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尾聲
  第112章 尾聲

  滇南的山穀已經徹底化成了混沌的血紅色, 入目所見都是狂亂暴虐的血色風暴,那連通著天地的血紅漩渦如同摧毀一切的巨手,所到之處一切抹為虛無, 唯有無盡的可怖怪物如同下餃子般紛紛從血色漩渦中掉落,嘶吼著撲向眾人。

  楚玥一步一步走向飛速旋轉的血色漩渦,距離越近越能感受到其中傳來令人窒息的壓力,仿佛要將靠近的人撕扯碾碎,化成漩渦的一部分。

  從中飛濺出的血紅色光斑, 從楚玥的四麵八方呼嘯而過, 如同隕石一般砸在她身上,激的她身體外自發形成了金色的護身光屏。

  她邊走邊想,有一點韓元清說的倒也不錯, 對於人類而言,成神便是身死道消, 將渾身的修為盡數回饋這片天地, 肉身消弭修為散盡,將自己的意識化入天地意識之中, 將天地意識當做自己的意識, 最後化成秉承天地規則的靈。

  韓元清因此走上了邪路,他為了躲避宿命, 掠奪殘殺算計, 做盡了喪心病狂的事情, 結果卻自作自受,最終自食惡果,很難說的清楚他最終有這個結果,到底算不算是因果宿命,倘若當初他並沒有驚天的卜算之能, 不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也許不會做出這麽多喪病的事情,反而能夠壽終就寢。

  但是現在再去思考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韓元清做出的那些事情,這個人間再次迎來了劫難,他用盡手段掠奪來的力量最後因為融合而失控,既毀滅了韓元清,也化成了能夠毀滅天地的劫數,從某個方麵來說,韓元清也的確算是身殉劫難。

  不過對於楚玥而言,身殉劫難並不是什麽難以接受的事情。

  她並不會像韓元清那般,對於自己的命運百般抗拒,因為從她一腳踏入修行之道開始,她就知道了,自己早晚有一天會因此道而死,最終如此這般,也不過是回歸了自己的宿命。

  就好像將軍戰死沙場,文臣殉國盡忠,身為最頂尖的那批玄學師,楚玥身上自然也承擔著責任,一旦人間出現大劫難,她必然是最先奔赴前線,為守衛人間而死的那一波人。

  這其實也算不上宿命,隻不過是身在其道早就該有的覺悟罷了。

  有句話說的好,落花成泥,天地既然賦予她這般的能力和靈性,那她自然也該在恰當的時機回饋這片天地。

  因為這片天地中不止有她一個人,還有千千萬萬的生靈,它們在其中生存繁衍,組成了這片天地運行的規則,每一條生靈都是無辜的,不該為任何人的欲·望買單。

  韓元清所謂的成神那些歪理,不過是掠奪了他人的生存機會,扼殺了這片天地間其他無數生靈的生存,成就自己一個人的成功。

  別說天地的規則會對他生出排斥,就是天地間每個生靈都會因此對他生出厭惡和抗拒,因為大家活著隻是活著,韓元清活著卻是想要所有人都死。

  所以韓元清最後以這種方式死亡,也並沒有讓楚玥驚訝,既然被所有的存在都厭惡著排斥著,那他又如何能夠成功呢。

  就算這些生靈並不知道韓元清到底在做什麽,可是冥冥之中,每一道生靈都因為韓元清的惡意而生出反彈,這些冥冥之中無數的意識匯聚在一起,撥動了韓元清的命運,讓韓元清在成功的最後一刻徹底崩塌,因為這是天地間無數生靈最質樸的願望,它們想要活著,它們不想被韓元清當做成神的養料掠奪消耗。

  這片天地也不想讓韓元清成為它們的主宰。

  隨著楚玥一步步靠近巨大的血紅色漩渦,她身上的金光越來越盛,原本懸掛在半空朝著玄學師們揮灑金光的祖師爺突然開始分崩離析。

  祖師爺化成的金光碎片朝著楚玥流去,如同一道長長的美麗的金色溪流,它們流向了楚玥,包裹著楚玥,將楚玥團團圍繞著,襯托的她如同九天之上慈悲的神靈。

  哪怕深陷怪物們圍攻的絕境之中,哪怕是戰鬥的最緊張時刻,下方玄學師們也忍不住被天空中的異象吸引,忍不住看向了如此美麗神性的楚玥。

  “掌教。”

