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決定
  第2章 決定

    現實便是如此真實:不聽女人言,恓惶在眼前。

    塌落的屋頂在刹那間便豁開了一個棺材大小的口子,幾聲尖叫之後,不幸中的萬幸,落下的碎石並沒有砸到哪個人的腦袋。

    可是,這畢竟是殯儀館,是讓人望而生畏,心裏帶著忌諱的殯儀館。

    此時已經噓聲一片。

    冷諾在人群中,再次提醒:“大家不要亂動,天棚不穩,會二次崩塌。”

    這一次,一直盯著塌方處的冷諾雖然聲音並不大,但是,包括那五個壯漢,整個正廳裏的每個人都突然像找到了定心骨一般,老老實實地按照冷諾的指示開始撤離。

    剛剛從慌亂中緩過神來,人群在慢慢移動中,天棚已經安靜了下來。

    這便讓人很快好了傷疤忘了疼,又悄然嚷開了鍋。

    “人死為大,這是人走的不順呐。”

    “可不是麽,肯定是折磨死的。聽說林家就是給那個瘋兒子娶的老婆,這誰能受得了。”

    “……”

    冷諾在人群分散時,一直仔細觀察著裂口。

    她更加確定了,明顯有支撐柱被拆除的痕跡。

    這是殯儀館為了擴寬大廳麵積做的圖利拆遷。

    冷諾聽不慣這些壯漢還在議論著走了的人,便清了清嗓子。

    “大夥兒咱不能迷信!大家看看就知道了,坍塌處的鋼筋斜插外露,這裏明顯是做過了支撐柱拆遷。這種拆遷是非法的。一會兒查查拆遷記錄就知道了。”

    冷諾口氣堅定,引著幾個好奇的人也邊撤離邊抬頭看了看豁口,果然能看到冷諾手指方向,一處截斷外露的鋼筋。

    看過豁口的人點著頭連聲感歎:“幸虧今天這位小同誌是個小行家。挖社會主義牆角的人,咱們不能饒了他。”

    “對!”

    有道理的事兒,自然大夥兒都齊聲附和。

    好巧不巧,拆遷隊的帶頭人,正是冷諾記在本子上,雨夜裏讓父親給他下跪的那個姓於的。

    剩下的事兒,就不勞冷諾張嘴動手了。

    冷諾微微一笑:既然大夥兒都饒不了你,姓於的,做完壞事兒就想抬屁股走人,想都別想!

    此時人已撤離了大半。

    可是正中間地上還有幾個輕傷的人圍坐在一起等著包紮。

    而在幾個人正中間來回轉身處理著的是個身材高大魁梧的年輕人。

    側臉看去這年輕人嘴角微微揚著明明有幾分和善。可眉眼深邃,配上一身黑西裝倒是讓人有些畏懼。

    遠遠聽見大家喊他“林大夫”。

    冷諾順著天棚上逐漸延伸著的裂縫尋過去,不好,裂縫動了。

    冷諾在一瞬間幾乎是飛過去的,她高聲喊道,“中間要塌,趴下!”

    正幫一個受傷的老人檢查腿傷的林醫生聞聲一轉身子把老人和橫衝過來的冷諾一把攔住,一起掩在了自己身下。

    果然,就在同一瞬間,天棚上又嘩啦嘩啦落下一片牆粉。

    牆粉被林寬擋在了背後,好在沒有人二次受傷。

    幸虧是一場虛驚。

    “沒事了。”冷諾此時依然冷靜地盯著天棚,裂縫終於不動了。

    林寬隻低頭看了一眼身下咫尺的女孩兒。聞聲他立即避開了眼神,站起身退後一步。

    “呀,你後背都是白的呢。我幫你拍拍吧。”說著,冷諾已經抬起手來,正打算幫這個林醫生彈掉後背的白牆粉。

    “不用了。”林醫生好像在躲她一般,更迅猛地往後退了一步,已經自己把西服外套脫下來了。“你別沾手了。”

    這人,好怪。冷諾歪著腦袋看著林醫生小心翼翼的把外套折了起來,擱在了地上。一轉身又回到了受傷的老人身邊。

    等冷諾再一回神,一回頭,身後一位銀發雪亮,卻黑色西裝筆挺的老者緩緩開口詢問道,“小丫頭,那你再看看。天棚上這窟窿還能補麽?”

