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護短
  第八章 護短

    由月亮門進,腳還未踏入院裏,便聞見一陣幽幽的茉莉清香。

    茉莉,又是茉莉。

    這讓葉南枝感到莫名的煩躁。剛剛那陣心悸的感覺也隨之消失。

    厲北山將她領進屋內後,一言不發地坐在那張紅木彌勒榻上。

    葉南枝就站在他麵前,一動不動,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扇將屋裏與屋外隔絕成兩個世界的屏風。

    紫檀的五扇屏風,以西番蓮紋飾的浮雕隔出十塊形態各異的開光洞,開光內嵌著十幅名家的水墨丹青,以玻璃鑲之。因為反光,葉南枝費了好大的勁兒,也沒能看清每幅畫上的題字和落款。

    即便如此,她也依舊死死地盯著,好像今日來帥府的目的,便是欣賞這扇屏風。

    “葉南枝,那支簪子呢?”

    這是進屋這麽久,厲北山對她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

    嗬,果然不是什麽“護短”,剛剛自己還真是自作多情了,葉南枝在心中冷笑。

    “不喜歡,丟了。”她實話實說道,絲毫不想掩飾此時不痛快的心情。

    厲北山忍了許久的火氣,終於騰地升了上來。“啪”的一聲,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榻幾上!

    葉南枝微微蹙了蹙眉,眼前,那些畫上的墨跡就像暈染開了一樣,愈發瞧不真切了。

    厲北山搖搖頭,慢慢攥緊的拳頭複又緩緩鬆開。本想再訓誡她幾句的,但一想到今日帶她回來的目的,又隻好強忍了下來,“往後,我給你的東西,不要隨意亂丟。”

    他已經盡量將語氣放得很平和了,卻依舊不能讓人的心裏感到鬆快一些。

    “是,爺。我記下了。”她雖如此回答,臉上卻仍是一副不大服氣的表情。

    厲北山伸手揉按了一下太陽穴,頗為無奈地長歎了一聲氣。

    說到底,這個丫頭除了偶爾會使些小性子叫他不痛快外,表麵上也還算是聽話的,人也較那些俗氣的女人來得可愛而與眾不同一些。

    就像是支香煙,不會抽的人在抽第一口的時候,或許有些嗆嗓,但一旦抽久了,倒也有些離不開了。

    一個人睡的時候,他便總會想到這個比喻。於是,翻身坐起,從兜裏摸出一支煙,點燃,抽上幾口,聊以慰藉。

    想到這兒,煙癮便犯了。不管是真煙癮還是假煙癮,這會兒他的氣還未全消,此時和她待在一起,就像一個伸長了芯子的炮仗與一枚閃著火星的取燈兒湊在一塊那般,分分鍾都有可能被點著,爆炸,然後一起同歸於盡。

    於是,他從榻上起身,對她說道:“來了就歇著吧。我出去,抽根煙。”

    他從她麵前走過,仿佛剛才的事就像一陣風似的過去了。

    可在葉南枝的心裏,那事兒什麽時候才能過去?

    或許,在聽到他對譚如海說的那句“把簪子尋回來”之時,那個疙瘩就在她的心裏結下了。

    ……

    “鐺鐺鐺……”

    自鳴鍾響起,正午十二點,是帥府的午餐時間。

    花梨木的大圓桌前,葉南枝能猜到的人都圍坐在了一起。她也在其中,坐在厲北山的右手邊,正對程玉瑩的方向。

    而程玉瑩的身邊,自然是她的未婚夫——厲北山的大哥,厲家的嫡長子厲北岩。入席的時候,他是坐在輪椅上被人推著來的,這很難讓人不去關注他。

    葉南枝也因此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卻一不小心正好對上了厲北岩的眼睛。

    她有些慌亂地正要收回目光,卻見厲北岩對她微笑著頷首。

    那笑容有些溫柔,但溫柔中又帶著一種陰鬱,叫人感到莫名的心疼。

    葉南枝以為,這位傳說中本應該是奉係軍閥第一順位繼承人的男子,應該是最具有那種囂張跋扈氣質的,可萬萬沒想到,他對比起厲北山,更像是一位氣質儒雅的文弱書生。

    要是不發生那樣的意外,他的那雙腿沒廢,她想,他的笑容中是不是就會少一些陰鬱呢?

    還沒來得及往下想,她就被身邊的厲北山瞪了一眼。葉南枝這才發覺,自己盯著那位陌生男人看的時間著實有些久了。

    入席以後,她便再也不敢造次地隨便動用自己的眼珠,尤其是坐在上首的厲大帥,她隻在進門問安時,看了那麽短短的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心中隻暗自以為,厲北山的不怒自威,大抵都遺傳於這位位高權重的督軍。尤其是那雙淩厲的眼神,葉南枝就鮮少見過他有溫柔的時候。

    曆大帥的身旁還坐著一位坐姿端正,舉止謙恭的紳士,盡管他在中國待了有十年之久,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但東洋人那種短促而生硬的口音卻沒能消失。葉南枝光是聽聲,便也能一下猜出他的身份,應是那位日本方麵的顧問——山本一郎,無疑了。

    對於這樣的家宴,能讓一位外人參加,而且還是這樣的一位外人,可見此人在厲大帥心中的份量。

    “葉……南枝?葉老板?”

    當她一麵胡思亂想,一麵低頭吃著自己麵前的菜時,自己的名字卻突然被人用那生硬的漢語叫到了。

    她微愣了一下,而後,微笑著,抬起頭循著那聲音的方向望去。

    “很高興能在厲督軍的府中見到您,我很喜歡您的戲,是您的戲迷。”山本一郎舉著酒杯,是要敬她的意思。

    “謝謝。”

    葉南枝的手剛觸到自己的杯子,便被身邊的厲北山搶先一步,拿了起來。

    “不好意思,山本先生。南枝晚上有戲,不宜飲酒。這杯,算是我代她。”說罷,厲北山一仰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厲北山能有這樣的舉動,在眾人的眼裏,可真是一件稀罕事。

    這連坐在對麵的程玉瑩都沒想到,即便是在她與厲北山還在交好的從前,他也沒有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為她出過什麽頭,就像他剛才拉著葉南枝離開一樣,他現在的舉動,讓她感到十分的眼紅和難受。

    “太抱歉了,是我考慮不周。”山本一郎喝完杯中的酒以後,又開口說道:“既然這樣,我們不喝酒了,但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葉老板能否答應?”

    他說這話時,看了一眼身邊的厲大帥,仿佛不是在征詢葉南枝的意見,而是在等厲大帥的同意。

    厲震霆會意,點了點頭,“山本先生想說什麽盡管說,今日是家宴,沒有那麽多規矩。”

    山本一郎微笑著,這才望向葉南枝,“那我就鬥膽說了。今日難得在此遇見葉老板,是真的很想近距離地欣賞一番葉老板的戲,要知道,葉老板的戲票,如今可真是一票難求的。”

    “是啊是啊。”程玉瑩也隨聲附和道:“聽小妹說,葉老板的戲是難得的好,像我這樣不懂戲的,今天也想開開眼呢!”

    聽到這話,厲北山的眉頭便皺了起來,他正想開口替她解圍,卻讓葉南枝一個自信滿滿的微笑打消了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