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結束。
  第188章  結束。

  阮妤渾身酸痛從床上醒來, 她睜開眼,看著頭頂陌生的環境,有些愕然。

  她記得自己在地牢中看見霍青行後就撐不住暈了過去, 如今應該是程遠他們在涼州落腳的地方?幾日不曾歇好, 雖然剛剛也隻是囫圇睡了幾刻鍾,但連日來的疲憊終於好了許多,阮妤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坐起身, 剛要喊人, 門就被人推開了。

  蕭英從外頭進來,她仍是舊時打扮,紫色勁服, 同色抹額, 高馬尾,從來不苟言笑的她, 此時看到靠坐在床頭, 手撐著太陽穴慢慢揉著的阮妤,竟忍不住激動道:“您醒了!”

  她大步朝阮妤走去, 神色著急,“您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阮妤看到她,笑著搖了搖頭,“沒。”她放下撐揉太陽穴的手,平鋪於錦被之上,又掃了眼四周,問她,“霍青行呢?”

  剛醒來,她的聲音有些啞。

  蕭英給她倒了一盞熱茶, 答道:“晉王出逃,主子去找徐世子他們了。”見阮妤皺了眉,知她擔心,忙又跟著一句,“您放心,蕭常也在。”

  阮妤怎麽可能放心。

  霍青行根本就沒上過戰場,不知道戰場有多凶險,就算有蕭常在一旁看著,可兩軍交戰,哪裏能顧得上那麽多?可她終究什麽都沒說,隻是輕輕抿起紅唇。

  她清楚霍青行為什麽去。

  他心裏覺得這場戰役是因為他和丹陽郡主才會發生,所以即使再危險也會過去,而不是待在這一方天地,任由他人耗盡心力來保護他們。

  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遇到危險從不退縮,而是想法子去麵對去解決。

  輕輕歎了一聲,阮妤沒說話,隻低頭喝了一口茶,待喉嚨逐漸潤了,才又問,“哥哥……他們怎麽樣?”這一句他們自然包含了徐氏和阮雲舒。

  蕭英聞言倒是沉默一瞬才低聲說,“阮夫人沒事,阮將軍把自己關在房裏。”

  “怎麽回事?”阮妤皺眉,似想到什麽,她原本搭在杯盞上的手無意識握緊,沉寂了一會才低聲問,“阮雲舒死了?”能讓哥哥如此失魂落魄的除了這個,她也想不到別的了。

  “是。”

  正想出言勸下,可她一貫是個不會說話的,紅唇一張一合好幾下還是什麽話都吐不出,這會倒是希望蕭常在這了,他天生一張能言善道的嘴,肯定知道怎麽勸夫人。

  屋子裏安靜了好一會,蕭英還沒想出法子,阮妤卻忽然擱下茶盞站起身,“……我去看下哥哥。”

  她身上的衣裳早在先前就已被蕭英換了,幹幹淨淨的,就是身子還有些虛,趿著鞋子站起來的時候差點沒摔倒。

  “沒事吧。”蕭英扶住她。

  “沒。”阮妤搖了搖頭,握著她的胳膊,“走吧。”

  阮庭之就在隔壁房間。

  相比阮雲舒的死會不會影響他們兄妹的關係,阮妤更擔心他的身體,她對阮雲舒的死並沒有那麽所謂,可對哥哥而言,阮雲舒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妹妹,即使這個妹妹最後讓他覺得陌生,覺得離譜,可親眼看著她死在他的懷中,終是一件讓他無法釋懷的事。

  走到門前,阮妤抬手剛要敲門,門就被打開了,穿著一身盔甲手握長劍的阮庭之就在門後。

  兄妹倆迎麵看到彼此,都愣了下。

  最後還是阮妤先反應過來,看著他的裝扮,皺了皺眉,“哥哥這是?”

  阮庭之回過神解釋一句,“晉王還沒被捉拿,我得去幫世子他們。”看她一身樸素青衣,臉色也蒼白,又皺眉道:“你身體還沒好,快去休息。”

  說著便親自扶住阮妤的胳膊往隔壁房間走。

  阮妤聽話的由他領著她過去,邊走邊說,“霍青行之前已經去了。”

  “那我也該去,而且霍啞巴一介文生在戰場能抵什麽用?”