  玄都觀的眾人仰著臉看向半空中的楚玥。

  巨大的貫穿天地的血紅色漩渦之中,楚玥渾身縈繞著金色流光,她的發髻被血色漩渦和金色流光衝的散落下來,烏發灑落了滿身,白皙的臉在金光的映襯下仿佛也發著光,她好像聽到了下方眾人的呼喚,朝著下方垂眸看去,而後淺淺一笑,便叫人心底生出無數暖流,也忍不住熱淚盈眶。

  “可惡,我為什麽哭了?”

  魏釗忍不住揉了揉酸澀的眼睛,他抬頭看了看周圍,發現每個人臉上竟然都流下了眼淚,就連薛東陽這個素來麵無表情的冷酷冰山,眼角都落下了水滴。

  像是從楚玥身上汲取了力量,又或者被楚玥此時的模樣感染,每個人心底都生出了無盡的悲憤,他們心底爆發出無盡的戰意,大叫著爆發出全部靈力,朝著層層疊疊無窮無盡的怪物們衝去。

  就連平時恐懼害怕的寧柯都繃著臉,驅使著黃鼠狼加入了戰團,努力地保護著身邊的每一個人,和認識的不認識的人一起並肩而戰。

  魏釗作為沒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被大家護在最中心安全圈中,和化作雕塑一般的張道一待在一處。

  張道一為了讓所有人保持戰力,能夠和這些無窮的怪物戰鬥下去,他將自己的五感徹底封閉,燃燒了魂魄,化作了端坐的神像,讓無形清和的風撫摸過戰場上的每一個人。

  魏釗坐在張道一旁邊的大石頭上,看著天地化成了混沌血色,連貫天地摧毀一切的血紅色風暴,地麵上無窮無盡可怖畸形的怪物,陷入混戰中的玄學師們,他看著這末日一般的景象,心底竟然無比平靜。

  地獄猩紅的風混合著張道一身上的清正的風吹拂過來,魏釗坐在石頭上用手機記錄著這一切,他並不知道手機能不能將這些播放出去,但是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隻想把自己的心情分享出去。

  “你有沒有見過末日,假如諸天隕落,而你無能為力,你是否像我這般,隻想靜靜地坐在這裏,看著天地寂滅?”

  魏釗一邊錄著一邊在公眾賬號上發表著自己的心情,他也沒有去看這段視頻能不能發出去,更沒有關注有沒有評論,他隻是單純地在記錄著,作為旁觀者更作為親曆者,記錄著這悲壯而又令人震撼的一切。

  “在你安然沉睡夢鄉的時候,在你和愛人牽手黃昏河畔的時候,在你與家人共享天倫的時候,在你為每一天雞毛蒜皮的小事抱怨爭吵,卻不知道生活的苟且也算是某種幸福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是有那麽一群不為人知的人在撐起你的平靜無趣的每一天?”

  “我不知道這一場戰鬥能否安全結束,我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撐住,我更不知道這場劫難能否被阻止,我也並不清楚這個世界的結局,但是我願意相信,願意相信他們的信念能夠戰勝浩劫,戰勝未知,戰勝恐懼,願意相信掌教能夠帶著所有人走過這場劫難,哪怕到了最後,也許玄學師會變成傳說不複存在。”

  魏釗記錄完了一切,便放下了手機,靜靜地坐在大石頭上看著這場戰鬥,娃娃從他的衣領裏鑽出來,抱著魏釗的手指,黑豆眼睛純澈地盯著魏釗,安慰地摸了摸魏釗的臉。

  “謝謝你,娃娃。”

  魏釗朝著巫蠱娃娃輕輕一笑,抱著娃娃坐在張道一身邊,安靜地等待著。

  天空中楚玥已經徹底被璀璨的金光包裹了,她和之前的韓元清一樣,一步踏入了神之領域,此時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感知之內,天和地,生與死,萬物輪轉循環往複,那些哭與笑愛與恨,每一絲細微的感情,就連草木生發的微動,一縷清風的消散,她都看的清清楚楚。

