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何令菀名門閨秀,何曾有過如此失態的時候,何令茵心知不好,訥訥喚她:“阿姊……”

    “到底出什麽事了?”

    她終究是年紀小,被堂姊這樣一激,便嚇得六神無主,幾同默認。何令菀麵色厭惡:“別這麽叫我,我沒你這般狠毒的妹妹!”

    “為了一時意氣,就要毀掉別人的清白,你簡直有辱我廬江何氏百年清譽!”

    毀人清白?

    令茵懵極了。她著急地分辯:“我沒有的,我隻是叫宮人裝作是不小心把她扶去扶雲殿,好讓陛下認為你能力不夠,連這等小事也做不好,我,我和她無冤無仇,我怎麽可能要害她清白啊……”

    “阿姊,到底怎麽了,樂安公主她,她和陛下……”

    無冤無仇。

    何令菀強抑胸中惡氣,嚴厲斥道:“你可知道,樂安公主昨晚一夜都在扶雲殿嗎?用你的豬腦子想一想,如果真的沒出事,陛下那邊會如此風平浪靜嗎?你最好祈求,事情不會查到你頭上吧!”

    她既主理壽宴,昨夜行宮各個院落的大小狀況,自是瞞不過她的。得知自己將來的丈夫竟與未來的小姑子顛鸞倒鳳,她有隱隱的厭惡,更多的卻是無奈。

    天子三宮六院本是尋常,既要坐上中宮之位,有些事,便不能計較。

    倒是令茵,闖下如此大禍,為家族計,也隻得瞞下。

    “那,那如今怎麽辦……”何令茵著急地喃喃,因恐慌臉上已淚水漣漣。

    樂安公主不足為懼,但事關陛下,又牽扯到衛國公府,等到真相敗露,陛下和謝家一定不會放過她的!

    她之前有仔細想過,陛下撞見“走錯寢殿”的樂安公主,隻會惱阿姊辦事不力,但為了他和公主的名聲,卻一定會瞞下此事,阿姐吃個啞巴虧也就罷了,哪裏想到會害了公主清白?

    令茵拚命搖著頭,情緒漸漸激動:“不,不是我!我隻是讓人把她扶進去,誰讓她自己喝醉的!我又沒給她下藥!”

    “這件事不能怪我!毀掉薛稚清白的是陛下!是陛下!”

    她說著,不堪承受地跑了出去。何令菀起身欲追,衣袖卻似流水般自指間流走,隻得叫了婢子出去瞧著。

    令茵說得不錯,她還不至於蠢到拿整個家族的前途命運來算計自己,昨夜之事,保不齊另有人在暗處推波助瀾。

    她有些頭疼,纖纖玉手枕在書案上,支頤靜思。漸漸地,腦海中卻浮現出了三個字來——太常寺。

    ——

    因為桓羨的刻意冷待,一連幾日,台城都風平浪靜。

    玉燭殿裏平靜得好似不曾發生過當日的事,但青黛還是敏銳地從馮整的行蹤裏嗅出了一絲異樣,最終得知了陛下在查當夜之人的事。

    她把所探得的情形都報告給了公主。得知皇兄似也被算計了,薛稚雖然難過,卻也生出一絲安慰。

    終究不是皇兄算計的她,隻是造化弄人,要讓她在成婚前夕,失身於自己最敬愛的兄長……

    她像隻受傷的小獸,無助地抱膝將自己團成一團。回想間,淚水又無聲湧上眼眶。

    初夏天氣漸熱,然赤腳坐在玉簟上,也是涼的。青黛拿了件輕薄稠毯走過來,蓋在她玉白的足上。

    薛稚卻抬起頭,嬌柔楚楚的臉上一片心如死灰的堅定:“今日世子似會入宮,你想辦法把他叫過來,我有事情要和他說。”

    “公主?”青黛迷惑極了。

    自那日事情發生後公主便是這般了,一直鬱鬱寡歡,將自己鎖在殿內不願見人。怎麽突然要叫世子來呢?

    薛稚卻搖頭,泛紅眼眶清波無瀾:“去吧。這件事,終究是要告訴他的啊。我有什麽資格瞞著他呢?”

