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醉酒
  第十章 醉酒

    宴席不歡而散。

    他們從前廳走到了厲北山的小院,走得很慢,葉南枝微微出了點汗。

    不知多久才走到了院裏,秋日的豔陽,如被樹影篩過一般,投射在小院的空地上。明的地方明,暗的地方暗,光影交錯著,讓人不覺得悶熱,倒有幾分舒爽。葉南枝涼快下來,便笑著去看他。

    她還是頭一回見這男人的笑容是這樣的多,從離席開始,那臉上的笑就沒停下來過。皙白的雙頰被酒暈染成了微紅,那突起的喉結處一滾一滾的,就像是還沒喝夠一樣。

    他見她望著自己,便鬆開她的手,不走了。

    兩條長腿一左一右失了平衡,踉蹌了一下。葉南枝忙伸手去拉他,他卻大喇喇地靠在了那道圓弧形的月亮門上。

    “葉南枝,你的膽子可真大。”他靠在那裏,一邊笑,一邊拿手指著她。

    沒想到,平日裏,嚴肅起來能冷到人骨子裏的厲二爺,酒後失態的模樣倒是有那麽一點點的可愛。葉南枝走過去,輕輕握住他的手,與他玩笑道:“爺,您不就喜歡我膽子大?”

    厲北山順著勁兒一拉,便將她拉進了懷裏,“我不僅喜歡你膽子大,還喜歡你壞。”

    他將她抱得很緊,通身被酒激起的熱氣,如熱浪一般層層挾裹著她,讓她悶得喘不過氣。葉南枝掙紮了幾番,好不容易從他懷裏掙脫了出來,卻因用了太重的力道,將他從圓弧形的狹窄門框上帶到了地上。

    厲北山癱坐在地上,打了個酒嗝,垂喪著頭,哀哀艾艾地喃喃說道:“壞……就是壞……”

    他一麵笑著,一麵想起厲震霆離席前所說的話——“那日的話你且記著,隻要你不後悔就行。”

    猶記得那日,父子倆因他的婚事爭吵時,厲震霆脫口而出:“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這句話仿佛一柄匕首直戳他的後脊。

    厲北山不明白,自己的生母究竟做了何種錯事,會讓父親這般懷恨了一輩子。若不是當初母親被他欺瞞,與他有了骨肉,她又怎麽會浪費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跟了一個賭徒,繼而葬送了自己悲苦又短暫的生命。然而,他那一句“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卻將責任全都推在了母親的身上。

    厲北山與自己這位父親,總是會因為陳年往事而爭吵不休。他們有各自的認知,執拗地堅持自己的立場,卻因為流著相同的血,而無法徹底翻臉。

    那日因為他的婚事爭吵後,厲北山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麽走出的厲府,他隻記得“戲子無義”幾個字在他的腦中不住地盤旋。

    “戲子”?他還偏要娶個戲子!

    現下他醉了,心中卻更加堅定。

    他的身子被酒精麻痹了,已經沒有力氣去支撐自己沉重的身體重新站起來。他閉著眼,隻覺得眼皮上有斑斑駁駁的影子在不停閃過,頭重腳輕,似飛又飛不起來的感覺從未如此真切過。

    昏昏沉沉,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腦中沒了思維,隻有鼻尖浮動著幽幽的茉莉花香,他卻已然猜不出,這香到底是來自她的身上,還是來自院裏,亦或是來自記憶中母親的衣襟上、發絲上……

    葉南枝與譚如海合力,才將這醉醺醺的人抬到了床上。譚如海把照顧厲北山的大任交到葉南枝手中後,十分放心地就走了,葉南枝卻被這“醉鬼”抱著,緊緊不放。

    她斜靠在床頭,隻能任他抱著。

    一開始還以為,他是因為高興才喝得這樣多,畢竟剛剛在前廳,她以為大太太胡氏所做的一切,堪稱是一名當家主母兼嫡母的最佳典範。

    胡氏不僅同意他們倆的婚事與厲北岩的婚事一同操辦,並且很慷慨地要為葉南枝這無父無母的兒媳婦兒置辦嫁妝。她跟著厲北山一同謝過胡氏,這位厲家的大太太便和婉地笑著帶著仆從離開。其餘的人,除了她與厲北山,也都相繼離開了。

    麵對一桌並未怎麽動過的酒菜,厲北山笑了笑。他執起酒壺,想往葉南枝的杯裏倒酒,卻驀地想起她晚上有大戲,於是便調轉了壺嘴的方向,往自己的杯裏斟去。

    “就坐在這兒,陪陪我吧。”說完這話,他便不再多言,隻一杯一杯地往嘴裏灌酒。

    葉南枝陪在身邊,給他搛菜。原以為是自己搛的菜不合他胃口,卻在她把一桌的菜都搛了一遍後,發現他仍是一口未動。

    看著他菜碟中的菜已堆成了小山,葉南枝因為擔憂而終於忍不住開口勸道:“爺,您好歹也吃一口吧。空著胃吃酒,一會兒該醉了。”

    “我還從沒醉過。”厲北山笑笑,伸出手去撫她的臉,“剛剛你也看到了,你覺得,這個家怎麽樣?”

    葉南枝看到了他眼裏密織的血絲,不管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還是其他別的,葉南枝這時才覺得,他的心裏並不怎麽高興。可是為什麽,她卻想不出。

    “有家總比沒家好。”

    她給出的答案,讓厲北山的笑愈發苦澀。

    她這時再回想,倒是覺得情有可原了。看著自己的親兄弟把自己心愛的女人娶走,而自己卻要娶一個並不愛的人,往後還要生活在一個家裏,那笑,能不苦澀麽?

    他娶她,是要與那女人慪氣,葉南枝能想到的隻有這一個理由。不過,自己要嫁進來的理由也不那麽體麵,彼此都是虛情假意,那麽,也就不用再去計較他的企圖了吧。

    低頭看看他,似是身子不大爽利,閉著眼還在頻頻皺眉。葉南枝伸出手,小心替他解開頸間的幾粒扣子,又用手給他扇了一會兒的風,等他沉入睡夢,她才悄悄起身。

    這世上,什麽事兒都有假,但晚上有大戲,這事兒可假不了。

    戲比天大,她不敢再耽擱,替床上的人掖好了被子,又喚了門外的譚如海進來照顧,自己便出了帥府,叫上一輛人力車,往紅梅戲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