  她並沒有任何激動,更沒有任何掌控一切之感,她隻是平靜到淡漠地看著這一切。

  她看到胡九召九尾盡斷,看到寧柯驅使黃鼠狼擋在胡九召身前,神色冷凝緊繃地同怪物對戰,竟然因為絕境爆發出無窮的潛力,飛速而又流暢地結咒,哪怕已經渾身是傷,鮮血流了滿身也沒有停止。

  她看到薛東陽血色的瞳孔已經徹底失控,厲鬼桀桀陰森地笑著,撕扯著薛東陽的眼睛,將薛東陽一隻眼睛撕的鮮血流淌,眼珠都扯了出來,薛東陽卻麵不改色,依舊不畏生死地使出全部修為,將力竭的玄學師護送到安全領域。

  她又看到蘇小星為了保護特辦處的一名女孩子,竟然將自己同小白融合在了一起,化成了半人半蛇的怪物,巨大的白色蟒蛇蜿蜒爬行,化成了一座白色的大山,將那些人盡數護在了身後,把怪物擋在了身前,哪怕蛇身已經被撕扯的鮮血淋漓也沒有後退。

  她看到周文和方濤已經傷重力竭,生死不知地躺在地上,魏釗滿臉焦急地驅使著巫蠱娃娃,為周文和方濤治傷,巫蠱娃娃已經耗盡了靈力,黑色的豆子眼因為吸入過多的怨氣化成了血色,魏釗幹脆撿起地上的刀子劃開手指,將血滴在了巫蠱娃娃的喉嚨裏,為巫蠱娃娃蓄力。

  楚玥的目光投向了滇南山穀之外,血紅色的風暴已經朝著城市席卷,無數人看到了衝過來的摧毀一切的可怕風暴,露出了驚慌失措的愕然表情。

  人們尖叫崩潰地四處逃竄,城市一息之間被摧毀,怪物們尖銳地大叫著從風暴中竄出,朝著城市中無力阻擋的普通人衝去,人類驚惶的臉和怪物猙獰的臉形成了刺目的對比,嬰孩的啼哭穿透了天際。

  楚玥收回了目光,她泛著淡金色碎光的睫毛眨動,她的目光最後不小心掃過了血色天地的背後,一個熟悉的人站在黑暗中朝她繾綣而笑,清俊精致漂亮的臉像是黑暗中綻開的花,眼尾的一點淚痣勾魂攝魄。

  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站著的那個俊美神靈在慢慢融入到黑暗裏,他的身體漸漸地淡去,化成了大片大片的黑暗,這些黑暗如同牢籠,不停地蠶食著血紅色的天地,將那片血紅色天地中淩亂的碎片盡數吞噬,全部收納其中。

  如同星辰在宇宙中運行,那些血紅色碎片在黑暗中經曆了最開始的無序以後,慢慢地以一種玄妙的軌跡重新組合在了一起,黑暗中開始誕生生靈,血紅色碎片中爬出厲鬼,被那些生靈拉扯著,扯進了一片陰沉深淵。

  化成黑暗的俊美神靈的意誌籠罩在這片黑暗中,組成了牢不可破的界限,將那些碎片裏爬出的恐怖厲鬼盡數禁錮在內,操縱者黑暗中的生靈將那些厲鬼們一層層地拴住。

  黑暗之中影影綽綽地聳立著高大的天柱,那些柱子被黑色的霧氣纏繞著,隱沒在霧氣中看不大真切,但是厲鬼們被拉進去後,就再也無法出來。

  緊接著霧氣飄開,隱約能夠看到有巨大的宮殿矗立在黑暗中,接著楚玥聽到有人對她說:“阿玥,我等你回來,還有,別忘了我。”

