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陳溫昨日從江沼屋裏出來後去了沈家, 找了沈老夫人,然沈老夫人卻是一日未醒, 今兒一早剛醒過來,陳溫便趕了過去。

    沈老夫人吃了一貼藥,煨在火堆前,見太子進來倒是怔愣了一瞬,正欲起身行禮,陳溫忙地虛扶了一把,“老夫人免禮。”

    陳溫雙眼泛著微微血絲,待落座後,沈老夫人抬頭才在其臉上瞧出了幾分憔悴,“殿下今兒過來,不知有何吩咐?”

    屋裏的爐上正擱著老夫人的藥罐子,一股濃烈的藥味撲鼻,咕嚕咕嚕正冒著青煙,陳溫也沒有拐彎抹角, 喉嚨輕輕滾動了一下說道, “老夫人可有法子。”

    沈老夫人當他是問的瘟疫, “回殿下, 我沈家世代為醫, 定會盡力而為。”

    陳溫卻未答, 手掌扣在膝蓋上輕輕捏了捏又說道,“孤會送她出城。”

    屋子裏就沈老夫人和陳溫兩人,一安靜下來隻餘了那藥罐子的咕嚕聲。

    沈老夫人一時也沒弄清這其中的曲折,究竟又是為何,半晌才說道,“殿下能如此, 我沈家必是感激不盡,也是那丫頭的福分。”

    “前夜她發了熱。”

    陳溫聲音有些嘶啞,雖不敢去想,卻不能不想,他必須得想辦法,保證她平安無事,沈老夫人瞧出了陳溫眼裏的慌亂,心頭的訝異更甚,也不知為何突然就想起了她那位從來未認可的女婿,最後到底也是跟著四姑娘殉了葬。

    她算是徹底看不清了。

    都這個節骨眼上了,沈老夫人便沒瞞著他,“當年她母親臨走時給了她一顆丹藥,隻要殿下能將她護送出城,那丫頭便能逃過這一劫。”沈老夫人說道,頓了頓又問他,“殿下可想清楚了,這場瘟疫如何,芙蓉城的百姓能不能熬過來,怕也隻有她才有法子,殿下當真願意放她走嗎。”

    庭安既然已經告訴了他那張藥單子,他必也想到了這處。

    陳溫一身的緊繃頓時鬆懈了下來,轉過頭看著沈老夫人,溫聲說道,“十年前,世人已是欠了沈家,孤斷不會容許再欠一回,若要論起生命貴賤來,她是孤未來的太子妃,又有何人能及。”

    這話不似是太子該有的言論,可沈老夫人心頭卻是驀地一酸,見陳溫起身要離開,張了張嘴,終是說了一句,“殿下也走吧,帶著那丫頭一塊兒走,丫頭自來命苦,若有殿下護住她,我這老婆子也算是沒有了遺憾。”

    陳溫頓步,對沈老夫人點了點頭,“好。”

    “老夫人多保重。”陳溫向沈老夫人告辭,往門口走去,兩人在屋裏說話時,嬤嬤一直守在屋外,待陳溫出來時,便瞧見了寧夫人。

    瘟疫一起,寧夫人便沒有一刻過得安穩。

    除了日日絮叨寧庭安,王府那地方她又進不去,熬了幾日終是熬不住,才拖了一身的病來了沈家打算找沈老夫人。

    寧夫人立在庭階下,嬤嬤扶著她的胳膊,一身墨綠繡暗花的大氅,頭上別了一根玉釵,陳溫推開房門從那裏頭出來,本就個兒高,寧夫人又是立在幾個庭階之下,頭上的那根碧綠簪子一眼就能瞧見。

    陳溫心口猛地一跳,立在那沒動。

    嬤嬤聽到動靜,回頭見是太子出來了,慌忙上前去替他扶了門,寧夫人也立在那吃力地屈膝行禮,陳溫卻什麽都沒聽到,隻走到寧夫人跟前,雙目呆呆地盯著她頭上的簪子,艱難地問,“夫人這隻簪子是何由來。”

    寧夫人愣住。

    斷沒料到太子會問這東西。

    寧夫人雖詫異,到底還是說了,“這簪子是臣婦出嫁時,母親送給臣婦的嫁妝。”陳溫的心漸漸地開始下沉,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寧夫人,“江二夫人可也有。”

    “有。”寧夫人回答,“沈家的幾個姑娘出嫁都有。”

    寧夫人說完半晌沒見陳溫反應,也沒見其離開,心頭便打起了鼓,這才微微抬頭去瞧了一眼陳溫,隻見其臉色煞白,眸色沉鬱得可怕,似遭了何中大災大難,神色竟是悲涼到了極致。

    寧夫人一時被陳溫的神色唬住,忙地垂下頭退後了兩步,便見陳溫從那庭階上下來,兩步的坎子,一腳落空踩下來,整個身子跟著一歪,寧夫人嚇得急呼了一聲,“殿下。”陳溫卻是充耳不聞,腳步踩在那地上,虛浮飄渺的很,周順從那廊下跑了趟子過來,喚了他兩聲,陳溫依舊沒有反應,兩隻腳隻木訥地往前邁。

    狂風陰冷的掃過來,將他的袍擺子吹得撲撲直響,冰涼的雪花落在臉上,陳溫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應當記得的。

    可他卻是忘了。

    那年他跟著母後去江家,想去瞧瞧他那位未來的太子妃到底是何模樣,江老夫人說不巧那丫頭跟著江家大爺去了集市,母後便讓他出去自個兒尋。

    那是他第一次見她,一頭的發絲被人揪得淩亂,臉上全是泥土,小小的身子咬著唇卻未掉一滴眼淚。

    他問周順,“那姑娘是誰,怎如此可憐。”

    周順說,“正是殿下的未婚妻江沼江姑娘。”

    他神色微震,翻身從那馬背上下來,替她從一群孩童手裏奪回了簪子。

    她蹲在地上抬頭問他,“你是誰?”

