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節
  第193節

  彭閘看著那塊落下的車簾,目光微閃,想到國舅爺來前的另一個交待,握了握腰上的刀,到底沒說什麽,隻沉聲吩咐,“休整一會,天黑再走!”

  ……

  回到家。

  蕭英也已經回來了。

  阮妤看著她難看的臉色,心下一沉,“怎麽樣?”

  蕭英沉聲,“您猜得沒錯,阮雲舒的確找到了衛家,但衛家派出的人馬太多,又分了好幾路,屬下等人實在辨不清阮雲舒在哪裏,現在程遠他們還跟著,屬下怕您擔心先回來同您稟報一聲。”

  阮妤聽她說完遲遲都沒有開口,直到手被霍青行握住,才抿唇,“她倒是有本事。”

  她任霍青行握著她的手,又沉默一瞬才說道:“不必讓程遠他們盯著了,直接去涼州,他們耗費這麽多人,最終目的就是找到晉王,隻要守著晉王必然能夠找到阮雲舒的蹤跡。”

  隻不過涼州終究不是他們的地方。

  她又擰了眉,“告訴程遠他們,不要硬拚,如果沒辦法直接殺了阮雲舒,保住自己的命最要緊。”她看著蕭英,沉聲吩咐,“他們多少人去,我要他們多少人回來。”

  她知道蕭英他們從小受人訓練,習慣了聽從吩咐,有任務一定會拚死完成,直到自己死去,可她不喜歡這樣,霍青行也不喜歡。

  蕭英自然聽懂了她的意思,遲疑一會,看了眼霍青行,見他頜首,拱手應是。

  阮妤沒再說話,繼續低頭沉吟。

  阮雲舒現在孑然一身,可以說是毫無顧忌,如果沒有辦法一下解決了她,任她當眾說出那個秘密,那麽他們所做的努力也就白費了。

  不過阮妤知道阮雲舒惜命,她還要留著命來找她報仇,所以絕不會輕易就死,自然,她也不敢當眾宣告霍青行的身世,她還要拿著這個去向晉王投誠,再由晉王借此來要挾當今天子。

  這既是他們的不利,也是他們的利處。

  但其實這些都沒用,想要打破這個,隻有一個辦法,就是在他們開口之前先把這個秘密公之於眾,隻要沒了身世的掣肘,那麽他們自然不會受製於阮雲舒和晉王,可這樣……阮妤偏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霍青行。

  霍青行知道她在想什麽,他沒說話,第一次沉默地握著她的手。

  如果單單隻涉及到他,他自然無所謂,天下人的言論於他而言並沒有什麽要緊,可這一切還涉及他的生母,那個女人這一輩子已經夠可憐了,他實在不希望她死後還要受人非議。

  “先進去吧。”

  霍青行低語,“明日進宮,我會同他說這事。”

  那個“他”指的是誰,阮妤當然知道,她立刻變了臉,伸手緊攥霍青行的袖子,可霍青行卻隻是輕拍她的手背,柔聲寬慰,“不會有事的。”

  這事涉及丹陽郡主,不是他們瞞著就能解決的,與其最後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倒不如先提前做好準備。

  阮妤當然知道,攥著他袖子的手終於還是垂落了下來,她耷拉著肩膀,一雙眉眼散出無盡的疲憊,她第一次覺得那麽累。

  霍青行感知到她的情緒,遲疑了下攬住她的肩膀,“阿妤……”

  他輕聲喊她。

  “沒事。”阮妤抬起眼簾,看著他扯唇笑了下,她任自己追尋本心一般把頭靠在他的肩上,闔目輕言,“我就是覺得……命運這東西還真是挺有意思。”

  她說起這話的時候,眉眼之間俱是嘲諷。

  她跟阮雲舒的冤孽源於十八年前的一次躲雨,源於一個奴仆的臨時起意,然後他們兩個人的命運就此改變。

  後來奴仆臨死前悔恨說出了這樁事,她們又到了命運選擇的關卡。

  上輩子她聽從他們的話留了下來,想如阮雲舒所說那般做一對好姐妹,可迎來的卻是阮雲舒的背叛,還有一步又一步為她特意設置的陷阱。

  她沒了疼愛她的祖母,沒了名聲,成了一個人人厭惡的女人。

  好笑的是,她落到那樣的地步,阮雲舒卻還不滿足,她說她恨她,說她的存在隻會讓別人覺得永遠不如她,隻有她消失,別人的目光才會落在她身上。

  可她有什麽錯?