  說完後那神靈就徹底化成了無盡的黑暗,永鎮黑暗長夜之中。

  楚玥收回了目光,她已經站在血紅色連貫天地的風暴旁了,無數的人張大了嘴巴錯愕地仰頭看著她,她笑了,然後頭也不回地縱身飛入血紅色的風暴之中。

  刺目的金光瞬間炸開,如同太陽墜落人間,金光翻滾著充斥了整片天地,將血紅色風暴從中橫斷,然後反過來吞噬了可怕的血紅色風暴。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又或者過於強大的力量直接扭曲了天地,每個人眼睛裏隻看的到一片空茫的白,大腦也全都停止了片刻。

  下一秒徐徐的清風拂過,金色的碎光隨著清風一起灑落了下來,滋養著遭受了重創的九州大地,不管是韓元清偷走的龍脈之氣也好,又或者是為了養成韓天驕而弄出的靈異場也好,都在這一刻恢複了正常。

  重傷哀鳴的龍脈得到了滋潤,抖擻著仰天長嘯,大大小小的龍形雲霧飛到了天空,在半空中興奮地搖頭甩尾,噴吐著清氣,龍脈化身的山脊上也重新長出了綠色。

  那些異變的靈異場都在一瞬間得到了淨化,回歸了最初始的模樣,再也沒有讓玄學師們聞之色變的S級靈異場汙染了,那些叫特辦處和道協頭痛恐懼的靈異場,都在此刻全部淨化幹淨,被困在靈異場中的鬼魂也得到了超度,步入了輪回之中。

  隱約能夠看見,那些靈異場中開著一道道虛無的門,門裏連通著永夜死寂的黑暗,有奇怪的生靈站在門口守衛,牽引著這些靈魂走入門內,然後關上了這些虛無之門,讓這些滯留人間的鬼魂有了去處。

  滇南大戰的山穀之中,玄學師們全都狼狽地躺了一地,方才讓他們絕望的那些無窮盡的怪物,在金色的碎光落下來後,紛紛哀鳴著化成了灰燼。

  戰鬥結束了,大家麵上仍然透著茫然,像是一時間無法接受竟然就這麽結束了。

  寧柯抱著化成了狐形的胡九召,蘇小星終於支撐不住轟然倒在地上,薛東陽幾乎被厲鬼操控,所幸張道一睜開了眼睛,一巴掌打了過去,一道靈符直接貼在了薛東陽後背上,薛東陽直接昏迷了過去。

  魏釗背著薛東陽,周文和方濤也在他的救治中醒了過來,互相攙扶著站著。

  玄都觀的眾人心情低沉默然不語,大家互相對視了一眼:“回去吧。”

  不知道是誰提出來的,就說了這麽一句,又齊齊沉默了。

  “那掌教呢,韓先生呢?”

  魏釗忍不住問了一句。

  寧柯沉著臉抿著唇,往日他總是無害又儒雅,大家都將他當成生財童子吉祥物看待,可是此時他麵上竟然有了大師兄才有的威嚴和決斷。

  “我們回去等著,我相信掌教和他都會回來。”

  這會兒主心骨都倒了,幾個人都沒有了主見,聽到寧柯這麽說,大家也沒有別的辦法,便全都按照寧柯的吩咐互相攙扶著叫了車,坐了魏釗家裏的私人飛機,匆匆地趕回了燕城。

  玄都觀裏沒有了楚玥,也沒有了往日的歡聲笑語,大家全都受了傷,窩在玄都觀裏艱難地養傷,胡九召和薛東陽醒來以後得知了最後的結果,一人一妖都沒有說什麽,隻是每天都堅持在內殿大金身下上香。

  道協和特辦處經過這一場戰鬥後也損失慘重,玄門更是飽受了一場摧殘,整個玄門一脈都陷入了沉寂之中。

  魏釗以為自己的視頻沒有發出去,但其實當天就已經引起了大量轉發,雖然有人冷嘲熱諷,不過大部分也聽到了滇南那邊的異狀,紛紛向魏釗表達了安慰,並且祈禱所有人都能夠平安回來,月仙粉絲們更是在楚玥的賬號下集體為楚玥祈福。

