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合歡
  第五十三章 合歡

    從帥府到別院,一路上被圍得水泄不通。報信兒的人,是用兩條腿從城中心生生跑到了城南邊。雖然他在厲北山的部隊裏擔的是通信兵的職責,腳力還算可以。但在奉天的冬日裏狂奔數十裏地,那張本就不太細嫩的臉,此時已被獵獵的寒風吹得不見一點活色。

    腳都還未站穩,別院裏那些翹首以盼的老媽子、仆役們便全都將他圍了起來。他站在人群中間,大口地喘著粗氣,從那張嘴裏吐出的話,也已是斷斷續續的,句不成句。

    “程……程家大小姐……程家大小姐她……”

    “你個蠢丘八!程家大小姐到底怎麽了?!你倒是把話說完啊!”桂嬸實在看不得他這副吞吞吐吐的模樣,恨不得當下就用一根笤帚將他的話全都從肚裏給打出來。

    那小兵重重地呼出幾口濃白的霧氣後,吧咂了一下那兩片被風吹得皸裂的嘴唇,這才用沙啞的聲音說道:“程……程大小姐她……服毒……自盡啦!”

    一句話,驚得眾人瞠目結舌,唯有桂嬸像沒聽到似的,伸出雙手抓住那小兵的胳膊使勁晃著叫嚷道:“你再給我說一遍!說一遍!”

    此時的小兵,氣已喘勻了一些,那當兵人的傲氣上來,便將眼前對自己發狠的婦人用力推搡到了一邊,“耳聾嗎?!聽不到嗎?!我說……我說程大小姐自盡了!我們少將軍現在已經趕到程府去救人了!”

    桂嬸被他推倒在地,隻覺得天在旋,地在轉,身子無力,口裏帶著哭腔喃喃道:“救人……他救人……那……那我們姑娘呢?不接了?這婚呢?不……不成了?”

    那小兵一跺腳,雙手在褲縫上貼緊,身子挺得筆直,聲音洪亮地對著眾人道:“我們少將軍說了!就算他此時趕不來,這親還得迎,這婚也必須成!等花轎一進門,還請二少奶奶上轎,隨迎親隊伍回帥府!等他處理完手頭的事情,隨後就到!”

    這話一出,所有的人全都交頭接耳地小聲嘀咕起來。

    有說這樣不合規矩的,也有說救人要緊什麽規矩不規矩的。好話、賴話都有人說,可就是沒有人想起屋內那位還蒙著蓋頭的女人此時的心中是如何作想的……

    “好閨女,我給你拿塊點心,先墊補墊補吧?”一直以娘家人的身份守在葉南枝身邊的於嬸,此時縱使心裏有諸多不平,但她還得為了那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厲二公子說話,畢竟寧拆十座廟,也不毀一樁婚。

    她安慰似地拍了拍葉南枝的手,好像這隻是一件極為平常的事,希望她不要掛心,“北山這個孩子啊,我最知道了。你別看他不愛說話,總愛舞刀弄槍的,也不懂得疼人,但他打小就是個心地善良的。要是路上碰見個什麽阿貓阿狗的受了傷,他都不忍心撇那兒不管的。更別提……別提……”

    蒙著蓋頭的葉南枝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這讓於嬸的心裏愈發難受起來。想勸慰的話此時也沒法繼續再說下去,隻覺得,這個無依無靠的孩子,著實讓人心疼。

    “不管怎樣,你都要好好的。”

    於嬸緊緊地握了握她的手,最後說了一句發自內心的話。

    葉南枝依舊沒有回應,那張被蓋頭蒙住的臉上也沒有半點表情。

    她的眼裏隻有滿目的紅,就像昨夜,那些大紅的燈籠映照在那個身影上時的情景,紅得刺目,紅得叫人睜不開眼睛。她的腦子裏亂紛紛的,忽而想起什麽“你等我”,忽而又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在講武堂聽到的那句“等她真尋死了,再說”……

    鞭炮聲,越來越近了。奏著歡快西洋曲子的管弦樂聲,也越來越近了。她接過於嬸手中的合歡餅,隱在大紅的蓋頭下,不緊不慢地吃著。

    這合歡餅,吃起來並不如看起來好吃,外皮堅硬,內裏的糖餡兒,甜得都要將嗓子給剌破。吃了一口,葉南枝已經難受得咳嗽了幾聲。然而,她卻絲毫沒有想要停下的意思。就像是真的餓了一般,兩口一塊餅,滿滿地塞進嘴裏。餅上的碎屑,就像眼淚似的,飄飄落落了一身。

    於嬸一麵伸手替她去撣身上的餅屑,一麵強撐著笑臉對她玩笑道:“瞧你這利落勁兒,眼見花轎都上門了,一會兒將喜服弄髒了,可就沒第二套能換了。”

    說話間,身上的碎屑還未完全抖落幹淨,便已經有人進屋來報:“花轎來啦~花轎來啦~還請姑娘快些上轎吧!”

    “這就來,這就來。”於嬸對那人笑笑,轉而執起葉南枝的手,與她小聲道:“今日這事兒,是他的不對。等入了洞房,你再與他算賬也不遲。好閨女,咱們先上轎吧,成不成?”

    葉南枝還是沒有說話,由著於嬸和寧兒將 自己攙起,並一步一步地,看著自己那雙穿著大紅鴛鴦繡鞋的腳,走出門,跨過坎兒,來到那頂三十二抬的大紅花轎跟前。

    轎簾是桂嬸掀開的,她那身過年才舍得拿出來穿的衣服,此時沾了一層的灰,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是一種隻能強顏歡笑的無奈。

    “新娘上轎咯——”

    隨著主事人一聲嘹亮的吆唱,鞭炮聲、鼓樂聲再度開始齊鳴。

    那如驚雷般的聲音,就在葉南枝的耳邊響起,震耳欲聾,她卻想逃都不知該逃到哪兒去。

    正當她在所有人殷切的目光中準備登轎時,門外又突然闖進了一位氣勢洶洶的男人。

    他不顧門外衛兵的阻攔,拚了命地往葉南枝的方向跑來。眾人看他像瘋了似的,被衛兵死死扣住,按在地上。他脖頸上的血管根根暴起,他的雙眼好似被淬了血的獸目。他嘶聲力竭地喊叫著,盡管聲音被震天響的鞭炮聲、鼓樂聲所掩埋,那副原本高亢的好嗓,此時也因為被不斷上湧的急火燒灼,顯得刺耳而無力,他卻依舊在所不惜地拚盡全力在喊。

    沒人聽得清他在喊些什麽,隻有葉南枝聽到了這熟悉的聲音,她猛地回頭,摘掉蓋頭,衝著來人大聲喊道:

    “師哥!我在這兒!我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