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第107節

  “你和寧宥……”

  這是前世的阮妤絕對不會問出來的話,前世的她和許意蕊一樣。

  覺得成婚隻要兩家門第相投,性子相投就夠了,至於喜歡不喜歡,這實在不重要。

  看著身邊這個溫柔的少女一向波瀾不驚的臉在聽到這個名字時微微顫動的眼睫,隻是幾個呼吸的功夫,她又回歸平靜,阮妤輕輕抿唇,看懂了她克製的情緒。

  “我和他啊……”軒窗外的風輕拂一枝還未開始長新葉的桃樹,屋中響起一個少女難過的聲音,“可能就是有緣無分吧。”

  那一年,江陵府少了一個驚才絕豔的少年,也同樣讓一個溫柔的少女失去了她的情郎。

  “可阿妤,”許意蕊偏頭去看阮妤,“我從來就不相信他會做那樣的事,他那個人,其實最是敬仰他的父親,平時得他父親一句誇讚就能高興得睡不著,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

  阮妤自然也相信寧宥不會做這樣的事。

  隻是比起許意蕊的信任,她是單純覺得寧宥還不至於蠢到這種地步,在那樣的日子和自己父親的小妾搞在一起,即使寧宥再恨他父親,想讓他生氣,也不至於做這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

  “那日之後,我去找過他,我說我信他,可他和我說……”屋中沉默半晌後,響起一道少女的哭音,“他說,許意蕊,我累了,不要再抓著我了。”

  許意蕊第一次和旁人說起這樁事,那個時候她才十一歲,情竇初開的年紀遇上這世上最好的人。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有著一樣的喜好,他是最懂她的人,知道她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他會在上學的時候等在她必經的路然後遞給她一串母親不肯讓她吃的糖葫蘆,也會在喧鬧繁華的街道,在她仰頭看煙花的時候悄悄握住她的手。

  她永遠記得那年星空下,少年如玉般臉上的緋色,也永遠記得,那天她如雷的心跳。

  她至死都會將這一份情感妥帖珍惜地存放在她的心底深處,可她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她仍相信他,像相信自己一般,即使如今他的名聲那麽難聽。

  可她除了是喜歡寧宥的許意蕊,還是許家的女兒。

  她也有她要承擔的事。

  嫁給王六公子就是她要做的事,父親高興,母親也高興,至於她喜不喜歡,高不高興,真沒那麽重要。她相信她能過得很好,這就足夠了。

  “阿蕊……”阮妤聲音摻了一分沙啞。

  許意蕊卻轉過頭,笑著包攏住她的手,寬慰道:“我沒事,我如今這樣挺好的。”

  阮妤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緊緊地回握住她的手。

  嶽青霓腳步輕快地推門進來,她心大,全然沒發現她不在的時候,屋中發生了什麽,仍跟往常似的朗聲道:“我已經讓廚房去做吃的了,今天我們好好吃一頓,回頭再去阿妤的酒樓狠狠宰她一頓!”

  話說完才瞧見兩人握住的手,奇怪道:“你們在幹嗎?”

  她說完豎起柳眉,抱起手,故意哼道:“你們是不是故意趁我不在的時候,說我壞話?”

  阮妤回眸看她,笑道:“是在說你,卻不是壞話。”

  “那是什麽?”嶽青霓好奇道。

  阮妤便笑著靠在引枕上,揚起眉梢說,“我在和阿蕊說啊,某個許家的小媳婦究竟什麽時候才嫁給許大少呢?”

  “哪來的小媳婦?”嶽青霓起初還沒聽出來,等瞧見兩雙望著她的笑眼才反應過來,頓時麵紅耳臊,氣得跑過去打阮妤,“你才小媳婦!”

  三個人鬧成一團。

  ……

  而此時許家隔壁的一處宅子。

  寧宥負手站在雕梁畫棟的長廊下,他平日流連煙花之地,一副風流紈絝模樣,如今斂了那副神情,縱使容貌生得穠麗,唇角天生微翹,也讓人覺得不好親近。

  楊常走到他身後,恭聲回稟,“主子,二房那邊有動靜了。”

  寧宥波瀾不驚,仍負手看著外頭的天空,語氣淡淡,“他打算做什麽?”