  他語氣如常,仿佛先前那個癱軟在地上失魂落魄的阮庭之是眾人瞧錯了,可阮妤見他這般,心中卻更加擔心,她寧可哥哥都發作出來,哭一場嚎一場,也好過如今這樣。

  阮庭之看見了她眼中的擔心,他停下腳步,低眉看她,“阿妤,我沒事。我也沒怪你。”他的確接受不了雲舒的死,但他不會怪阿妤。

  他有眼睛,會看……

  地牢裏的死老鼠,拿著長劍的侍從,如果不是他去的及時,今日還不一定會是誰死。他不清楚她們兩人之間究竟有什麽恩怨,居然到了這樣不死不休的地步。

  他知道——

  他若問,阿妤必定會告訴他,可他不想再問了。

  他已經沒了一個妹妹,不想讓另一個也傷心難過。

  阮庭之看著阮妤扯唇,露了一個並不算好看的寬慰笑容,而後撫著她的頭說道:“乖乖待在這,哥哥去把霍啞巴給你帶回來。”他沒忘記自己來涼州是為了什麽。

  他承諾過要平安帶回他們。

  如今雲舒已經沒了,他不能再讓阿妤和霍啞巴出事了。

  阮妤仰頭看著眼前的青年,燭火晃動,青年的麵貌有些半暗不明,可那眼中的寬慰和關切是那樣的真實,她忽然想起在地牢時阮雲舒和她說的那些話,那個前世被她忽略卻始終記著她的阮庭之,忽然有些哽咽,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勉強揚起一個笑,輕輕應道:“……好。”可不等青年轉身離開,外頭就跌跌撞撞跑來一個人,是程遠。

  他邊跑邊氣喘籲籲地說,“夫人,主子,主子他出事了!”

  夜風呼嘯,燭火晃動,阮妤豁然回來,那張才勉強揚起一點笑意的臉在這半明半暗的燭火照映下,在看到霍青行被人背進來時閉目蒼白的模樣,忽然變得慘白不已。

  ……

  隨行的軍醫已經來了,這會正在屋中替霍青行診治,屋門緊閉,阮妤緊抿著紅唇望著裏頭,可那覆著白紙的屋中,除了一直晃動的燭火,什麽都看不到。

  李璋就站在她身邊,低著頭,握著劍,滿麵愧容,“明光是為了救我才變成這樣,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明光不會出事。”

  他像一隻被人遺棄的小狗,就連一向挺拔的身形都彎了。

  心中又痛又悔。

  他到底是著了什麽魔!

  身世的事,根本不是明光能選擇的,可他竟因為這個與明光離心……甚至還在李泓明顯的離間之下,恍了神。如果那個時候他沒有恍神,晁建那一箭根本沒辦法射中他,明光也不至於為了救他而出事!

  雙手緊攥成拳。

  巨大的懊悔充斥在她的心裏,李璋紅著眼,哽咽道:“……表姐,你打我罵我吧。”

  他希望阮妤能衝他發一頓脾氣,揍他罵他都可以。

  可阮妤什麽都沒說。

  她隻是沉默地望著那一直緊閉的屋中。

  隻要想到剛剛霍青行滿身是血回來的樣子,她就沒辦法不怪李璋,她知道在這件事情中,李璋並沒有過錯,甚至他千裏迢迢趕到涼州也是想救他們,可如果不是他心中早就種下了懷疑霍青行的種子,又豈會被李泓三言兩語說動?以至於在那樣的危險關頭,出了這樣大的紕漏!

  她不說話,其餘人更加不會說話。

  此時站在這個院子的幾乎都是霍青行的人,他們才不管李璋是什麽身份,要不是知道主子和這位豫王殿下關係一向要好,他們早就忍不住了,可即使忍著,也有不少人紅著眼死死盯著李璋。

  門開了。

  大夫走了出來。

  原本沉默不語的一群人紛紛上前。

  “大夫,怎麽樣?”說話的不是阮妤,而是蕭常。

  阮妤張了嘴,聲音卻發不出,像是在那一息之間失了聲,可她的目光始終放在大夫身上,袖子裏藏著的兩隻手也緊緊攥著,以此支撐自己站穩。

  “還好他穿了盔甲,傷口也避開了要害,要不然再偏一點,大羅神仙也難救他。”

  知道霍青行沒事,一夥人都鬆了口氣,阮妤更是卸了一身的緊張,她抬腳想進去,腳步卻趔趄一下,蕭英連忙扶住她,阮妤卻擺手,啞聲說,“沒事,你們去準備藥,我進去看看他。”

  李璋也想進去,卻被徐之恒攔了,他回頭,“表哥?”

