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麵具
  第二十一章 麵具

    故事還沒完,葉南枝催著他又繼續講下去。

    厲驍驍手裏提著的那盞燈籠,讓厲北山的心中翻起了怒火。

    “小妹,是誰搶了你的燈?”大哥厲北岩一麵給厲驍驍擦著眼淚,一麵溫聲問道。

    厲驍驍抽抽搭搭的,半晌才說出話來:“不……不知道……那人和二哥一般高,穿著一雙膠底布鞋,臉上戴著麵具,白色的,還長著犄角,好嚇人,嗚嗚嗚……”

    “那是日本的般若麵具……”厲北岩低聲喃喃了一句。

    而也正是這句話,更加印證了厲北山的猜想。他攥著拳,轉而又問厲驍驍:“你看到他往哪個方向跑了嗎?”

    厲驍驍想了想,停下抽泣,伸出小手往前一指。

    日租界。

    厲北山的心咯噔一下。日租界是不允許中國人隨意進入的。

    站在厲驍驍身邊的厲北岩,歎了歎氣,好似認命般地說道:“走吧二弟,不過是一盞燈籠而已,再不回去母親和二姨娘該著急了。”

    厲北山看了看日租界的方向,又看了看厲驍驍手裏的那盞燈,壓低聲音說道:“你帶著小妹先回去,我去找燈。”

    “不行。日租界裏有日本憲兵隊守著,萬一你被發現了怎麽辦?”厲北岩說著便去拉厲北山,“你跟我回去,日本人我們得罪不起。”

    “有什麽得罪不起的?”厲北山一把甩開他的手,氣道:“我隻是去拿回我們自己的東西,難道這也算犯法嗎?”

    “二弟,你聽我說……”

    厲北岩話還沒說完,厲北山便一個箭步往前跑去——

    他聽見小妹妹在後頭哭喊著,叫著“二哥——二哥——”,可他沒有回頭,越跑越遠,那聲音便漸漸地弱了下去……

    那晚是上元節,日租界裏也是熱鬧非凡。居酒屋、藝妓館燈火通明、賓客絡繹。

    每家商戶的門廊上幾乎都掛著燈籠,可怎麽看都不如中國燈籠來得喜慶。尤其是那些白紙糊成、黑字寫就的燈籠,在秋風中飄飄搖搖,看得人不寒而栗。

    年僅 10 歲的厲北山突然闖入了這個異世界,除了剛剛的憤慨外,還有一絲絲的新奇和緊張。不過他很清楚自己來這兒的目的,鎮定了一下,他在腦中又回想了一遍厲驍驍對那人的描述:麵具、身高、鞋……

    鞋?膠底布鞋?

    據他所知,日本人的孩子是不穿這種鞋的……

    他的眉宇間漸漸攏起了肅殺之氣。

    可等他琢磨過來,日本憲兵的刺刀長槍已經直挺挺地舉起,將他當作了靶心。

    他們用日語向他問話,他卻一言不發。

    已是觸籠窮鳥,逃無可逃。

    幾名日本憲兵將他捆綁起來扔到審訊室,就像逮到了一隻玩物,用鞭抽,用鹽水潑。少年越是咬牙忍耐,越是能激起他們暴虐的獸性。

    不知被抽打了多久,厲北山終於昏迷了過去。而就在昏迷之時,他隱隱約約地從一名日本軍官的口中聽到了父親厲震霆的名字。他以為這場長時間的毒打,馬上就要到此為止了,卻不想,那些麵目可憎的日本人竟提出要他下跪才能放他回家的條件。

    厲北山自然不從,而這樣做的代價便是更為狠厲的毒打。

    他瞬間明白過來了,此時他在日本人的手中,那便是威脅父親的最大籌碼。奉係集團的日益壯大,讓在華的日本勢力感到十分忐忑不安。他們一直在尋找一個機會,想要挫挫厲震霆的威風,借機打壓奉係集團。而厲家二公子的自投羅網便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可讓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不僅厲家的二公子是這般的有骨氣,就連一直在日本人麵前大氣都不敢喘的厲震霆,這一次,竟然向日本人露出了他猙獰可怖的麵孔……

    上元節的節日氣氛還未消散,厲震霆的萬人精軍便在黎明破曉前壓近了日租界。日本商戶就這樣,在一夜之間被重兵重炮層層包圍了起來。

    這一事件,震驚了日本的關東軍總司令,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厲震霆會為了救一個不受寵的庶子,采取這般硬碰硬的手段。

    鑒於日本軍在東北的兵力有限,日本人並不敢真正地與厲震霆兵戎相見。於是,這場意在削弱奉係集團勢力的政治事件,終究是在日本人的賠禮道歉下落下了帷幕。而奉係集團也正是因為這件事,開始與日本關東軍正式分庭抗禮。

    彼時還是少年的厲北山被人用擔架抬出來時,已經奄奄一息,除了滿身的鞭痕,腹部還因伺機逃跑而被日本憲兵刺了一刀。

    那一刀差點要了他的命。十餘年後,那一刀刺中的位置已經長成了一條蜿蜒的疤痕,就是葉南枝不小心觸到的那條。

    形似蜈蚣的傷疤,在葉南枝的指尖上緩緩延伸,這是她第一次為他感到心疼。可在他的眼中,她感受到的卻是一種往事已遠的漠然。

    她回想剛剛這個故事的細節和片段,除開政治方麵的問題她不懂,還有一個問題讓她疑惑萬分。

    她坐起身,看著他問道:“既然不是日本人搶的花燈,那麽到底是誰?”

    厲北山搖了搖頭,唇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不清楚。受了傷後,昏迷了太久,這件事也就無疾而終了。況且,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件事讓我長了個教訓,也讓我認清了某些人。”

    那棱角分明的臉上掛著的笑久久沒能斂去,那笑裏透著狠戾,亦透著一絲外人所看不明的釋然。

    她把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胸膛上,隻覺得能活著便是幸事。

    “爺,往後,要多加小心。”

    厲北山伸手摟住她,輕輕地,吻在她的發頂上,“成婚那天,你喜歡的大紅燈籠,一定不會少。”

    葉南枝點點頭,閉上眼,安然地睡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其實,這故事還是沒完。關於那個搶花燈的人,厲北山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不想告訴她,隻是不願讓她卷入這場與她無關的是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