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填表、交費、抽血。

  醫生看著表格上李蔓填寫的住址,鑒於雙鳳寨剛發生了多位知青患有傳染性肝炎,又讓她做了份尿檢。

  體檢單子要下午四點出來。

  從醫院出來,李蔓指了指小灰身側的書箱,問豐高朗:“你要的書我都帶來了,現在給你卸下嗎?”

  豐高朗看著書箱的體積,遲疑道:“我想去書店買幾本會計書,帶著……”

  “那下午四點取了單子,我再給你吧?”

  豐高朗喃喃地道了聲“好”,掏出昨兒借的《會計原理》還給李蔓道:“謝謝你的書,下午見。”

  李蔓伸手接過塞進挎包:“下午見。”

  兩人在門口分開,李蔓沒管他去哪,拿出竹筒拔下蓋子,先吹了吹冒出來的熱氣,試探地喝了口,沒那麽熱了,仰脖又喝了兩口,拿了兩個芭蕉包走到門衛室道:“大爺,我奶烤的餌塊,您嚐嚐。”

  大爺伸手接了,順手搬了個椅子放在一旁道:“進來坐。”

  他們進去體檢前後不過半個小時,這會兒宋逾應該剛送完一個商店的貨物,離他回來還早,李蔓也不急著去畜牧場,捧著竹筒順勢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然後又掏了個芭蕉包,拆開上麵捆綁的繩子,托著咬了一口。

  大爺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看她吃得香,將裝有桑葚的竹篾往她麵前推了推,也拆了個芭蕉包,就著茶吃了起來。

  李蔓喝了半竹筒水,連吃了兩塊烤餌塊,才算填了胃裏的饑餓,拿帕子浸了水,擦了擦手,捏了桑葚吃,酸酸甜甜的,口感不錯。

  “早上摘得多,”大爺伸手一指地上的竹簍道,“你等會兒走時,拿些吃。”

  “家裏種的嗎?”

  “嗯,我們族人善養蠶,村子周圍種滿了桑樹,這玩意兒結得多,果期又短,一個采摘不及落在地上就糟蹋了。”

  李蔓看向大爺,藏藍包頭,藏藍對襟圓領上衣,腰間帶有筒帕,一旁的牆上掛著木鼓、三比、牛角號和長刀,便猜測道:“您是景頗族人?”

  大爺笑著點點頭。

  “您普通話說得真好!”李蔓讚道,“一點也聽不出地方口音。”

  大爺看著窗外,悵然道:“少年離家……在外麵待得時間長了……”

  “我昨兒在南猛商店買了一壇桑葚酒,”李蔓聽不得傷感故事,也無意探聽他人的隱私,便轉移話題道,“聽說口味極佳。”

  大爺彎腰從桌下抱出一個壇子,點了點壇肚上貼有“桑葚酒”字樣的紅紙:“字跡一樣吧?”

  一筆正楷,寫得極為端正。

  李蔓詫異地點點頭:“你們寨子釀的?”

  “嗯,隊上蓋了蠶房,建了釀酒廠。小作坊,規模不大,給大夥兒爭個零花,”大爺笑道,“昨兒的酒沒嚐吧,大爺打開,咱們爺倆喝一杯。”

  李蔓看大爺笑容中帶著股自豪,笑道:“您提議的?”村寨自建廠,不是誰都有這般遠見和魄力。

  大爺解開麻繩,取下壇子上蓋的草紙、油布,笑道:“寨中家家原來就有養蠶、釀酒,生產隊形成後,有了‘勞動群眾集體所有製的合作經濟’,我想著,山下鎮子就建有畜牧場、煤礦廠、磚瓦廠,我們為什麽不建個蠶房、酒廠呢,所以就跟寨中的生產隊長提了一句。”

  李蔓衝他豎了豎大拇指,接過他倒的酒,朝杯中看去,棕紅色、有光澤,懸浮物雖有,卻極少;再聞,果香清淡,輕抿一口,酸甜爽口,醇和綿長,雖不及後世的一級果酒,卻也不差了。

  “怎麽樣?”

