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
  第187節

  “她辦事一向利索,不會有事的。”方嬤嬤見她這會不肯用,便擱在一旁,扶人到一旁的貴妃榻落座後便伸手輕輕替人按起緊繃的太陽穴, 嘴裏繼續溫聲勸道:“您也別著急,先不說那位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便是知道,那與您又有什麽關係?”

  “若是來日他身份暴露,您自把自己當做他的姨母好生寬慰,若沒有,也不過當做一個容貌相似的年輕人。”

  “至於丹陽郡主——”

  方嬤嬤把話一停,笑道:“那更是不必擔心,死人哪裏會說話?何況那事早已有人認了罪,與您本也沒有什麽關係。”

  蕭氏自然知曉她說得是對的,整件事情中,她隻寫過一封信,那封信還早就不見蹤影,根本不會有人查到她的身上,而且近來她也著人去查過,知道霍青行從小就養在荊州,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便是來日他知道,與她也沒有什麽關係。

  可她就是擔心……

  那一宿一宿的噩夢,渾身是血的女人,掐在她脖子上的手,以及那帶著哭泣的質問都讓她覺得害怕。所以她才會在這樣的日子,讓自己的侍女拿著特地請來的鎮壓符去東郊,希望能讓蕭明月的亡魂就此安定下來,別再來夜夜纏著她了!

  “倒是給您送紙條的這個人著實讓人忌憚。”方嬤嬤忽然說道。

  蕭氏聞言也抿了唇,沉聲問,“可查到是誰送的?”她的聲音因幾日不曾歇息好顯得嘶啞不已,見她搖頭又沉默一瞬才說,“繼續去查,她無緣無故寫這麽一封信給我,必定還知曉些什麽。”

  “絕對——”

  她躺在榻上,那雙養尊處優不見一點粗糲的手指緊緊攥著紅木扶手,因為太過用力,手都變形了,指尖那端更是微微泛紅,眼中也是一片晦暗,“不能讓這樣的人活在世上!”

  方嬤嬤也斂起心神,沉沉應了一聲“是”,見蕭氏重新閉上眼睛,她正想同人說“世子爺回來”的消息,就聽到門外傳來兩道聲音。

  “恒哥怎麽回來了?”蕭氏聽清楚那道男聲,陰沉的臉立時變得慘白起來,整個人也變得慌張不已。

  方嬤嬤也沒想到徐之恒會來得那麽快,又見蕭氏這副模樣忙壓著嗓音道一句,“您快進裏頭歇著,老奴去攔住世子爺。”見蕭氏慌裏慌張轉過屏風,她深深吸一口氣後站了起來。

  丫鬟先前得了吩咐,自是不敢讓徐之恒進去,卻又不敢攔他,正踟躇之餘便瞧見方嬤嬤出來了,她一下子就定了神,彎腰喊她,“嬤嬤。”

  方嬤嬤揮手把人打發下去,又笑著過去迎徐之恒。

  她是蕭氏的乳母,一路陪著蕭氏從雲南來到長安,別說徐之恒,便是徐長咎對她也有幾分尊敬,此刻她語氣如常同人笑道:“先前王妃還同我念叨世子,擔心您在大營吃不好,還想讓老奴明日著人給您和王爺送吃的呢。”

  徐之恒看她一眼,嗓音淡淡,“母親呢?”

  “王妃近來染了風寒,早一刻前已經睡下了。”方嬤嬤歎道,“世子不若明日再來?”

  本以為以徐之恒的脾性必定會應允,哪想到青年隻是淡淡瞥她一眼便越過她往前走,這一番變化讓方嬤嬤愣了一下,等反應過來,忙上前攔人,臉上倒還掛著一抹笑,正想再和人說道一番,卻聽眼前青年冷聲斥道:“滾開!”

  那帶著戾氣和厭惡的兩字讓一向鎮定的方嬤嬤也變了臉。

  她似不敢相信,仰起頭,臉色蒼白地看著徐之恒……記憶中那個溫聲喚她“嬤嬤”的青年此時卻目光冰冷地看著她,那眼中黑漆漆的,隻有濃濃的厭惡。

  她被看得倒退一步。

  等回過神,青年已經率先掀起簾子走了進去,方嬤嬤阻攔不及,又怕外頭丫鬟婆子察覺動靜過來偷看,回頭傳出更多的風言風語,隻能先出去把人都打發走。

  蕭氏也聽到了外頭的動靜。

  她心中隱隱覺得今夜徐之恒有些不對勁,卻也未曾多想,正轉出屏風想隔著簾子讓徐之恒回去就見他已打了簾子進去。

  青年依舊還是回來時那身黑衣勁裝,帶著風霜和塵土,此時看到蕭氏,他並未如從前那般給人行禮請安,而是沉默地看著她,本就沉默寡言的人,此時兩條刀裁似的長眉微微低下,薄唇緊抿顯出冷厲肅殺的麵孔。

  這副麵孔,外人沒少見,蕭氏卻是頭一回。

  她也不知怎得竟被看得心中微駭,腳步不由往後退去,等扶住屏風,回過神才勉強一笑,“怎麽這會來了?”看到進來的方嬤嬤臉色蒼白,想到先前聽見的動靜又皺眉怪道,“嬤嬤自小照料你,你今日怎麽這般沒規矩!”