  大家都不願意相信楚玥身殉天道大劫難,都在安靜地等待著楚玥的回歸。

  *

  某處無人的懸崖邊,大戰後碧藍如洗的幹淨天空好像泛起一絲金光,那剛開始如同幻覺般的金光越來越大,最後閃爍著竟然凝聚出了一個虛幻人形輪廓,緊接著如同表演大變活人一般,人形輪廓竟然越來越清晰,最後一個大約二十出頭,穿著月白色長衣長褲,頭發梳成發髻的女孩子硬生生從那金邊框中擠了出來,最後啪嗒一聲掉落在了地上。

  女孩子臉蛋生的極為白淨秀美,雖然素淨著一張臉,可五官卻有種濃墨重彩般的豔麗感,再加上她氣質肅冷清華如山巔之雪,這樣矛盾的組合讓她看起來有一種奪人眼球的好看。

  女孩子從金邊框中擠出來掉落到地上後,半空中的金光就消散了,女孩子也滿臉痛苦地揉著肩膀和腰站了起來。

  “我還沒有休息好呢,急吼吼地把我喊回來幹什麽。”女孩子搖著頭表情帶了幾分嫌棄:“不知道擾人清眠天打雷劈嗎,這群家夥我看就是太閑了,大戰結束好好養傷休息啊,整天的都在折騰個什麽事兒,自己都沒有休息好就折騰著喊我回來。”

  女孩子一邊說著,一邊習慣性地摸向了自己的口袋,然後發現因為自己身殉大難,手機沒了,隨身的證件也都沒了,不止是證件,她用的那個裝符咒和法器的小荷包也沒了。

  女孩子的表情頓時僵了一瞬,自言自語地道:“這可麻煩了。”

  她摸著下巴認真思考:“要怎麽才能回去呢?”

  被寧柯這些人折騰著喚醒了以後,女孩子萬萬沒想到她麵臨的第一個困難竟然是如何回到玄都觀。

  就在女孩子想著要不要先下山找到警察叔叔解決問題的時候,一個驚訝的男聲在林子中響起:“你好,你……請問你是狐仙嗎?”

  女孩子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有人這麽喊自己,頓時就順著聲音看了過去。

  就看到一個戴著帽子穿著休閑衣服的青年站在林子中,滿臉驚歎癡迷錯愕地看著她,小心翼翼地道:“我剛剛……看到你憑空落了下來,這裏又是懸崖四處都沒有人,你又生的這麽好看,我以為我見到了什麽山靈。”

  女孩子似笑非笑地看向對方:“你眼花了吧,我一直都在這裏,什麽山靈狐仙,你是不是聊齋看多了?”

  青年沒想到對方說話竟然這麽直接,頓時就被噎的哽住了。

  “對了,既然有緣相見,那就麻煩你一件事,我在這座山上迷路了,手裏的證件也都丟了,手機也落到懸崖下,就麻煩你和我家裏聯係一下吧。”

  青年聽到女孩子搭訕紅了臉:“不麻煩不麻煩,我車停在山下送你回去也行,那個,能夠冒昧問一下你叫什麽嗎?”

  “楚玥。”

  女孩子幹脆利索地回了青年的問話,催促著青年和她一起下山,這個突然從半空中落下來的女孩子,正是之前應該身死道消的楚玥。

  說起來也奇怪,她在投身血紅色的巨大風暴以後,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痛苦,反而像是陷入了一團柔軟的棉花之中,那團柔軟的棉花實在太過舒服,讓下了玄都山就不停應對各種事件的楚玥當即就產生了濃濃的困倦。

  按理說修行到了楚玥這種地步,是很難產生困倦的感覺,可是那個時候她就覺得無盡的疲憊,隻想要立刻閉上眼睛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覺。

  實際上楚玥也的確陷入了沉眠之中,她好像和天地融為了一體,化成了清風化成了白雲,化成了山川萬物,她無知無覺地漂浮在山巒清風之中,隨著緩緩流動的風漂浮著,她沒有形體,在世人眼中不複存在,可卻又以另一種形式存在著,既無知無覺又感知著萬事萬物,直到有一天有人在她耳邊不停地喊著她的名字。

  具體形容的話,就好像睡的正香,做著美夢的時候,有什麽東西在耳邊叨叨叨叨的感覺一樣,最開始楚玥非常抗拒厭煩,甚至想要驅趕那些如蒼蠅般的聲音,可接著隨著呼喚她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大。