  李蔓再次豎了豎大拇指:“香醇爽口,回味綿長。”

  “哈哈……好喝就多喝點,大爺管夠。”

  等會兒還要騎馬,李蔓沒敢多喝,這具身體不善飲酒。

  一杯喝完,李蔓攔著沒再讓大爺繼杯,而是起身出門掀開小灰一側的竹簍,拿了番荔枝、芭蕉、芒果和木瓜過來,跟大爺邊吃邊聊。

  其間不免就討論起了,山多果多花多的雲南,都有哪些果子可以釀酒,哪些可以製成果醬,哪些花兒可以吃,哪些又可以用來製香等等。

  越說越是投機,大爺頗是惋惜道:“早知道你懂得這麽多,前兩年第一次見你,就跟你談談了。”

  “現在也不晚啊,”李蔓笑著瞅了眼外麵的日頭,不早了,遂便起身道,“大爺,快中午了,我先走了,下午過來再跟您聊。”

  大爺抬腕看了眼表,“小宋那一車貨,怎麽著也得跑兩三個村寨,你這會兒過去,他又不在,再待會兒吧。”

  “不了,我還想去供銷社買點東西。”

  “票夠嗎?”大爺說著拉開抽屜,取了一疊票遞給李蔓道,“這些票我用不著,你看看有沒有自己需要的。”

  李蔓忙擺了擺手:“要上班了,我去買塊表,手表票我有,你快收起來吧。”

  大爺笑笑,從中抽了四五張糖票、兩三張肥皂票、七八張煤票、十幾張工業卷:“拿著吧,方才聽你說枇杷膏的製作,”大爺不好意思道,“我還真想摘點枇杷試試,家裏我老伴一到春秋就咳嗽不斷。”

  “啊,那我把製作要點給你寫下。”李蔓說著掏出鋼筆和本子,坐回桌前,飛速書寫了起來,隨之撕下遞了過去。

  大爺一愣,沒想到李蔓這麽實誠,他不過一句話,小姑娘嗑都沒打一下,就把一個可以辦廠的方子給了。

  “你不怕我拿了方子建廠?”大爺笑道。

  ===第26節===

  “可以啊,做好了,先給我們商店上一批賣賣看。”

  “你……”大爺一時怔然,片刻,倒真考慮了起來,他們寨子後山有大片的野枇杷,因為口感不是太好,年年也隻有孩子摘些嚐個鮮,大多都爛在地上了,著實可惜。

  “我想想,真建了廠,你放心,該你得的,大爺不會少了你。”

  李蔓失笑,後世,枇杷膏的熬製,網上一搜一大堆,值什麽錢。她之所以知道得這麽詳細,倒不是從網上搜的,而是有年秋天,老是半夜幹咳,打針吃藥折騰了一個星期不管用,學中醫的一個朋友當時在校外開了個培訓班,收了幾個國外的學生,教些基本的草藥知識,為了勾起他們的興趣,不但在課堂上教他們如何熬粥,用以食療,還製了藥香、釀製了批藥酒。

  聚會時,聽了她的病情,沒兩天便將她喚了過去,專門買了枇杷,帶著她和七八個外國學生熬了幾鍋枇杷膏。

  一周後,咳意消去,她也就對中醫課產生了幾分興趣,一有空就去旁聽一節,後來,朋友嫌她這樣學得不係統,便將講課的視頻拿給了她。晚上下班回來,跟看劇似的,點開放一放,來回看得遍數多了,慢慢就記下了一些。遂一個土方子,在她這裏真不算什麽,因為類似的方子,她還有幾十上百。

  最重要的一點,這個時代沒有冰箱添加劑防腐劑,熬出來的枇杷膏一旦開封,必須要在一個月內盡快食用完;不開封,保存期卻也不得超過三個月。

  這樣以來,從3月最早一批枇杷成熟到6月,每年能熬製枇杷膏的時間也就3個月,能賣的時間也就6個月。

  李蔓將這些一說,大爺反倒鬆了口氣:“比我想的保存時間還長,可以了,人不能太貪。”本來都是爛在山裏的東西,如今能收一些製成可食用又具有藥用價值的甜食換錢換票,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熬製枇杷膏還需要大量的白糖。”李蔓提醒道。

  “這個不難,”大爺笑道,“我們寨子除了種蕎麥、稻子、包穀外,還種甘蔗,熬出來的紅糖,往年都換錢票和釀桑葚酒的冰糖了,今年我們可以跟供銷社商量一下,換些白糖。”

  李蔓跟著開心道:“那大爺你要抓緊了,現在都五月中旬了,還有一個半月的熬製時間,你們要趕一趕了。”

  “哈哈……好!我這就請假回去一趟。等熬好了,我送過去給你嚐嚐,剩下的事,咱們再商量。”

  李蔓點點頭,收了鋼筆本子,衝大爺揮了揮手,向外走道:“那,改日見!”

