙手捆縛,用未受傷的那隻手將她抱至膝上,掐著她腰迫使她主動。每每到了這天,薛稚都狼狽不堪。

    而大約是因了心間的那些愧疚,她的反抗不似往日激烈,被他強要了幾回後也認命了,由著他輕薄。

    他又恢複了往日那虛假的溫柔,無論麵上多麽溫和,卻始終不容她拒絕半分,最喜在折磨得她不上不下之際,逼著她哭出來,逼著她一點一點吃進去。

    事畢之後,也不會立刻離開,會用手輕輕摩挲著她被入得微鼓的小腹,語聲溫柔地呢喃:

    “你說,會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呢?”

    “我還是更想要個男孩兒,梔梔呢?梔梔更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你前時取的名字固然不錯,但小名呢,我也想了幾個,若是男孩子,就叫蛟兒吧,蒼龍之首,國之長君。若是女孩,就叫月鹿。坤之長女,主婚姻久長。希望她婚姻美滿,不要像你我一樣……”

    “梔梔說,好是不好?”

    每每他說起這些之時,薛稚都不寒而栗。

    他沒有再去安陽,自鶴壁回到建康的這一路上,她無時無刻不受到這樣的驚嚇。

    就算他走了,也會有溫暖的玉石代替他將那些留在她身體裏的“龍恩”堵住,再將她雙手緊縛,不讓她取出。直至一兩個時辰後,才會有芳枝來替她解開。

    她和他的關係好像又回到了去年七月的時候,甚至更為冷淡,漸漸的,他連那裝出來的溫情脈脈也不肯裝了,每次過來先是替她把脈,不容她隱瞞,隨後便是例行公事一般的臨幸。

    起初她反抗過,後來便變得有些麻木。

    但,時間愈久,離建康那座鳥籠愈近,薛稚便愈絕望。

    難得某次他沒有離開,堵了小半個時辰後,用未曾受傷的那半邊臂膀攬著她,左手擒著絲線,一點一點牽引絲線將玉杵扯出。

    她精疲力盡地躺著他臂彎裏,風鬟霧鬢,皆被香汗珠淚濕透。纖長眼睫上亦綴著點點晶瑩,蘭氣籲籲地問他:

    “你一定要這麽對我嗎?”

    “你如果真的那麽想要孩子,這世上,能給你生、想給你生的女子多的是,又為什麽偏偏是我?我沒有做錯什麽,你為什麽要這樣作踐我……”

    “你殺了我們的孩子,還說沒有做錯什麽。”桓羨語聲繾綣,伸手將她眼前一縷發絲別至耳後,露出整張似珠光白瑩的臉來,“就算沒有,以你娘做的那些事情,你不該替她贖罪嗎?”

    他眼裏有笑,卻如地獄森嚴修羅可怖。手腕上垂著的赤色絲繩一如既往地在少女臉上輕拍。

    怕他再來,薛稚瑟縮地朝後躲著,卻已觸到堅硬冰冷的木靠,已然避無可避。

    “怎麽,先前的宮人刺殺你你可以不追究,彭城王欺負你你也不在乎,口口聲聲為你娘做過的事贖罪,怎麽到了哥哥這兒,就不肯了呢?”

    “這不一樣……”

    才被扯出的玉料又被推進去些許,她原是氣憤的泣聲便變了味道,足上係著的金環紅瑪瑙也跟隨顫個不停,一點嬌豔的紅,垂在凜繃的玉白足踝處顫如鬥篩,就如紅梅在簌簌風雪中嬌顫不勝。

    “沒什麽不一樣。”

    良久之後,桓羨丟下她,起身整理著衣袍。

    玄服玉帶,扣出男人纖勁緊窄的腰線與比例合度的寬肩長腿,也隔絕了屏風透出的來自營帳外的明亮天光:“父債子償,公平得很。我原也想過不與你計較那些,你捫心自問,從鏡湖之後,我有與你提過那些事嗎?我有怪罪過你一分一毫嗎?是你自己辜負了我!”

    “我說過,天予不取,反為之災,我給過你機會了,既然沒抓住,就受著吧。”說完這一句,他整整頭上的冕旒,便欲離開。

    薛稚癱倒在榻上,終忍不住爆發出聲:“這就是你的機會嗎?你這樣對我,和對待教坊裏的娼有什麽區別。”

    他身形一滯,隨後,於天光中緩緩回過身來:

    “你是真的喜歡這個字啊。”

    他逆光而站,臉上危險又柔和的神情都模糊在天光裏,唯聞語聲含笑:“薛稚,別把自己說得那麽無辜,也別把朕說得那般不堪。”

    “你應該知道,以你娘的行事,但凡朕真的那麽看你,你早在朕登基之初,就該和那些被家族牽連、發配教坊的官家女子一樣的命運了。朕待你已經很仁慈了,可你卻總是不乖,屢屢挑戰朕的底線。”

    “不過也好,你既然那麽喜歡用那個字自比,拐彎抹角地罵朕是你的恩客,好啊,等回了建康,就去瞧瞧,你眼中和你一樣享受著榮華富貴、帝王愛眷的娼,過得究竟是什麽日子。”

    五月初,禦駕抵達建康。次日,於太極殿中頒下旨意:

    樂安公主薛氏本非皇室中人,混淆皇室血脈,忝居其位多年,即日起遷居碧華宮修道,賜號清悟。

    碧華宮是修建在台城西北角的皇家道場。原本,讓女眷出家做女道士原也是宮中常見的偷天換日的手段,往往是用在那些被帝王看中、卻身份尷尬的女子身上,為她們換個身份,再光明正大地將人遷入後宮。

    天子為公主絕婚謝氏,後又為尋公主愆置婚期南下、貶謫曾經的準皇後,連此番洛陽之行也帶在身邊,當真是愛重萬分。幾乎所有知情的大臣都斷定,陛下這是要立公主為後了。

    但事情卻似乎有些有違常規。畢竟——天子下旨之時,那臉色的確算不得很好。

    不管外人如何議論,也唯有薛稚本人知曉,她並非第一時間遷居碧華宮,而是被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先行被送至了位於台城東側、毗鄰清溪裏的枕月樓。

    此處隸屬於宮中教坊,距離台城不遠,迎來送往,皆是達官貴人。

    歌舞笙簫,徹夜歡樂。

    她到的十分突然,連禮部掌管教坊司的官員也不知曉,師蓮央花冠不整地自房中出來,來到行跡隱蔽的後院門外,略顯迷惘地看著眼前全身皆被冪籬遮掩得嚴嚴實實、身形窈窕的女子。

    這是……樂安公主?

    帶她過來的顯然是宮中的人,冷麵無情:

    “有勞姑娘了。”

    “公子說了,隻讓娘子在此待上個兩日,好好瞧瞧坊中之行事即可,不必有所隱瞞。”

    作者有話說:

    應該會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