    “記得做的隱蔽一些,我不想讓玉燭殿那邊知道了。”

    他永遠是她最敬重的兄長,發生了這樣的事,她實在不知要怎樣麵對他。

    又多麽希望,那日的事,隻是一場噩夢,希望他,永遠不曉。

    ——

    適逢謝璟明日返回廣陵,今日入宮來拜別太皇太後,順道也是要來看她的。不久,宮人來報,衛國公世子求見。

    薛稚此時已洗漱完畢,正在妝台前化妝描眉,便命了木藍帶了他進來,屏退所有宮人。

    謝璟自踏入大殿來便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往日總是盈盈笑著等他的阿稚此時卻背對著他,知他進來也不回頭來迎,不禁問:

    “這是怎麽了?”

    “我今日來,讓你為難了,你不高興是嗎?”

    他走至薛稚身後,大手輕輕握住她雙肩,話音宛如春風和煦。

    宮中人多眼雜,縱使是未婚夫妻,成婚之前會之陋室也是會招閑話的。但他實在抑製不住對她的想念,便過來了,料想是此事令她為難。

    掌下的人仍舊毫無反應,菱花鏡映出少女沉靜得好似一幅畫的山眉水眼。他心覺不對,輕攬她肩將人擁入懷裏,柔聲問:“到底怎麽了?和謝郎說說,怎麽哭了?”

    他滿麵關懷,柔情脈脈的語聲有若春風柔和。薛稚原先強撐出的鎮定都在這一聲裏化為瑩瑩清淚,話音微哽:

    “謝郎,我、我不能嫁給你了,你去向太皇太後請旨,取消婚約吧。”

    謝璟霍地怔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怎麽一見麵就要我退婚?”

    她隻是流淚,清波流澈,一點一滴自雪白的麵頰滑落,聲卻平穩:“我已非完璧了。”

    “我,我和皇兄……”

    她閉一閉眼,淚水又如珍珠顆顆滾落臉頰,沉默許久才斷斷續續地將事情道出。爾後抬眼,屏息等著他的反應。

    謝璟眼中唯有震驚,搖搖欲墜立著,愕然良久。

    身子有如霜潑雪浸,他雙手茫然緊絞袖口,腦中有短暫的空白。

    他想怎麽可能呢?那是他最崇敬的兄長,聖明天子,一杯酒而已,就足以失態至此嗎?

    那梔梔呢?那是她敬愛的兄長,卻被他侵犯,她心裏,是會有多傷心?

    恍惚一口氣回轉過來,他踉蹌回轉過神,俊顏微微抽搐著,看著眼前的未婚妻。

    她雙眸已因他長久的沉默而死寂下去,卻是勉力微笑:“你去請旨退婚吧,我,我不會怪你的,實在是我配不上你……”

    她的貞潔觀其實沒有那麽重,但她也知這世上終究是在意的人多,如果他介意,她也是不會怪他的。

    “不,不是的。”謝璟忙否認,更激動的抓住了她的手。

    她黯然眼眸一亮,不禁抬起頭:“你不嫌棄我嗎?”

    他搖搖頭:“你要我說一點兒也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可事情已經發生了,你才是受傷最深的那個,我再要介意,再要退婚,不是又捅你一刀嗎?”

    “況且,你我雖沒有成婚,我卻早已將你視作我的妻子。身為丈夫,夫妻一體,我自當維護你,這也不是你的過錯,怎能由你來承擔,我又怎能因為這個就退婚。我隻是……隻是……”

    他歎口氣,俊顏上滿是自責:“這太突然了,我實在是沒有想到,要是,要是那天我沒那麽莽撞就好了……”

    是他沒有保護好她,為求一個名正言順,偏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求婚,以至於遭了人算計……

    可若是那晚,他再謹慎一些,不那麽畏懼流言蜚語、親自送她,是不是後麵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而失身給自己最敬愛的兄長,梔梔又該有多傷心呢?他已是她最後的依靠了,如果節骨眼上退婚,她的名聲就全毀了。她分明可以什麽都不告訴他,卻偏偏選擇對他坦誠……

    他心間的心疼與自責最終壓過了最初的酸楚,雙臂一攬將她擁入懷中,蘊出微笑道:“我不會退婚,你也不要多想。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薛稚淚光一閃,卻抬起臉來,固執地追問:“可,可是女子的貞潔至為重要,我已是不幹淨了,你真的……真的不在意嗎?”