  她身為人的那部分意識突然開始蘇醒,緊接著她就徹底清醒了過來,然後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排斥力,將她從那種化作清風明月,感知萬事萬物的狀態中給擠壓了出來,緊接著就回到了山頭的那一幕,她被接納她的天地清風直接給趕了出來,還非常丟人地直接摔到了地上,這感覺就非常微妙了,竟然讓楚玥生出了一種她被人用過就扔的錯覺。

  此時此刻楚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作什麽存在,韓元清總是口口聲聲地說成神,她消亡之前的確是走向了成神之路,因為人想要成為被天地認可的神靈,其實是需要犧牲獻祭自己,將修為肉身盡數歸於天地,而後化天地的意誌為自己的意誌,因為人類的感激和信仰,成為被人間供奉信仰的神靈。

  其實如果是那樣的存在,已經不算是人了,而是另一種和人完全無關的生靈,雖然有成神前的記憶經曆,卻沒有人類的情感,隻是天地一道規則的化身。

  比如道家傳說中那些曾經為人,犧牲後受到萬民敬仰供奉,立了廟宇金身由人化成的人神,這些人神化成神以後,其實就已經和生前脫離了關係了。

  但楚玥被天地擠出來重新落到人間以後,她現在依舊是人,隻是和普通人又稍微有些不同,和玄學師也有些不同,她依舊保留著那些能力,保留著記憶和感情,卻能夠感知到另一層的存在,也可以接受香火的供奉,更能聽到那些感激她的人,為她留下的祈禱和信念的力量。

  這讓楚玥不由地懷疑,難不成是這些人太過囉嗦了,以至於天地道法受不了騷擾,幹脆把她又扔回來,讓她過完普通人的一生再回來?

  但是現在這個問題已經沒有人能夠回答楚玥了,她便隻能抱著滿肚子的疑問坐上了搭訕來的順風車。

  那個青年一邊開車,一邊忍不住偷偷地打量楚玥,小聲地介紹著自己:“其實現在大家都知道世界上有另一種力量和存在了,滇南那次的異狀被報道出來,現在國家也沒有壓製相關的新聞,而是合理地引導大眾接受真相,所以,其實你也不用如此小心。”

  楚玥:“……”

  這人感情還把她當成狐狸精呢。

  青年見楚玥不說話,以為楚玥是默認,就不好意思地低聲道:“其實我家也有人從事這方麵的工作,我有一個叔叔常年在外跑,解決的就是這些無法解釋的靈異現象,說起來我這個叔叔還有些後台本事,對了,你知道玄都觀嗎?”

  楚玥詫異地看向了青年:“玄都觀怎麽了?”

  沒想到吃瓜竟然能吃到自家道觀身上,楚玥自然就來了精神。

  青年見楚玥有了興趣,說的也就更起勁了,畢竟如今玄都觀的名氣這麽大,能和玄都觀扯上關係,青年自己都覺得自傲:“你應該知道玄都觀那個觀主五年前為了阻止大劫,以身鎮壓那道毀滅天地的血色漩渦的事情吧。”

  楚玥愕然,她覺得自己隻是睡了一覺而已,竟然已經過了五年了?

  青年見楚玥聽的認真,便越發來勁,不停地說了起來:“從那以後玄都觀就成了天下第一道觀了,為了銘記那位觀主的犧牲,燕城還塑了那位楚觀主的雕塑,路過的人就連小孩子都知道給楚觀主的雕塑送花。”

  “當然了,楚觀主這位英雄人物就不提了,我叔叔可是認識玄都觀裏的修士呢,他和裏麵的一名玄學師曾經在同一個地方出過單子,有些說得上話的交情,所以你不用怕,就算是身份有問題,我跟我叔叔說一聲,讓他跟玄都觀的那個修士打個招呼,肯定沒人敢欺負你。”

  楚玥嘴角抽了抽,五年過去了,她的玄都觀竟然也成了大家攀附拉關係的地方了,她幹巴巴地道:“那我真是謝謝你了。”

  青年誤以為楚玥被他展現的條件鎮住了,頓時來了精神高興地道:“你要去哪裏,我送你過去?”