  “唉,票!”大爺抓著票追出門,塞給李蔓道,“左右我也用不著,你就別跟我客氣了,拿著吧,日後打交道的日子還長著呢。”

  “好,謝謝大爺。”

  “我叫阿及,你叫我阿大爺吧。”

  “阿大爺,”李蔓收了票,笑著衝他揮了揮,“我先走了。”

  阿及點點頭,目送她解下韁繩,騎著白馬走遠,才衝門診樓招了招手。

  片刻,一名護士跑來,恭敬道:“老院長。”

  “你去後勤幫我把項英叫來看半天門,我回山上一趟。”

  “好。”

  ……

  滬市手表120元/塊,白糖0,78元/斤,水果糖1分/顆,鹽金棗3分/一小包,長雨鞋7,5元/雙,李蔓挑了塊手表,買了兩斤白糖,20顆水果糖,一包鹽金棗,給阿奶買了雙長雨鞋,又付了寄放小灰的2分錢,總共花了129,31元。

  付了錢票,李蔓將雨鞋和吃食放進竹簍,拿出手表戴上,看了看時間,11:45,當下牽著韁繩上馬,朝畜牧場奔去。

  畜牧場在城西的山腳,繞畜牧場而過的有一條河,水草豐美,占地寬廣。場裏不但養了牛馬,還養了成群的山羊、成圈的豬和數百隻的雞鴨鵝。

  李蔓騎馬過來,宋逾已在木欄柵的大門口等著了。

  “籲——”李蔓一拽韁繩在宋逾身前停下,跳下馬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等好久了嗎?”

  “剛回來一會兒。”怕李蔓體檢完等急了,宋逾一路就差將拉車的牛當馬趕了。接過韁繩,宋逾的目光在她戴的手表上停留了一瞬,問道,“錢還夠花嗎?”

  “夠了,”上次在堂屋點錢就沒有避著他,李蔓回話間也就沒什麽隱瞞,“總共有2417元,上次存了1800元,留了600多,再添輛自行車,也夠下半年花了。”

  宋逾粗略一算她的花費,心裏有了緊迫感,別家600多,可能是巨款,可在小姑娘眼裏顯然隻是零花。

  靠工資養家……不行嘍,還有原身的父母弟妹,都不是能做活的,春夏秋三季還好,糧食不夠,還有瓜菜可代,冬天就不行了,在此之前,他必須弄些糧食寄去。

  “小姑娘來了。”

  李蔓轉頭,是來回往寨口商店送貨的大漢,聽阿奶說姓黃。

  “來看小宋呢?”黃正祥狹促地衝李蔓眨了眨眼。

  “過來嚐嚐你們的夥食,”李蔓笑道,“大叔今兒沒有出車?”

  “哈哈……那你今兒算是來對了,昨兒有隻山羊跌進山上的陷阱裏,摔斷了兩條腿,又被竹簽紮穿了脖子,眼見活不成了,上午,場長叫食堂殺了給大夥兒加菜。”黃正祥快走幾步,跟上兩人道,“幸虧今兒我休息,要不然等我出車回來,別說吃肉了,喝湯都沒有一口哈哈……”

  “羊肉!”李蔓雙眼一亮,看向宋逾道,“要肉票嗎?我隻帶了一斤糧票。”

  “放心,我帶的有。”出車回來,得知食堂殺了隻山羊,宋逾就找人用3斤糧票換了1斤肉票。

  大米0,17元/斤,羊肉0,78元/斤,按理3斤糧票換不了1斤肉票。隻是,對於隔三差五就能吃到因打破不能賣的雞鴨蛋和一月總會殺幾隻老鴨宰隻山羊吃的畜牧場職工來說,肉票雖然也缺,卻沒有糧票來得更吸引人。

  穿過一排排垛木草房的職工宿舍,不一會兒,三人就到了食堂,一溜下石上土頂瓦的房子。

  看模樣,建造時下了工夫,梁脊很高,開窗很大,還裝了毛玻璃,內裏打了成排的條桌長凳,稱得上窗明幾淨了。

  宋逾將小灰拴在一旁的荔枝樹上,帶著李蔓隨黃正祥走了進去。

  進門一側靠牆擺了溜櫃子,這是給沒有宿舍的職工放置私人物品的,宋逾和黃正祥過去,打開各自的櫃門,取了碗筷。

  “我去打飯,”宋逾一指不遠靠窗的桌子,跟李蔓道,“你先去那邊坐會兒。”

  “好。”

