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旱橋
  第106章 旱橋

    “以橋代路?”全場幾十個人, 同時往聲音處轉過了頭。

    “後麵的這位女同誌,你是廠裏的清潔工人吧?”一位舊款灰色中山服,看著德高望重的清瘦老者站了起來, 摘了老花鏡往冷諾方向尋聲看了過來。

    冷諾頓了頓, 謝然的司機大慶反複叮囑過, 她今天隻能是孫大嬸兒, 本身耳背,別人問話時,裝聽不見就行。在人群中, 找到了回頭盯著她的張國強, 冷諾更猶豫了。

    沒等冷諾回答,謝然站在前麵替她開口了, “武教授, 她是冷諾,是林達的總設計師。今天是我把她帶進三化的。”

    聽見是個設計師,老教授突然臉一沉, 衝著謝然換了副嚴肅的口氣, “小謝同誌,作為鐵路組的凍土大隊,你還記得我們守秘的紀律麽。”

    謝然低下了頭。

    老教授又抬高了聲音,手指著謝然:“年輕人, 你眼裏還有紀律麽?那麽多外國專家等著挖我們的牆角, 看我們的笑話, 恨不得我們多走彎路, 巴不得讓凍土一直攔著我們停下來。”

    “武教授, 其實,”謝然剛開口要解釋, 就被打斷了。

    老教授越說越氣,指了指身邊坐著的十幾個人,“小謝同誌剛剛進來一天就待不下去了麽?還弄來一個女同誌!我們這一隊人,來自全國各地,都是有家卻回不去,日日夜夜同吃同住,隻盼著凍土能早日解決。”

    被謝然稱作武教授的老者,越說越激動,好像把這些日子來得不到進展的怨氣都一通發泄在謝然身上一般,喋喋不休要把身邊每個人介紹一遍,“小李家,老婆生了娃子,他現在都不知道是男是女。孫師傅的母親常年臥床,家裏隻有媳婦兒一個人照顧。方教授家裏遭了水災,如今全家寄宿親戚家……”

    “女同誌怎麽了?你們這些有家回不了天天想著回家的男人們聚到一起,就解決問題了麽?修了700公裏的鐵道了。剛才一直拐著彎抹著角讓大家緩一緩停一停的就是你吧。”冷諾聽見自己的名字被介紹了出來,正好不用顧慮給孫大嬸兒添麻煩了。她從椅子中間站出來,徑直往前排走去。

    “女同誌,你這是在挑戰權威?”武教授氣得直喘。

    “武教授,我有名字,我叫冷諾。我隻是在就事論事。”冷諾邊走邊說。

    武教授:“我們在為國做事,誰給你資格論事了?”

    冷諾:“誰不是在為國做事。作為一個中國女性,我比你們請來的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專家更有資格。”

    武教授眯縫著眼睛上下打量著冷諾。

    一個是東科院的副院長,一個是全場唯一的女性。

    爭執下去謝然怕冷諾吃虧,他一轉身,站在了兩個人中間,攔住了還要再往前走的冷諾,他聲音溫和:“冷諾,武教授作為東科院副院長,是東科院派來的代表,現在是我們鐵路組凍土大隊的隊長,你如果想加入,得先有起碼的尊重。”

    “謝然,尊重得是相互的。不管是東科院還是西科院都得先尊敬女性。你讓開,我有數。”冷諾推開了謝然,腳下沒停。

    謝然圓滑世故成了習性,如果是他自己一個人,隻要肯低個頭,哪怕絕處逢生都不算個事兒。

    可是,眼前倔強的冷諾就跟當初的穆然一個模子。

    他怕了,他怕這樣的冷諾會受傷。

    謝然顧不得那麽多了,他上前一步,當著眾人,一把拉住了冷諾的手。

    臉上依然是波瀾不驚,斯斯文文的,用他最大的親和力去跟武教授先開了口,“武教授,當年我還在您的門下那會兒,也不懂事。我們有時候激進了,還請您多擔待些。”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謝然突然拉著眼前女人的手,平日裏認識謝然的人都一陣唏噓。

    武清是教授,也是長輩,他跟謝然的父親謝過山是同校同科。謝然曾是他的得意門生。

    他帶的這一隊人裏,隻有謝然一個人三十了,還單著。

    這些年他也聽說過,無論誰給介紹的姑娘,謝然從來都不看。大家也開玩笑說謝然要一輩子單著住到工廠裏,工地裏。

    ……

    有這麽一瞬間,武清走神兒了。

    他頓了片刻,“冷諾同誌是麽?不是說要就事論事麽?”

    冷諾正因為謝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而震驚,再一抬頭,發現武教授的態度變了,有幾分意外。

    武教授繼續問道:“冷設計師,以為我們就沒想過以橋代路是麽?你知道我們為什麽沒人提造橋的事兒麽?”

    冷諾穩了穩神,掙脫了謝然的手。另一隻手心裏攥緊了林楓寫給她的西藏地勢分析。她挺直了腰板,揚起頭獨自站到了武教授的対麵。

    “你們不敢提旱橋。是因為怕旱橋造價太高,資金不夠。”冷諾開場就是冷場言論。

    “行。女同、冷設計師蒙的不錯。”武教授這次強行改口,把吐到了嘴邊的女同誌換成了冷設計師,但他也是個足夠嚴謹的老學究,“這種言論,外行也能說上幾句,那冷設計師給我們說說,你為什麽又要以橋代路,建旱橋?”

    冷諾站到了台上,俯瞰前排的十幾個人,聲音打開了,“以橋代路,能完全保護凍土,避開凍土的任何自然環境造成的路基變形。可以說是完美的方案。但建設旱橋,受高原嚴峻氣候影響,普通混漿水泥無法使用,橋墩必須保證強度,材質最低要是鋼筋水泥。我推算每公裏的旱橋造價,得是五千萬起價。”

    武教授雙手插在胸前,微微點了點頭,“不錯。的確,如果人工費粗算,造價估的有道理。這個造價,會大幅度超出我們整條鐵路的預算。既然你知道這是天價橋。那我們又為什麽要以橋代路?”

    冷諾伸出右手,五隻伸開,麵向所有人,“五千萬!這五千萬,用在建橋上,你們心痛。但是用在聘請所謂的外國專家上,武教授卻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從歐米5國叫來18個人,又從蘇國請來不相幹的人。每人聘請費用高達3萬美金,住宿吃飯陪同另算,還有中間吃回扣的奸狼,折合起來也是五千萬。”

    冷諾說話間,提到奸狼,狠狠蔑視了下坐在第三排的張國強。

    “需要以橋代路的地勢,我們林達分析過了。不會超過15公裏。而且,我有辦法把造價壓在七成以下。”冷諾深情自若,聲音淡然。

    七成!?

    全場卻沸騰了。

    “冷設計師,加入我們吧。你跟謝然可以在組裏同吃同住。”武教授也站上了台子,鄭重宣布了他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