    冷諾並沒在意問話的人,她隻是就事論事,仰著頭往棚頂又看了一眼,眨眨眼睛肯定地答道,“能。在中間補充上一根支撐柱。直通棚頂。修個天窗減輕下樓體本身負重,可以補救。”

    拆除重建,還是補休,這絕不是個新手能立即回答的問題。

    老者眯上眼睛,微笑著點了點頭。

    啪啪啪。又示意讚同的拍了幾下手。

    隨即轉身跟旁邊人說道,“這丫頭說的不錯,就按她說的,找人去添根柱子。”

    冷諾才不在意這些浮誇,補充道,“不過也得看修繕的有沒有這個本事。東西能修,但不是任誰都能修。”

    “呦,小丫頭口氣不小。的確,修繕得是老行家。”老者依舊讚許的點了點頭,又跟旁邊人補充道,“找老楊來。”

    大廳裏的人逐漸散了。

    可這個老者身邊卻來來往往一直不得清閑。

    讓老者不得半分空閑,根本說不上一句完整的話。

    老者突然招呼著冷諾,“小丫頭,暫時補休,能麻煩你留下來指揮一下他們麽?”

    轉身他又叮囑旁邊幾個壯漢,“你們都聽這個小姑娘的。”

    別說冷諾驚愕了。

    幾個壯漢各個張著嘴好像每個人嘴裏塞了個大西瓜,合不上了。

    簡單的修補對冷諾而言也不是難事兒,舉手之勞,反正要等父親,她沒拒絕。

    很快在冷諾指揮下幾個人行動的井然有序。

    “退婚?!老張你這個時候跑到葬禮上來跟我退婚?”這一次老者的聲音突然抬高了,引得旁邊的冷諾也被聲音惹著回頭看了一眼。

    老者的旁邊又換了一個身材發福,襯衫扣子勉強才扣上的藍西服中年人堆笑的滿臉褶子,可還嫌褶子不夠一樣,在繼續陪笑。

    “林總,您大人大德。當初的錢,我如數奉還。可是孩子說什麽都不想嫁了……”

    老者平穩地詢問:“老張,當初,我是在你頻臨破產的時候挪給你了一處樓盤,你不是說你們家梅霞跟楓兒一起長大是青梅竹馬麽。”

    冷諾聽得明白,一處樓盤。

    那等於是借給個穿不起褲子的人一百塊潛力股,而潛力股漲到了十萬元,穿不起褲子的人穿上了黃段子褲子現在要毀約還大言不慚的說要還當初的一百塊。

    而張梅霞,冷諾想起來書裏這個名字了。

    當初就是這父女倆圖個眼前利,想跟林家借錢借力,假意答應著婚約。

    而現在,張梅霞又打算借著幾分姿色去傍個地產大亨,眼下別說退婚了,就是來撕破臉的。

    可後來,看見林家的男主飛黃騰達了,張梅霞又後悔了,跑過來再橫一棒子。

    簡單說,就是個滾刀肉,死纏爛打什麽都用。

    ……

    “林總,咱們的交情是咱們之間的事兒,不能拿孩子的前途來抵押是吧。”姓張的還在繼續磨嘰著。

    轉眼間,張梅霞就穿著一身碎花翠綠的百褶裙子出來了。

    張梅霞聲高八度帶著哭腔:“爹,他們林家家大業大,硬逼著女兒嫁。女兒就不活了。”

    這把冷諾看得一愣愣的,整個黑色背景的殯儀館,綠裙子一登場就夠閃眼了,還哭啼啼演開了戲。

    張梅霞毫不遮掩地坐在地上就放聲假裝嚎哭起來,“誰都知道,他們家林楓就是個瘋子。吃飯手抓,滿臉生瘡,半夜高歌,還、還折磨死了上一個……”

    “夠了!”剛剛的林醫生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他衝著老者近乎低吼,“大哥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

    老者沒鬆口,雙眉緊鎖,“你給我閉嘴。婚禮是早就定了的事兒。”

    張梅霞看見是時候了,把戲份調到了高潮,“那我就跟棺材裏那個一起死給你們看!”

    說著朝著老者就撞了過來。

    這要是撞過來,得給老者撞倒了,不能由著她。自然被旁邊的林醫生一把攔住了。

    冷諾真是看見頂級綠茶藝了,找死不撞柱子,竟然去撞人!