  她自出生,爹不疼娘不愛,唯一疼愛她的隻有祖母。縱使她因為這個身份享受了便利,得到了眾人的誇讚,可若是能選擇,她隻想做那個小鎮中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小女子,與她的爹娘兄長待在一起。

  這一世——

  她從一開始就切斷了源頭,沒有留在阮府,把屬於阮雲舒的一切都還給了她。她們各過彼此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偏偏阮雲舒和她一樣,也帶來了前世的記憶。

  以至於走到現在這一步,他們汲汲營營想隱瞞的一切,都被阮雲舒打破了原本的平靜。

  前世她因祖母的死想殺了阮雲舒,阮雲舒雖活了一命,卻也的確因為她的緣故困死清水庵,所以她這一世醒來後想找她複仇,這沒有什麽摘指之處。

  可如果不是因為阮雲舒想毒殺祖母,她又豈會向她動手?可若是她沒有動手,那麽這一世阮雲舒也不會向她複仇,繼而牽連到霍青行和故去的丹陽郡主。

  命運這東西,還真是好笑,來來去去,兜兜轉轉,因果循環,有時候阮妤都不知道在這件事情中,究竟是她錯了還是阮雲舒錯了。

  或許誰都錯了,或許誰都沒錯。

  阮妤算不清也不想算了,她隻知道她跟阮雲舒,無論哪一世都無法和平相處,這一世,不是阮雲舒死,就是她亡。

  “走吧,先回家。”她從霍青行的肩膀上支起身,神色又恢複了如常。

  霍青行握著她的手,神情有擔憂,聽她又笑著說了一句“無事”,兩人才走下馬車。

  家裏還是和以前一樣,歡聲笑語,燈火如晝,爹娘哥哥還有阿柔、如想正在收拾碗筷,小善跑來跑去,拿著今早阮庭之剛買給他的竹蜻蜓,飛啊飛啊喊著跑著。

  他們尚且不知道阮雲舒失蹤,也不知道這平靜的湖水早被人砸下小石,很快就要泛起漣漪。

  看到他們回來,他們也隻是笑著回頭,並未注意到他們隱藏於心中的異樣,“回來了,快洗洗手,吃飯了。”

  ……

  六月。

  距離阮雲舒離開不見已經一個月。

  閨閣小姐不見一個月,即使徐氏等人再顧忌她的名聲也還是更在乎她的安危,早大半個月前,他們就報了官,爹娘和兄長自然也知曉了,他們即使沒辦法再像從前那樣疼愛阮雲舒,但到底也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孩子,這陣子也是耗盡心思去尋找。

  如今家裏掛著紅綢貼著喜字,但眾人卻都無法像最開始那般高興。

  原本六月初八是阮妤和霍青行成婚的日子,本該是個眾人期盼且歡歡喜喜的日子,因為這些事卻耽擱下來了,事情是阮妤和霍青行提的,爹娘原本不肯,見他們態度堅決也隻好無奈答應。

  ……

  如今。

  阮妤看著這滿園還未撤下的喜意,想到原本明日就該是她和霍青行成婚的日子,不由有些恍惚。

  這陣子爹爹和哥哥總是歎氣,阿娘總是哭,既為了她,也為了阮雲舒,如想和阿柔總是看著她,麵上布滿無奈和可惜,就連小善也仿佛感知到什麽不再那麽鬧騰。

  阮妤沒有和他們說起阮雲舒的事,她不想讓爹娘為此傷心。

  “主子。”

  蕭英回來了。

  阮妤聽到她的聲音才回過神,她眼中渙散的光芒重新聚攏,轉身的時候又是從前那副鎮定從容的模樣,“怎麽了?”

  她問。

  “程遠來信了。”蕭英說著把手中的信遞給她。

  阮妤聞言,神情微變,隻是不等她揭開,外頭就來了人,是個尖細的聲音,詢問,“阮小姐在嗎?”阮妤聽出這聲音的怪異,抬頭蹙眉看去,便見一個穿著緋色蟒袍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麵白無須,臂彎上挽著一柄拂塵,眉眼含笑,看著溫和卻讓人不敢小看,正是李紹身邊的大太監,元德。

  181, 第 181 章  涼州的信。

  ……

  元德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走在身旁的少女。

  少女年紀不大, 不過十七、八歲,穿著一身月牙白對襟雲錦大袖衫,相貌也好, 雖不是明豔嫵媚第一眼看去就讓人印象深刻的相貌, 卻是越看越舒服,即使比起從前先帝時滿宮從各地挑選過來的美人也不差。

  竹青色的蓮紋留仙裙半遮半現一雙繡著牡丹花紋的藕荷色繡鞋,除了頭上斜插的兩支玉釵也就耳垂上墜著一副珍珠耳環,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是個通透幹練的女子。

  早先時候陛下遣溥穀去打聽過那位的過去, 身為那位的未婚妻,溥穀自然也沒少查。

  年紀小,經曆卻不少。

  從前阮侍郎家的女兒, 雲蘿郡主的孫女, 後來身世被揭露後便回了家,沒多久自己拿了家裏管理酒樓的大權, 一年不到的時間就讓一座半死不活的酒樓風生水起, 去年又在長安開了一間酒樓,如今成了長安城王孫貴族們最常去的地方。

