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棲鸞殿中, 薛稚已起來了。

    兄長走後,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睡了一覺, 直至傍晚才醒來, 又將自己泡在水中清洗許久。因而他過來時也隻著了件單薄的襦裙,長發披散,正懨懨歪在榻上, 由木藍喂粥喝。

    被他折騰了一夜加一個清晨,即使休息了這許久, 她人仍是怏怏的,麵色如雪的蒼白。

    眉眼黯淡, 玉蝶振翅似的眼睫在白皙如雪的臉頰上映下兩痕淡淡的青影。

    素白輕紗之下, 兩痕如玉鎖骨仍也印著緋痕,影影綽綽, 曖昧不堪。

    女郎承寵後的模樣煞是嬌媚,一副被玩壞了的軟若無骨的樣子, 看得宮人們臉紅心跳, 不著痕跡地避開目光。

    這時殿門外忽響起小黃門尖利的通報聲,宮人齊整的行禮聲中, 桓羨快步走進來。他將帶來的卷折隨手往書案上一扔, 坐在了榻邊,伸手探了探妹妹的額溫:“公主喝過藥了嗎?”

    他本是問的治療風寒的藥, 她風寒並未大好,昨日又遭了他一番折騰,自是要小心溫補著。然宮人卻明顯誤會,為首的女官忐忑地答:“不曾……陛下未吩咐過, 奴等不敢擅作主張。”

    畢竟是名義上的兄妹, 她們料想陛下也不會留孩子, 但未得陛下命令,也不敢擅動。

    公主醒來倒是要了一次,也被她們拿話搪塞過去了。

    桓羨微愣,轉瞬明白過來,卻也沒解釋:“沒有就去備。”

    他畢竟不是先帝那樣的荒唐君主,還未大婚便有了孩子臉上也不好看。他們又是名義上的兄妹,眼下流言紛擾,也的確是不宜在這個時候有的。

    薛稚已別過臉去,恰到好處地避過了他修長如玉的手。眼眸黯淡,眼皮微腫,眼尾還泛著淡淡的紅,當是他走之後又哭過。

    桓羨滿心的柔情忽都冷下來。

    “都下去。”他道。

    宮人們遂都行禮退下,唯獨木藍端著粥碗立在旁邊,十分無措。桓羨淡淡瞥她一眼:

    “你也下去。”

    木藍不敢反抗,擔憂地望了眼好似一尊神女塑像、了無生氣的公主,放下粥碗紅著眼離開。

    殿中一時安靜得落針可聞。他端過那碗才用了小半的粥,隨意舀了勺遞到唇邊嚐了嚐溫度,這才遞到那始終沉默的妹妹唇畔:“怎麽了?”

    “哥哥來看你,你也不理。從前,梔梔不是說最喜歡哥哥的麽?“

    他語聲溫柔,似隨意般將她幼時稚語閑閑道來。薛稚聽在耳中,卻是心如刀鋸。

    哥哥?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竟還在自欺欺人地維持兄妹和睦的假象嗎。

    又是為的什麽呢?分明是他要強迫自己,卻偏偏要說成是她來求他、勾引他,對她百般折辱。眼下,又做出這些溫柔小意的假象,妄圖欺騙她,他們還能回到過去……

    她始終不理,桓羨眼中隱忍的火便如石中之火一絲一絲燃了起來,連名帶姓地喚她:“薛稚。”

    “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那如神女無波無瀾的姝麗麵上終於裂開了一絲神情,眸中已泛起晶瑩水光,她扶著床靠起身欲拜:“妾見過陛下。”

    “陛下?”他挑眉,並不扶她。

    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她鼻翼酸澀地改口:“皇兄。”

    他便淡淡笑了,心下微微鬆了口氣。放下粥碗親又扶她起來,修長如玉的手指輕撫她臉頰:“這才乖。”

    “吃吧,今晚不弄你。”他把粥碗遞給她,“吃完了,陪我看會奏折。”