  徐之恒沒有答話,依舊低眉看她。

  看得蕭氏頭皮發麻,神情都有些繃不住了,這才出聲,“為什麽?”

  蕭氏一愣,原本要斥責的話吞回喉嚨,訥訥問道:“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麽做?”

  蕭氏這幾日因為沒歇息好的緣故,心情本就比平日要暴躁許多,又見自己原本孝順的兒子仿佛變了個人,說起話來也奇奇怪怪,不由有些惱了,“你在說什麽,我做什麽了?”

  她皺眉看他,語帶不滿,“恒哥,你今日到底……”

  徐之恒沉聲問她,“丹陽郡主的死是不是與你有關?”

  不滿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蕭氏呆呆地看著徐之恒,屋中燭火明亮,她卻覺得從腳底升起一陣寒氣直竄脊背,讓她在這溫熱的初夏時日竟有種如墜雪地的感覺。

  她呆站在原地。

  方嬤嬤也沒比她好上多少,但到底要長上幾輪,短暫地驚駭後便又笑著和徐之恒說道:“世子究竟是哪裏聽來的渾話,郡主的死怎麽會和王妃有關?您可莫聽信小人,損了您和王妃的母子……”

  話還沒說完就瞧見徐之恒瞥過來的眼睛,一如先前在外頭時,漆黑、幽深、冰冷。

  青年將軍統管三軍本就性情冷肅,又有兩世沉澱,若真不曾收斂氣勢,哪裏是一個內宅婦人能抵抗的?方嬤嬤隻覺得在那樣的注視下,頭頂仿佛懸了一把利劍,這讓她的腳步忍不住往後倒退。

  蕭氏見她惶惶要摔倒的模樣,忙伸手扶了一把,她此時心中又是驚恐又是惱怒,看著徐之恒的目光也帶了幾分厲色和不滿,“是誰同你說的這些混賬話!”

  徐之恒不答反問,聲音倒還算平靜,“您有沒有做過?”

  “沒有!”

  “沒有!”

  “沒有!”

  她接連三句否認,聲音一聲比一聲尖銳。

  被自己從小疼愛長大的兒子這般質問,蕭氏心中的驚駭早被惱怒壓過,她又是氣憤又是傷心,眼睛都紅了,也不知是委屈還是氣的,死死盯著徐之恒說道:“恒哥,我是你的母親,你居然相信別人不信我!”

  憤怒讓這位高貴的美婦人再也無法維持從前的端莊,徐之恒就這樣沉默地看著眼前這位熟悉又陌生的婦人,長指微收,沉寂許久才開口,“我隻信證據。”

  “哪來的證據!”

  蕭氏一雙紅彤彤的眼,更氣了,她正要發火,忽然聽他問道:“柳鶯呢?”

  “什麽……”蕭氏一時沒反應過來,等聽清這兩字,因氣惱變得通紅的臉頰立時變得慘白起來,她看著徐之恒那雙漆黑的眼睛,就連身子也微微打晃起來。

  *

  “你……”阮妤隱隱覺得這人有些熟悉,見她癱坐在地上,上前兩步湊近一看,神情有些驚訝,竟真是個熟人。

  “柳鶯?”她低聲喚她的名字。

  蕭氏身邊的大丫鬟,方嬤嬤的女兒,阮妤怎麽可能不認識?便是蕭常這個不大走王府內院的人也曾聽過這個名字,這會他也擰了眉,重新把燈籠點上,提燈一照,還真是柳鶯。

  他沉聲發問,“你在這做什麽?”

  看了一眼墳墓,瓜果紙錢,看著倒像是來祭拜的,隻是除了像他們這樣有不得已原因的,誰會大晚上往墳山跑?

  除非……

  她也有不得已的原因。

  蕭常忽然想起上次阮妤交待給她的事,神情微微一凜,看著柳鶯的目光也沉了一些。

  聽到這一聲稱呼,柳鶯慘白的神情微微一變,她小心翼翼抬起頭,目光與阮妤一撞,驚訝,“……阮小姐?”又朝她身後看去,兩個年輕男子,一個長得風流倜儻,一個沉穩內斂……眉眼與故去的丹陽郡主很像,隻是沒有丹陽郡主的明媚鮮活。

  這一會時間,她也知道自己是糊塗了。

  又想起上回王妃說的,便知這個穿著狀元服的紅衣男人便是丹陽郡主之子。

  被三雙眼睛這樣盯著,身後又是丹陽郡主的墳墓,即使是柳鶯此刻也覺得頭皮發麻,到底不敢耽誤王妃的事,隻能低頭道:“我是來給郡主燒紙錢的。”

  “大晚上你一個人跑到這燒紙錢?”蕭常心中已覺郡主的死與蕭氏有關,這會看著柳鶯的眼神自然冰冷,聲音也裹著寒霜,他微眯雙眼,質問,“怎麽,是你做了虧心事?還是你的王妃主子做了什麽對不起郡主的事?”