  “二月江陵府的酒樓比賽,二爺找了阮小姐那位族兄,想來二爺是打算借那位阮公子的手對付金香樓。”

  “借刀殺人。”寧宥嗤笑,“這麽多年,他的手段還真是一成不變。”

  楊常問他,“可要屬下讓人遞信給阮小姐?”

  寧宥沉默一會,似沉吟一番才道:“我親自去。”

  “是。”

  楊常應一聲便打算告退了,沒想到還未離開就聽眼前青年忽然輕聲問了一句,“她的婚期定在什麽時候?”

  作為伺候寧宥這麽多年的人,他自然清楚這個“她”指的是誰,他回首,恭聲答道:“六月初六。”

  “六月……”

  寧宥低聲,“這個日子不好。”

  他似呢喃一般,“她喜歡桃花,三月桃花開遍山野,才是她該出嫁的日子。”

  “主子……”

  楊常抬頭,看著他挺拔的身影,輕聲,“許姑娘還未出嫁,您還來得及。”

  可剛才低聲呢喃的青年卻沉默了,他負在身後的手緊緊握著,淡漠的桃花眼也閃過一道異樣的光芒,聽著隔壁傳來的歡聲笑語,他輕笑一聲,仰起頭,臉上終於帶了一些笑。

  “不必。”

  他說,“王六不錯,她可以嫁。”

  95, 第 95 章(二更)  你親我一下,我……

  等吃完午膳。

  阮妤正在暖閣跟許、嶽二人說話閑聊, 許老太爺那邊卻派了人過來,請她過去說話。

  嶽青霓在這個家中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許家老太爺, 這會看著阮妤麵露怔忡, 隻當她也害怕祖父,生怕她要拉著她一道去,便躲在許意蕊的身後探出一個頭和阮妤說,“我就不陪你去了, 要陪, 就讓表姐陪你去。”

  別的地方也就罷了,祖父那邊她卻是萬萬不敢輕易踏足的,祖父每次瞧見她都會問她功課, 她哪裏答得出來?

  這次又沒大表哥給她撐腰, 她肯定要挨罰。

  她才不去。

  許意蕊笑著看向阮妤,柔聲問, “我陪你去?”

  “不用。”阮妤搖搖頭, 玩笑一句,“先生又不是羅刹惡鬼, 哪裏需要你們給我壯膽,我才敢去?”相比嶽青霓怕許老太爺跟老鼠見了貓似的,阮妤作為許老太爺曾經的得意門生,一向很受他的喜歡。

  她剛剛怔忡也不是因為怕他,而是許久不曾見過這位老太爺了。

  原本是想著離開前再請人過去問問,若是他肯見便過去請個安,若不願,也請人帶個話道聲安。

  沒想到自己還沒去,他老人家倒是先遣人送口信過來了, 她抬手整了整衣擺,和兩人說,“那我先過去。”等兩人頜首,便由老太爺跟前的隨侍引了過去。

  許家院子不大,卻布置得十分雅致,一路穿花拂柳,到許家中心軸處一間名叫百安堂的屋子才停下。

  許家老太爺不喜歡鋪張奢華,跟前也沒多少伺候的人,除了院子裏灑掃的幾個奴仆也就簾子外頭候著一個老仆,遠遠瞧見她過來,就笑著走過來,給她問安。

  對眼前這位老人而言,她隻是幾個月沒來上學。

  可對阮妤而言,她卻已經有十多年沒來了,稍稍回想了下才記得眼前這位老人是許老太爺的親信,她彎了兩汪春水般的杏眸,柔著嗓音和人打招呼,“孫伯。”

  “哎。”

  孫伯笑著應一聲,卻沒立刻請人進去,而是引著人往隔壁走。

  阮妤笑問,“先生還有客?”

  “還有一位。”孫伯笑道,“是林大人前些日子推薦過來的學子,老太爺今早見了,十分滿意,這不午間又讓人來了一趟,進去都快有半個時辰了,我剛去送茶的時候還瞧見老太爺臉上藏不住的笑呢。”

  知道是霍青行在裏麵,阮妤竟覺得意料之中。

  如若今日那幫學子裏,真有得先生賞識的,那必定非霍青行莫屬,又聽孫伯說起後話,阮妤的唇角也忍不住輕輕翹了起來,眉梢眼角更是寫滿了驕傲,仿佛被誇的那個人是她。

  “小姐今日很高興?”孫伯給她奉茶的時候,瞧見她臉上的笑,頗有些驚訝。

  記憶中這位阮小姐和三小姐一樣,便是笑也都是清清淺淺一抹,哪有這樣連眉梢都在跳躍的時候?