    弄。

    彷如一把尖刀狠狠刺入心髒,她疼得身子猛烈一縮,一滴淚飛快地落在他虎口處。

    她沒有應,顫抖著手接過了碗,仰過頭將已近變得溫涼的麥粥全倒進了口中。

    瓷碗落在案上,清脆的玎玲。這樣的泥胎木塑,桓羨有些不悅,到底未說什麽,起身撥開珠簾去到外間的書房。

    玉燭殿的宮人已將方才未處理完的奏章搬了來,而她亦步亦趨地跟出來,麵上淡然:“你要我看什麽。”

    “沒禮貌。”他在書案前坐下,將方才取出的幾封奏章鋪開,“過來。”

    她走過去,還未坐下便被他一把拉過,正跌坐在他腿上。

    尤是初秋,彼此軀體緊貼,即便旁有冰釜也有些黏黏糊糊的熱意。她臉上陡然升溫,不情願地別過臉:“你到底要做什麽……”

    他偏把她臉轉過來,如玉手指輕點她還印著齒痕的柔唇,眼中含著風清月恬的笑意:“又忘了,叫我什麽?”

    “你……”視線對上,薛稚微微氣窒,再一次逃避地避開他目光。

    她不明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要自欺欺人地讓她喚哥哥是何用意。世上怎會有他們這樣糾纏相合的兄妹?

    還是說在他眼裏,妹妹就是用來欺辱的?

    她沒有辦法,公婆丈夫都在他手裏捏著,隻好再度開口:“皇兄有何吩咐。”

    桓羨拔下她頭上一根簪子,看著她鬆鬆挽起的長發如雲如霧地跌落肩頭,神情慵懶:“我累了,不想看折子,梔梔念給哥哥聽。”

    卷宗奏折都堆在書案上,她隻好起身取過折子,又在想要借此坐到旁邊去時,被他一把攬住了纖腰扣了回來,恰坐在他腿上,霎時嬌紅滿麵,掙紮著要掙開。

    扣在腰間的手將她箍得更緊,桓羨低頭在她膩白的後頸上輕輕一啄,含笑在她耳畔吹氣:“再來一次就放過你,如何?”

    徐徐熱氣吹拂至臉上,鑽入耳朵裏,酥癢噬心,很快便在那雪白的麵頰上吹綻片片桃花。薛稚又羞又驚,本該生氣,卻因那“放過”二字而遲疑看向兄長。

    再來一次……他真的會放過自己嗎?

    桓羨唇邊仍帶著恬淡的笑,眼裏卻冰冷無溫,抱她於懷中:“逗你的。念吧。”

    “梔梔這樣好的身子,哥哥怎麽舍得。”

    薛稚一顆心重新又跌落穀底,如火遇冰,霎時便涼了下來。

    她沒再理會他的調笑,手腳冰涼地拿過了那置於表層的奏折。

    卻是一封禦史台官員彈劾衛國公謝敬的奏折。言其十年前在揚州刺史任上時,搜刮鄉裏,魚肉百姓,借湖州修建防海堤壩一事大肆侵吞工程錢款,致使堤壩被海水衝毀、死傷無數。

    她心裏陡然一沉,迅速扔下了又去翻下一封。仍舊是彈劾謝家的,言衛國公包庇縱容其家奴侵占別家田產兩家相爭出人命之事,最後也在衛國公的幹預之下不了了之。

    一樁樁,一件件,說的有鼻子有眼,卻盡是不實汙蔑之辭。她愣愣地回首,心裏被寒氣充斥得厲害:“不,這不可能。”

    謝伯父在揚州刺史這個位子上長達十年,清廉公正,她隨他們住在會稽郡時常聽百姓們誇讚他為官的官聲,州內百姓甚至為其立了生祠。便連她自己,也常跟著伯母在上元、中秋時開私庫為百姓施粥,她絕不相信這樣的奏疏。

    桓羨又自桌上拿過一本,扔進她懷中:“梔梔再看看呢?”