  “放肆!”

  柳鶯豁然抬頭,怒道:“我家王妃豈是你能詆毀的?”又見這白衣男子手上也提著祭拜人的東西,她倒是不怕了,抬手撫了撫被塵土沾染的衣擺,起身扯唇,“那你們又為何這個時候過來?”

  她先看向阮妤,還算恭敬的一禮,“阮小姐,您和郡主素未謀麵,便是因著老夫人也不至於讓您大晚上來祭拜她吧,還有您身後這兩位,奴婢更是從來不曾見過。”

  “你們三人這會過來,難不成……”她拿蕭常的話反問,“也做了什麽虧心事不成?”

  “你!”

  蕭常攥緊燈籠,要上前,被霍青行拉住胳膊。

  霍青行的目光很淡。

  可被他用這樣審視的目光看著,柳鶯隻覺得無處遁形,再也無法保持先前的鎮定,山上溫度比城中要低不少,晚風吹過,她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心竄到脊背,讓她頭皮發麻,渾身也都起了雞皮疙瘩,她根本不敢跟人對視,隻能彎腰撿起籃子,匆匆話別一句,“我先走了。”

  說著就要離開。

  蕭常怎麽可能這樣放她走?當即就攔了她的去路。

  柳鶯心中又惱又氣,正要斥他,忽聽身後傳來阮妤的疑問,“這是什麽?”她心下一緊,回頭一看,果然見她望著她埋鎮壓符的地方。

  心跳到了喉嚨口。

  她想阻攔卻隻能眼睜睜看著阮妤越走越近。

  “我來。”在阮妤要彎腰一探究竟的時候,霍青行走了過來,他半蹲在墳墓前,拂開地上那堆明顯被人重新翻過的泥土,拿出埋在裏頭的符紙。

  “符紙?”

  阮妤站在霍青行身旁,看著他手上那張用鮮血繪製的符紙,雖然不清楚上麵畫得是什麽,但隻掃了一眼,她心中便已覺得不舒服,忙收回目光掃向一旁的柳鶯。

  剛剛還鎮定從容的女人此時臉色慘白,目光更是驚慌,阮妤目光微黯,看著她問,“這是什麽?”

  柳鶯咬牙收回目光,“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誰知道?說!”蕭常可沒那麽好的脾氣,即使平日再是溫和無害,他也曾是開疆拓土的大將軍,手上人命不知有多少,鋒利的劍刃當下就抵在柳鶯脖子上,不顧那纖細脖頸上已經破開的血絲,他臉沉得如惡鬼煞神,“不然老子現在就宰了你!”

  “你要殺就殺!”柳鶯居然也不怕,甚至還閉上了眼睛,似乎篤定他們不會要自己的命。

  果然——

  蕭常指節咯咯作響,手上的劍還是沒有劃破她的喉嚨,就在他思考該怎麽讓這個女人吐出真言的時候,阮妤開口了,“你不說也無事,回頭我讓人拿了符紙送去附近道觀一看,就知道是個什麽東西了。”

  見她眼皮微抖,卻死咬著牙依舊不肯睜眼,阮妤嗤笑,“到那時長安城會傳出什麽風言風語,我可不敢保證。”

  “你說——”

  她的指尖捏著那一角符紙抵在柳鶯的臉上,輕飄飄的一張符紙幾乎沒什麽重量,卻讓柳鶯覺得像是被惡鬼攀附,她整具身子都開始顫抖起來,卻依舊死咬著牙,不肯說一句。

  不同蕭常的憤慨,阮妤依舊是平靜的,她甚至沒有生氣,就站在柳鶯的麵前,居高臨下般吐聲,“那個時候,你的好主子會遭遇什麽?”

  “他們會怎麽評價你的主子?”

  “她這麽多年積累下來的好名聲還能繼續維持嗎?”

  剛剛視死如歸的柳鶯聽到這話,神情猛地一變,她睜開眼,想怒斥阮妤卻見麵前少女雙目幽深如寒潭,僅一個對視,柳鶯滿腔怒火忽然被人掐滅,她心中悚然,目光也開始變得遲疑起來。

  阮妤卻不給她猶豫的機會,掐著她的下巴,寒聲,“說!”

  176, 第 176 章  蕭氏的結局,不見的阮……

  王府。

  自打徐之恒說了那個名字之後, 蕭氏滿腔怒火就跟被人用一盆冰水澆滅了似的,隻剩無措,此時她頹然坐在椅子上, 低著頭, 搭在膝蓋上的雙手微微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