  滿滿兩海碗菜,下麵看著是洋芋燉羊肉,上麵是野蔥煎雞蛋。

  沒碗了,主食用芭蕉葉裹著,李蔓拆開一包,是大白米飯,雲南本地的稻米,蒸出來顆顆晶瑩剔透泛著油光,夾一筷子送進嘴裏,又勁又香,不用就菜,就很好吃。

  那麽滿一碗菜,還有這麽多米,李蔓自忖是吃不完的。

  托起芭蕉葉,李蔓伸手給宋逾撥去了一半,緊接著又站起來,隔著桌子,端起碗給他扒菜,直堆得他那隻碗裝不下了,才罷休。

  黃正祥就坐在兩人旁邊,見此笑道:“小宋有福了。”娶的媳婦這麽小就知道疼男人了。

  宋逾看著李蔓,目光慢慢就有了溫度,隨之抬手幫她順了順右側略顯碎亂的發梢。宋逾衣袖間帶著淡淡的皂角香,飄在鼻端,有股清冽的涼意,李蔓來不及多想,便被他這動作激得頭皮一麻,忙端著碗坐了回去,捧著芭蕉葉,埋頭吃了起來。剛吃了兩口,李蔓麵色一紅,才想起,方才她用自己吃了一口飯的筷子給宋逾扒的飯菜!

  宋逾眼瞅著小姑娘白皙的臉頰,漸漸覆上層胭脂色,心情愉悅地低笑了聲,拿起筷子夾了羊肉、雞蛋給她:“別光吃米,多吃點菜。”

  李蔓夾米的筷子一頓,手腕轉了個彎夾了筷子羊肉送進嘴裏,嗯,味道挺不錯的,羊肉片得極薄,吃著極嫩,沒有一點腥膻,滿口麻辣鮮香。

  洋芋吸了羊骨的精髓,也很好吃。

  見她吃得香,宋逾夾了洋芋放到芭蕉葉托著的米飯上,挑了羊肉給她。

  “夠了、夠了,你別挑了。”一個碗裏滿打滿算就那麽十來片羊肉,現在幾乎全到了她碗裏,李蔓不好意思地將碗往自己身前拉了拉。

  宋逾又夾了一筷子,才托起芭蕉葉就著菜吃了起來。

  他吃飯很快,卻不顯粗魯,抬手動筷間好似自有一股優雅的韻率。

  李蔓納悶地瞟了他兩眼,又看了看他旁邊吃得吧唧嘴的黃正祥,對他的家世產生了疑惑。

  他爸是大學教授,他媽是醫院婦產科主任,這樣的家庭教出的孩子就這麽與眾不同嗎?還是說,除此之外,他爺爺或是外公,家勢不低?

  “想什麽呢?”吃完飯,宋逾牽著小灰,帶著李蔓朝河邊走去,準備找一塊水草鮮嫩的地方,放小灰飽餐一頓。

  李蔓彎腰揪了朵喇叭花,撥了撥花瓣:“阿奶準備買條火腿給你爸媽寄去,你有什麽想寄的嗎?”

  宋逾曲指對準她的額頭輕彈了一記:“是咱爸媽,記住了。”

  李蔓仰頭,陽光從宋逾背後照過來,落在她額頭、鼻上,下意識地,李蔓眯了眯眼,有些不敢直視他帶笑的臉,怕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宋逾,你小時候就生活在滬市嗎?”

  “沒有,”宋逾幾下將韁繩繞在小灰脖子上,然後一拍它的頭,“找吃的去吧。”

  待小灰伸著脖子,長叫一聲跑遠了,宋逾帶著李蔓朝山腳走道,“我比我弟宋禎大1歲,比我妹宋媛大2歲。我們兄妹年齡相差太近了,姆媽那會兒剛調入滬市接手工作,便請了個保姆,可一個保姆帶了孩子就做不了飯打掃不了衛生,沒辦法就將我送到了山城老家。”

  “解放前,祖父在山城經營著兩家酒樓。解放後,公私合營,酒樓不需要他打理了,便每月拿著分紅,悠閑渡日。我過去,一下子打破了他的平靜,無奈之下,隻得請了老師來家帶我。我那時正是愛玩,愛鬧的年紀,怎麽甘心讓老師管教……”想到原身記憶裏每每被他氣得跳腳的老者,宋逾便有幾分傷感,那一幕幕跟他和爺爺的相處又何其相似。

  作者有話要說:小天使們,晚安,好夢!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蘿莉秀秀是禦姐2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