  “讓他們說說話吧。”徐之恒看了一眼屋中,沒有鬆開握著李璋的手。

  李璋輕輕抿唇,他知道自己此時進去隻會招人煩,隻能沉默地點點頭。

  院子裏的人很快就散開了,蕭常等人,有些去買藥,有些去燒水,而李璋在原地佇立許久,最終低下頭垮著肩往旁邊走,直到走到一個無人的陰影處才坐下,他雙手抱腿,臉埋在膝蓋裏,聽到旁邊的動靜也沒抬頭,隻是甕聲甕氣問:“表哥,你是不是也在怪我?”

  徐之恒沒說話,他把劍橫在腿上,下巴微抬仰望星空,很久才開口,卻是不答反問,“你現在是怎麽想的?”

  李璋抬頭,夜色下他的眼睛被霧氣遮掩,“什麽?”

  “霍青行。”

  徐之恒看著他,“你現在是怎麽想的?”

  李璋和他對視良久,收回目光,繼續抱著腿坐著,很久才啞聲說,“剛知道明光是父皇的孩子時,我有些不敢置信,我不明白明光怎麽突然就成了父皇的孩子。後來我發現每當他進宮,父皇表麵上不說,實際心情都會好上許多,也許他和明光都沒有發現,他每次看著明光時的眼神很柔和。”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我的父皇,原來那位英明的大魏君主也有這樣柔和的時候。”

  那是他從來不曾享受過的溫柔。

  “我知道這一切和明光都沒有關係,母妃說他比我可憐多了,可……”抱著腿的手指忽然無意識抓緊,李璋苦悶道:“可我就是忍不住去嫉妒。”

  “這一段時間,我總是躲著明光,明知道他有話想和我說,可我始終不敢見他。”

  “我怕看到他的時候,我這顆醜陋的內心就再也藏不住了,我怕我們真的會做不了朋友。”

  “可知道他出事,我還是會緊張會擔心。”

  所以他不遠萬裏趕到涼州。

  他也覺得自己很奇怪,知道明光出事,他會擔心,看到明光,他又忍不住躲避和嫉妒。

  “你想做皇帝嗎?”

  這是徐之恒前世絕對不會問的話,他從小的教養和二十年來的規矩都不會允許自己問出這樣的話,所以李璋也愣住了,他呆呆地看著夜色下的徐之恒,看著他沉寂的眼睛,好一會才喃喃道:“……我不知道。”

  “從小到大,無論是那些大臣還是大……李泓,他們好像都認為我生來就是要競爭儲君位置的。”

  “無論我做什麽,好像都是為了當上儲君。”

  “他們覺得我讀書學騎射都是為了討父皇開心,可我……明明是自己喜歡。”

  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什麽都沒做,李泓把他當成了假想敵,而那些大臣,擁護李泓的天天祈禱著他出事,擁護他的又把當上儲君當做他的人生目標。

  有時候他都覺得自己生來可能就是要去競爭那個位置。

  可當皇帝好嗎?

  他沒覺得有多好,坐擁天下享萬民跪拜,擁有的也不過是無邊孤獨罷了。

  “景舟,如果你根本不想當皇帝,那你為什麽會被李泓的話離間?為什麽不喜歡霍青行?”徐之恒三問。

  李璋一愣,為什麽?

  他張口想說明光對於父皇而言是不同的,可那種不同也隻是一種靜悄悄的注視罷了,根本無法讓旁人知曉。相比明光,他能光明正大的喊父皇,和父皇一起用膳,理所當然的在圍獵的時候站在他的身邊……

  所以,他為什麽要嫉妒?

  李璋呆住了,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嫉妒毫無緣由,所以他就是為了這一點點小事,居然埋怨了曾經救過他的明光?以至於如今再次連累他受傷……

  “好好想想你要什麽。”徐之恒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站起身。

  他還有許多事要處理,晉王和晁建已死,那五千兵馬有的死,有的被關押,還有涼州城內的慌亂也得他去平定。

  “表哥。”

  身後傳來李璋的聲音。

  徐之恒腳步一頓,他回頭,看著依舊坐在原地的李璋,輕輕嗯了一聲。

  漆黑夜色下,少年的目光從最初的閃爍變得堅定,他雙手緊握置於膝上,看著徐之恒說,“我不知道我要什麽,可我知道……即使父皇真的想把皇位給明光,我也不會說什麽。”