    這本倒是彈劾謝璟的。言他在廣陵任上大肆招募私兵未己所用,早有謀反意圖雲雲。

    落井下石之辭,氣得她眼淚也險些掉下來,慍怒地說:“不可能,謝郎絕無這樣的意圖,這些都是假的,是他們惡意中傷。”

    “朕當然知道是假的。”桓羨溫溫說道,“這封彈劾衛國公的折子,甚至與十七年前彈劾你父親的奏疏用詞大幅相似。可那又怎樣?”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憑他陳郡謝氏怎樣清貴的門閥,也不過是□□凡胎。梔梔猜猜,這樣的諫書,還有多少封?”

    他說著,屈指在她鼻梁上輕輕一刮,淡淡聲微笑。

    這樣的親昵,像極了幼時。而她正厭惡這般模糊了親情與欲念的親昵,卻也不敢表露出來,借低頭掩去:

    “謝家是清白的,你不能這樣,因私廢公……”

    “因私?”他淡然一笑 ,眼中的溫柔繾綣霎時不見,唯餘深邃冷厲,“因什麽私?難道是你?梔梔莫非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薛稚羞窘,垂下了眸。心間卻仿佛被刀硬生生削去一塊,火辣辣的疼。

    又是這樣。

    溫和清潤都隻是假象,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才是他的本質。

    所有的柔情都是假的,溫言軟語過後,永遠會有下一句冷嘲熱諷在等著她。

    她的皇兄,當真已經死了。眼前的這一個,就隻是一個陌生人……

    心中劇痛過後,她反而沒有那麽難受了,很快調整好表情,淡淡地問:“那皇兄,到底想怎麽樣呢。”

    她的變化令他微訝,看著她,薄唇勾出一抹不溫不冷的笑意:

    “你放乖些,別再在床榻上作出一幅哥哥逼迫你的忍辱負重的模樣。分明從一開始就是你來求哥哥的,不是麽?”

    “既要求人,便要拿出些應有的誠意。”

    薛稚心裏屈辱得要命,卻起身婉身行禮:“梔梔願意服侍皇兄……”

    她想的很清楚,他之所以來,不就是為的那種事麽?否則,也不會拿那些彈劾謝伯父的奏章給她看,表麵上說著不逼她,實際上,是想看她自己主動,如此,便可以羞辱嘲諷她了……

    沒有回應,他眉目冷淡、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端的是公子如玉、溫文清冷,如明珠生暈,如玉山上行。

    這樣好的相貌風姿,性情卻是蛇蠍般的陰沉惡劣。

    他始終不應,薛稚心裏有小小的糾結,低眉垂首,忍著羞意顫著手去勾他腰帶。

    “別自作聰明。”

    下巴處微微一涼,是方才被他拔下的玉簪,抵在她下頜處,一點一點把她玉頰暈紅的臉抬了起來迎向他,也及時打斷了她,“說了不弄你,就不弄。”

    “可……可是……”她知他慣會捉弄他,不敢放棄,紅著臉說著表意的話,“是梔梔想要……”

    “哦?”他似笑非笑地睨她,語聲誘問,“梔梔當真想要哥哥?”

    玉簪一鬆,向下重重點在她如瓷瑩白脆弱的鎖骨,又一路向下,就著絲蘿勒進被素白裲襠掩住的幽深:“那就自己玩給我看。”

    詩書之族的女郎何曾聽過這等調笑話,臉上當即燒了起來,如同被簪子戳中心髒,眸子裏已經浮現一層盈盈水光,原本攀在他腰間的手卻如何也邁不動下一步。

    這樣的神情無疑得罪了他,桓羨冷笑一聲,丟開玉簪起身,居高臨下地睨著跪地的她: “薛稚,做不好戲就別做。”

    “朕說過,朕要的,是一隻乖巧聽話的金絲雀,不是具不情不願、心懷叵測的泥胎木塑。”

    “什麽時候練好了,再什麽時候往朕跟前湊。”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