    她沒敢分心,沒眼看下去了,隻專心把補休做的順順溜溜。

    姓張的也不假笑了,幹脆麵露凶色,口吐暴言,“閨女,咱們走。反正這個婚咱們是不結了,一個瘋子也想著結婚,老林你也該醒醒了。”

    說完,父女倆像退下了謝幕的舞台一般,毫不在意周圍人的眼神,大搖大擺地出去了。

    沒有片刻的歇息,老者身邊又一個黑衣服走過來在老者耳邊竊竊私語。

    “老冷,這就是林達集團的林總了。”同時身邊也有個聲音提醒著剛剛被帶到老者身邊的父親。

    竟然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把父親引薦給林家!?

    旁邊的冷諾震驚的差點兒喊出聲來。她趕緊站到了父親身邊。

    “噢,那帶他們來吧。”老者扔下一句話,徑自先踱步走了。

    父親放下袖子長歎口氣,灰頭土臉的緊跟著黑色身影;冷諾卻是緊緊拽著父親的衣襟,暖滋滋的跟著父親。

    走進偏堂,朝著東麵是整個一麵木格子窗戶。

    清晨的陽光毫無阻攔的灑進來,晃眼的竟讓人不敢直視。

    在這陽光普照中,帶著他們進來的老者筆直的黑色背影屹立中間,好像一尊活佛雕像。

    老者沉聲開了口,“聽說你急著用錢?”窗前老者的背影依舊背著手,不見佛麵,隻有沙啞的聲音。

    話是問父親的,可是連個稱呼都沒有。

    不等父親回答,旁邊早有把他們帶進來的黑色身影貼過去回話。

    “哦?”這尊背影緩緩轉過身來。

    他又一次把冷諾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這一次他眼裏的冷諾不隻是那個神奇的小粉刷匠了。

    一身藍布衣服,映著一張白皙的臉,漂亮而自信:彎彎兩道細柳眉,細長眼線,一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裏清澈的眸子黑白分明。

    等這尊背影露了佛麵,這次突然改口道,“冷師傅,既然是來相親的,不用喊我林總,我叫林子江。請坐。”

    老者身著精良西裝,雖然滿頭白發,卻是神情幹練氣勢壓人,無處不昭示著金領精英長者的風範。

    剛剛還戰戰兢兢垂手站著的父親,聽見叫到了冷諾,猛地抬起頭,挺起胸來,反問:“林總,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冷大海今天的確是來借錢的,可是跟我女兒有什麽關係!?”父親說完拉著冷諾的手便要轉身離開。

    “老冷,等等。有話好好說,你這丫頭能做了林總的夫人,那你這一萬塊的債,可就有希望了。”林子江旁邊永遠不缺拍馬屁拉皮條的。

    “一萬塊,可以!當彩禮,不用還了。”身後林子江的聲音像一把風中利劍,好像突然刺穿了冷大海的心髒,讓他一下子動彈不得。

    可他轉瞬便從不合體的肥大袖口裏伸出拳頭來,打在了擋在門口拉皮條的人身上,“給我讓開!老子不借了。”

    屋子裏的空氣凝聚了,索與求的雙方好像突然反轉了。

    “等等。冷師傅請留步,可不可以考慮下,讓令愛來我們林家,給犬子做個未婚妻。”老者的聲音弱了三分,一下子,言辭僵硬,已經近乎懇求。

    冷諾能清晰的感覺到父親的手,削瘦卻有力,微微顫抖卻又穩穩地抓住了她,一心要把她帶出去。

    林家犬子,就是剛剛張梅霞嘴裏那個瘋兒子,冷諾知道。

    可是,她卻在刹那間掙脫開了父親的手。

    因為冷諾早已知道到了這後麵的劇情,父親就是被這一萬塊給逼死了;而她,將永遠失去父親……

    這一天絕不能再次成為父親的忌日!

    單身一世曾把畢生獻給了建築事業的冷諾,壓根兒沒想過她會接受劇本的命運做什麽未婚妻,可此時,為了父親,她心意已決。

    冷諾望著父親開口了:“爸,我嫁。我心甘情願,讓我嫁給他的兒子吧。”

    殯儀館的偏堂裏空氣凝住了。

    隻有冷諾一個人轉過了身,衝著銀發老者正色道,“我嫁,不過,我的彩禮,要兩萬塊!”明明柔弱卻落地有聲。

    “好!”

    所有塵埃落定。

    冷諾的記憶裏從未見過父親落淚,即使工廠被人欺淩壓榨,即使鋼管被盜竊無數——即使上輩子父親離她而去,最後那一幕都是含笑的。

    可是,眼前的父親,一個四十出頭的男人,卻捂著臉泣不成聲了。

    而此時的冷諾卻是欣慰的,她寧願看到這種真實的痛苦,也不願意再看見昨夜父親佯裝鎮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