  聰明、有本事。

  可元德怎麽也沒想到她居然還這麽沉得住氣。

  他們這一路走來再快也要一個時辰, 可少女卻一句都不曾過問,即使先前在宮外,她聽到陛下要她進宮也不曾怔忡一下,隻是溫溫和和應了是,仿佛早就猜到發生了什麽。

  在宮裏幾十年,這樣的女子,元德見得不多,唯獨見過的幾個,如今都在宮中居高位, 想到陛下的心思,若是……“公公,到了。”

  清脆的女聲打斷了元德的思緒。

  這是這一個多時辰裏,阮妤同他說的第一句話,元德一怔,偏頭看,烏木金漆造就而成的“中和殿”三字就在不遠處懸掛。幾十年風雨裏打滾,不想今日卻在這小小丫頭麵前錯了神,元德心中失笑,麵上卻還是那副溫和恭謙的模樣,同她說了一句,“阮小姐稍候。”

  阮妤頜首,也是溫溫和和的一笑,眉眼未抬,繼續垂著眼隨著人往前走,至大殿前便停下。

  中和殿向來是天子平日辦理公務的地方,此時大殿門扉緊閉,殿前也隻有元德的幹兒子喜福候著,看到他回來,年紀還小的喜福立刻跑了過來,壓著嗓音喊了一聲“幹爹”,臉色有些蒼白。

  元德看他一眼,嗯一聲,沒問什麽,也沒說什麽,隻是撫了撫衣袖,然後肅了臉色進去,門剛打開,裏頭的嘈雜聲就傳了出來。

  “我不同意!”

  聽到這一聲來自莊黎的暴喝,阮妤這一路都不曾變化過的平靜眉眼也終於有了變化,寬大的袖子下一雙手緊握,兩片豔色的紅唇也輕輕抿了起來。

  但也隻是幾個呼吸的光景,等腳步聲重新回來,元德請她進去,阮妤便又神色如常地朝人一頜首,道了謝。

  中和殿裏除去高坐龍椅的李紹,莊黎和徐長咎也在,自然還有霍青行的身影,他仍是一身下品的青色官服,可夾在這大魏朝最尊貴的三個男人裏卻是一點都不突兀。

  見他長眉微擰,似是沒想到她會過來,阮妤不等他看向李紹便率先朝他露了個安撫的笑容,而後繼續垂下眼簾往前幾步行了個拜見天子的大禮。

  屋中的吵鬧早在她進來的那一刻就停下了,李紹仍是一身冕服,長長的玉旒遮擋住那張俊美的麵容,即使先前莊黎吵成那樣,他也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此時也隻是淡淡頜了首,而後看一眼身邊的元德,沒有自己開口的意思。

  “阮小姐,陛下今日請您過來,是因為涼州來了信。”

  阮妤來前便猜到是涼州那邊的信,此時也隻是輕輕一抿唇,問道:“信中說了什麽?”

  元德低垂著眼眉眼,簡言意駭,“晉王請您和霍大人攜聖旨一道趕赴涼州。”

  不等阮妤開口,先前不曾發表多餘意見的霍青行卻率先沉聲發話:“我可以去,她不行。”他走過來,以保護的姿勢站在她的身前,直視高坐在龍椅上的那個男人,神色平靜,態度卻堅決,不容置喙。

  李紹低眉看他,神色淡淡,雙目漆黑,辨不出他的情緒。

  “你也不準去!”莊黎沒好氣地說道,“涼州是李泓的地方,你這一去要是出了事,怎麽辦!”他早不複從前的氣定神閑,就像一頭暴怒的獅子。

  徐長咎雖然沒說話,可一向沉默內斂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近來發生的事太多,先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居然與當年丹陽身故有關,他知道這個消息立刻回了家,可留給他的隻有一封已經題好隻等他落款的休書,去詔罪寺,可蕭氏並不願見他。攻打匈奴的事還在計劃,他忙得不可開交,沒想到李泓這個時候還以丹陽威脅李紹下退位詔書。

  這也就算了,他偏偏還讓霍青行去送聖旨,不知道是不是打著要拿霍青行威脅李紹威脅他們的準備。

  “你怎麽說?”李紹終於開口了,問得卻是阮妤。

  霍青行立刻皺眉,他抬頭看向李紹,薄唇緊抿,下頜微收,雙臂也瞬間緊繃起來,手指蜷起的線條冷硬緊張,可還不等他開口,手就被阮妤握住了。瞬間,縈繞在他身上劍拔弩張的氣勢一消而盡,他偏頭,看著阮妤,微微蹙眉,低聲,“阿妤,你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