  阮妤笑著接過茶道了謝,嘴上玩笑道:“孫伯何時見我不高興了?”

  都會開玩笑了,還真是和從前不一樣了,孫伯眉目帶著慈祥的笑,卻也沒說什麽,隻道:“您先稍坐,等回頭老太爺的客人走了,我再來喊你。”

  “好。”

  雖然阮妤也挺想去看看先生和那呆子在說什麽,但也知道先生一貫規矩森嚴,從小認識的世交也就算了,霍青行這個外男肯定是不會讓她過去看的。

  左右回頭問那呆子也行,阮妤便繼續好整以暇地坐著。

  略微又過了一刻鍾,孫伯便來請她了。

  許老太爺喜歡沉香,剛進屋就聞到一股濃鬱的沉香味道,阮妤看一眼屋內,老太爺就站在桌子後頭,上麵放著兩盞茶,還鋪著好幾張紙,皆出自一個人的筆跡。

  知道是誰寫的,阮妤笑著收回眼眸,給人請安,“先生。”

  許老太爺抬起眼簾,看她一眼,“來了。”他一邊整理桌子上的紙,一邊和人說,“你來看看。”卻是把霍青行剛才做的幾篇文章給她看了。

  阮妤本就想看,自然也沒推拒,接過來一一翻看,越看,心裏就越驕傲。

  “如何?”許老太爺問她。

  “好。”

  許老太爺原本捧著茶盞,還等著她闡述自己的意見,沒想到等了一會,她就沒聲了,皺眉問,“沒了?”

  “那先生想聽什麽?”阮妤自顧自落座,坐的是霍青行剛才坐過的椅子,上頭還有餘溫,她一臉閑適從容,握著幾張紙,看著老太爺笑道,“難不成您把我當翰林院的大人不成?還非得讓我說出個三五六條好來,我瞧下去隻覺他文章做得好,字也好,裏頭的意思也沒有旁人那般迂腐暴戾,十分有自己的風骨,這一聲好難道還不夠嗎?”

  “出去幾月,別的沒學會,頂嘴的本事倒學了不少。”許老太爺哼一聲,轉而又仔細看起她,打量一瞬後又說,“看著不錯,沒有換了地方就落拓不堪。”

  阮妤笑著把手中的紙放下,沒說自己,反而問他,“先生覺得他如何?”

  她秀麗纖細的手指輕點那幾張紙。

  “你問這個做什麽?”許老太爺皺眉,想到那孩子是哪裏人,又看向阮妤,“你認識他?”

  阮妤頜首,沒隱瞞,笑盈盈答道:“是我父親的學生,也是我鄰居。”

  許老太爺一心隻做學問,雖知道阮妤家中發生的事,也知道她如今管著酒樓,可再多,卻不知道了……沒想到這二人居然還有這層關係,他看了阮妤一會,放下茶盞,接過那幾張紙,難得沉默一瞬才說,“你父親應該會以有這樣的學生為榮。”

  這便是誇獎了。

  阮妤心下越發滿意,便繼續向人討要起來,“您既然喜歡,何不幫幫?”

  許老太爺原本就惜才,便是沒有阮妤這番話也下了決心要好好幫那個孩子,不過見自己這位得意門生如此主動幫一個人,倒有些詫異地挑了下眉,也不順著她的話,“我和他無親無故,緣何要幫他?”

  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

  阮妤笑著彎起眼睛,“您一向惜才,難不成舍得他明珠蒙塵?”

  自是不舍。

  縱然已經離開大魏官場,不再過問長安那些是非糾紛,可許老太爺心中依舊想為這大魏的萬世太平盡一份自己的心力,也因此這些年盡心教導他們這些不成器的晚輩,可惜能讓他滿意的人實在太少。

  偏偏老頭強得很,嘴上不肯承認,冷嗤,“關我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