  “相對那個冷冰冰的位置,我更想要一個朋友,一個……兄弟。”

  *

  十日後。

  霍青行和阮妤踏上了回長安的馬車。

  早在十日前的那個晚上,霍青行就醒來了,可他到底受了箭傷,不好貿然移動,他們就沒立刻走。徐之恒和李璋也沒走,徐之恒要處理涼州和黑甲軍的事,李璋就單純隻是想……彌補對霍青行的虧欠了。

  在涼州的這陣子,李璋幾乎每天都往霍青行的房間跑,端茶送水,伏小做低,直接把蕭常等人的活都給搶了。

  就算阮妤冷著他,他也不氣,每日嫂嫂嫂嫂喊個不停。

  ……

  這會李璋和徐之恒在隊伍最前麵,馬車裏,大傷初愈的霍青行看了一眼身邊依舊抿著唇不說話的阮妤,笑著握住她的手,柔聲問,“還在生景舟的氣?”

  阮妤瞥他一眼,幽幽道:“我哪敢呢。”

  頭幾日她對李璋心中有氣,自然不待見他,即使允許李璋進霍青行的房間,她也從不搭理他,這樣的結果就是霍青行在人前給足了她臉麵,等李璋垂頭喪氣走後,他便開始與她講道理,說不是李璋的錯,讓她別怪李璋。

  後頭幾日——

  她不給人臉色看了,霍青行也主動和李璋說話了,李璋就更加不肯離開了,從以前一天來三次,到後來幾乎除了霍青行睡的時候都待在屋中,弄得她跟霍青行都沒有單獨相處的時間了。

  剛剛要不是她直接臭了臉,估計李璋還要跟著他們上馬車。

  以前她擔心李璋疑心霍青行,以後兩人在朝中要針鋒相對,如今她不擔心這個了,她隻擔心以後就算她跟霍青行成親了,李璋也還要霸占他們的時間。

  她在霍青行麵前一向是沒掩藏的。

  心裏想什麽,臉上就全都露了出來,霍青行見她一臉吃醋的模樣,笑得眉眼都變得明媚了幾分,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等回去,我們挑個吉日成婚吧。”

  這是他早就想做的事了。

  看著他明媚的笑眸,阮妤心裏驀地一軟,也顧不上吃那等子幹醋,主動握住他的手,笑著輕輕“嗯”了一聲。

  他們來的時候是烈焰夏日。

  那個時候,他們不知道自己會麵臨什麽,隻瞧著路上的風景從繁華到落寞,就連心情也變得越來越糟糕,如今看著車窗外的戈壁黃沙,阮妤忽然覺得這最北邊的風景也沒那麽糟糕,還有些她從前不曾見過的雄偉壯觀。

  或許是心情放鬆了。

  回去的這十多日,她一路權當賞景遊玩了,隻偶爾也會問下徐氏如何。

  在涼州的那十日,除了霍青行需要休養生息,徐氏也一樣……沒了女兒又受了傷,阮妤那次看她,發現她從前那一頭最受人誇讚的黑發都露了白。

  她沒去徐氏麵前轉悠。

  以前是心裏對她有怨,不肯見她,如今……有了阮雲舒這層關係,徐氏就算不怨她,也過不去自己心裏的那關繼續對她好。

  可惜嗎?

  阮妤不知道,隻是有時候看著徐氏的馬車,她會莫名的恍然。

  霍青行幫她給徐氏找了個丫鬟,一路伺候她。

  阮雲舒的屍身沒帶回來,而是葬在了涼州,連帶著她們之間的那些仇恨恩怨也都葬在了那黃沙之下。她的死訊肯定是瞞不住爹娘的,可他們也不想讓爹娘知曉阮雲舒是怎麽死的,死前又都做了什麽……晉王已被釘上“反賊判臣”的稱號,與他扯在一起,阮雲舒隻會受萬人唾罵,讓她幹幹淨淨的死去,是徐氏和阮庭之向豫王祈求來的結果。

  豫王問了他們的意思,他們也點了頭。

  就這樣過了十數日,阮妤一行人終於抵達長安,那是一個極好的晴日,天空湛藍,萬裏無雲,阮妤掀開車簾,看到不遠處的城門口站著許多人。

  爹娘還有如想、譚柔小善連帶著阮靖馳都在城門口等他們。

  看到他們。

  阮妤臉上也終於揚起了一抹輕鬆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