    “梔梔又在說傻話了。”他輕按著她肩膀,柔和笑道,“女子的貞潔在心而不在於形,二嫁皆是平常事,連嶽母大人也是二嫁,先帝是公認的暴君,也並未因此就疏遠她啊。怎麽你就要因為受了別人暗算就認定自己不幹淨了麽?”

    “你在我心裏,始終是皎皎明月,謝璟喜歡的,想要的,也唯有一個你。隻要我們能在一起就好,別的,都不重要。”

    他的理解與寬容無疑是最好的一劑藥,薛稚心中一暖,似桃花紅潤的眼眶霎時又湧出團團晶淚。謝璟屈指刮了刮她濕涔涔的鼻梁,故意打趣她:“好了,別胡思亂想了,好好縫製嫁衣,等著做我的新婦就成了。再哭,兩個眼睛都腫成桃子了,還看得清針孔麽?”

    她被鼻間的癢激得破涕為笑,忍俊不禁地拍下他作亂的手,原先的惆悵倒也散去不少。謝璟又問:“這件事,陛下知道嗎?”

    眼中笑意卻淡了下來。

    “應該是不知的……”薛稚平複些許,喃喃地說,“我讓青黛留心著,聽說現在,皇兄好似在找那夜的人……”

    “那就好辦了。”謝璟麵色微釋,“既然陛下也不知道,那在他麵前,你就裝作不知道這件事吧。”

    “我會暗中調查此事,雖說不能聲張,但那背後暗算你之人,也絕不能放過。”

    “不要。”薛稚卻緊張地按住他唇,“還是不要聲張此事了,你說得對,就讓它過去吧……我隻想安心地等著成婚,不要再出岔子了……”

    見她一臉的驚恐,似濛濛煙雨中一朵秀麗芙蓉,又似山中黃麋一般楚楚可憐,謝璟更是心疼,心中軟得化成了一灘水。

    他溫言軟語地安慰了她一會兒,躊躇良久,去往玉燭殿。

    “臣謝璟求見陛下。”他對守在殿外的馮整道。

    馮整笑得一臉和藹:“唷,真是不巧,陛下眼下正同陸令公商議萬年公主回京之事呢,要不世子改日再來吧。”

    謝璟麵無異色,點點頭:“也好。”

    行過禮,轉身退下後,目中卻唯有悵惘和冷意。

    實則眼下他也不是很想見陛下。但礙於禮節,也為了不使他懷疑,隻能如此。

    他不知道該不該怨恨到陛下頭上。侵占梔梔的是他,讓梔梔傷心的也是他。可若此事連他也是被算計,自己又有什麽立場去怨恨。

    他隻是恨,恨自己無用而已……

    謝璟走後,馮整便轉身進了玉燭殿,向書案前批閱奏折的年輕帝王道:“陛下,方才謝世子來過了。”

    大殿內唯有桓羨一人,此刻稟筆疾書,筆尖一刻也未停:“他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呀。世子麵上高高興興的,想是才從棲鸞殿裏瞧過公主,特來問安。”

    他問這些了嗎。

    桓羨心底忽生出煩躁,卻又莫名鬆了口氣,問起了前事:“那天的事,還是沒有眉目嗎?”

    當真不是她麽?

    “額,也不算是沒有……”馮整卻一幅吞吞吐吐的模樣,抬眼覷著天子陰沉下來的麵色,才磕磕絆絆地說了下去,“老奴查到,那晚在行宮中服侍的多是崇憲宮的宮人,然這幾日,已有幾人因為犯錯,被貶到織室了。”

    作者有話說:

    小謝:在意這個的人,還不如先帝這個公認的暴君

    厲帝:你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