  “玄都觀。”

  青年有些驚訝,但以為楚玥是因為自己說的話所以對玄都觀產生了興趣,他雖然答應了楚玥,不過表情有些為難:“玄都觀現在需要提前一年才能預約到參觀的號,你現在想要進去可能根本就沒辦法進去,不過沒關係,我們可以先去外圍轉一轉,等我看看能不能求我叔叔要一個內部的號,我們再進去看看。”

  楚玥沒有說話,隻是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懷疑之中,難道她現在連自己的道觀都進不去了?

  兩個人說話間,青年開車到了目的地,千辛萬苦地找到了一個停車位。

  玄都觀已經大變樣了,建造的氣派非凡,還成了特別參觀景點,光外圍都占了非常大的一片地,青年所在的停車場隻是玄都觀外圍其中一個停車點。

  下了車兩人又走了好一段路才到了大門口,如今玄都觀已經不是簡單的內外兩個大殿的分別了,而是建造的複雜了許多,他們來到的大門口,距離玄都觀核心還有很長的距離,這會兒大門口排了好長的隊伍,都是等著驗票進觀參觀的。

  看著這個場麵,楚玥滿臉的:“。。。。。”

  青年在旁邊解釋:“玄都觀每天都是旺季,這個場麵正常,要不然有內部的號可以從其他門進去,要不然就要在這裏等預約。”

  楚玥仰臉看著長長的隊伍,又看向了高高的屋頂,她覺得自己並不想等預約,要不然就直接從屋頂上翻過去呢?

  抱著這樣的念頭,楚玥朝著隊伍的最前方走去,這會兒正是六月初,天氣已經熱起來的,排在隊伍中的人都熱的有些流汗,雖然大家都等的有些心焦,可是出於對玄都觀的敬畏,並沒有人隨便插隊抱怨,都在靜靜地排隊等著。

  走到了隊伍最前段,楚玥這才看清楚,他們通過的並不是什麽刷卡機,而是一道泛著薄光的一層拱門,不需要任何工作人員在拱門這裏監督,隻要有預約的就能順利地通過拱門,沒有預約地就隻能留在原地等候。

  就在楚玥觀察著拱門情況的時候,青年追了過來:“現在你看到了吧,我們走吧,現在肯定是進不去的。”

  旁邊的人也紛紛道:“對啊,你就算看也沒用,沒有預約根本進不去,這個門特別神奇,自己就能分辨有沒有預約……”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之間,那道泛著薄光門突然抖動了起來,接著竟然討好似得朝著楚玥湊了過去,然後一隻碩大的黃鼠狼頭在門的左側牆上凝聚出來,黃鼠狼綠色的眼睛冒著光,看樣子像是激動的要昏迷了。

  門一下子開了兩倍大小,就差直接把楚玥拉進去了,楚玥看到這一幕直接邁步朝著門裏走去。

  剛剛七嘴八舌說話的人頓時就愣住了,有個脾氣暴躁的人直接不滿地叫了起來:“她怎麽回事,她怎麽能插隊,她號碼是多少,拿出來讓大家看看。”

  青年也連忙想要拉住楚玥:“等等啊,你沒有預約號碼,還是別急著往裏走了,那個黃鼠狼是玄都觀的靈物,就是它守著玄都觀的大門第一道關卡,它脾氣不太好,會出手懲罰違規的人,萬一惹它生氣,後果很嚴重的。”

  然而楚玥已經直接走進了大門裏,青年頓時就愣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麽。

  楚玥朝著對方頜首:“多謝你送我回來。”

  “你……你是誰?”

  青年也意識到了不對,不由喃喃地問出了聲。

  長長的隊伍因為楚玥的插隊騷動了起來,有人不滿地大聲道:“玄都觀怎麽回事,是排隊的規則改了嗎,怎麽有人沒有預約不排隊就進去了……”

  在亂糟糟的聲音中,差點激動的暈過去的黃鼠狼終於回過神,爆發似得尖叫了起來:“觀主,觀主回歸了,咱們的觀主回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