    他也蹲了下來,告訴她,“你未來的夫君。”

    她歪著頭問,“夫君是什麽?”他想了想,想起了父皇和母後,便對她說道,“就是以後會同你住在一起的人。”

    她睜大了眼睛,裏頭露出了幾絲亮堂,隨後唇角彎出了一道生疏的月牙兒,“那以後,我就不用一個人睡覺了?”他笑了笑,“嗯。”之後他將那根碧綠色的簪子插在了她頭上說道,“別怕,旁人若是欺負你,你隻需狠一回,給對方致命一招,下回他必不敢再欺負你。”

    可他那日做了什麽。

    又說了什麽。

    他說,“再貴重,能讓你動手打人?”

    他說,“既如此,這婚約可不作數。”

    陳溫迎著那風口,胸口一陣陣地被撕裂。

    那年她來找他,卻不敢說名字,立在東宮門前被攔了一個時辰,後來他出來,見她頭頂上落了滿頭的雪花便問她,“你怎的不讓人通報。”她彎起了熟悉的月牙兒,“我怕夫君不記得我。”

    門口的侍衛憋著笑,周順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了聲,他臉上也生了幾絲窘迫,糾正了她,“你不能叫我夫君。”

    她仰頭問,“那我該叫什麽。”

    他隨口回答,“叫哥哥吧,我比你大。”

    又過了幾朝歲月,有一日她問他,“哥哥何時才能娶我,我想叫哥哥夫君。”他盯著案上的治國之道頭也沒回,“不急,等你長大了再說。”她默了一陣輕輕地說道,“那哥哥會一直保護我嗎?”他應了一聲,“嗯,會。”之後見她半天沒有動靜,轉過頭才瞧見她枕著手臂睡著了。

    後來他去見母後,見其在江將軍和江夫人的靈牌前上香,才知那日是她父母的祭日。

    之後她漸漸地長大,懂事了便再也沒問他那些問題,也不知從何時起,也改了稱呼,不再喚他哥哥而是喚他為殿下。

    及笄後她又出現在他的身旁,他才發現她已經落成了大姑娘,而自己也愈發的深沉內斂。

    兩人再無當年的天真爛漫。

    她也再也沒有問他,“哥哥何時娶我。”

    歲月流過,終究是被他遺忘了去,他慢慢的冷漠,她慢慢地適應,適應到了最後,她便再也不存奢望,心頭曾經對她的那份期望也漸漸地淡了下去。

    他曾替他護住了那隻簪子。

    後來又親手毀了它。

    他親口說了他是他夫君,卻說那一場婚約不作數,他親口答應,他會護著她,可他從未給過她一日的保護,有的隻是種種傷害。

    灰蒙蒙的天色,陳溫瞧出去,皆是一片混沌,然眼前那張帶著期盼的小臉,還有那雙仰慕的眼睛,卻清晰地浮現了出來,陳溫似乎又聞到了那股淡淡的藥清香,那味道伴了他十載歲月,早刻入了腦海,同她那個人一樣,早就刻在了心底,不翻則已,一翻便不可收拾,思潮越是洶湧,那痛便越是深切,陳溫朝著馬車走去,麵色一度如白蠟,直唬得周順腿軟,懸著一顆心跟在他身後,顫聲勸道,“殿下,總會有法子的,皇上和娘娘已經派人在來的路上,江姑娘和殿下,都會無事。”

    周順這話勸得太早,話音剛落嚴青騎馬歸來,一時也沒注意到陳溫的臉色,拱手稟報道,“殿下,城外百姓斷了官道,幾處上路均是被挖毀,朝廷派來的人手和賑災物資均被阻攔在了門外。”

    周順當場就白了臉,隨後聽得陳溫說道,“即刻搶修路段,造次者,殺無赦。”那聲音落在風雪裏,染了風雪的寒涼,雖輕,可周順卻是頭一回在其中聽出了殺意。

    然這不過才是一個開端。

    陳溫的馬車還未走出沈家門前的那條巷子口,便陸續見到有百姓堵到了沈家門前,周順叫停了馬車,聽明白了百姓說的那些話後,險些就栽倒在泥水裏。

    “這瘟疫隻有江姑娘的血能醫,求求讓我見見沈老夫人,見見江姑娘吧,,”

    嚴青上前,抓住人問,“這等荒謬之言,從何而來。”那人跪在地上,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是堅信了那謠言,“當年那七千人便是沈四娘子的血救了回來,如今我隻要一滴,我就隻要一滴血,一滴血就夠了,,”

    嚴青無力地回過頭。

    卻見陳溫放下了車簾。

    半晌從那簾子內傳出來了輕輕一聲,“處理幹淨。”

    作者有話要說:  寶寶們端午快樂,這章太子沒寫完,下章高潮繼續。(一抬頭發現我不過才十六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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