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第104節

  這話剛落, 對麵的阮靖馳也抬頭看了眼阮妤。

  大概是這些日子成天都在一道的緣故,阮靖馳倒也沒發覺什麽,這會猛地聽祖母一說,再回想一番以前的阮妤,還真是……以前阮妤便是笑,那也隻是淺淺的一抹,哪像如今似的,藏都藏不住,嘴巴翹得都要跟太陽比肩了。

  看到這樣的阮妤,他自然也高興。

  可想到造成這個變化的人,阮靖馳頓時又有些酸溜溜地哼了一聲,然後十分不開心的低下頭連著扒了好幾口米飯。

  “我說你姐姐,你哼什麽?”阮老夫人奇怪地看了一眼阮靖馳。

  阮靖馳抿著唇不說話。

  倒是阮妤怔忡一瞬後笑了起來,她彎著眼眸,明媚的笑容比今日外頭的陽光還要熱烈,“高興的事有許多呀,酒樓今年賺了不少,爹娘身體都好,哥哥也給我們來了信說是一切都好,最最重要的是……”她笑著把臉靠在阮老夫人的肩膀上,撒嬌般地說,“祖母身體好好的,我還能陪著您一起過年,這麽多好事,我自然高興了。”

  可她心裏清楚,除了這些原因,還有一個頂重要的原因。

  霍青行。

  和他在一起的這些日子,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情要比以往愉悅許多,每天夜裏坐在鏡前卸釵環的時候,她都能瞧見銅鏡裏那張遮不住眉梢間笑容的臉。

  阮老夫人卻不知她心中想的,隻是笑著撫了撫她的頭,彎著眼說,“高興就好。”

  ……

  這廂祖孫三人熱熱鬧鬧吃飯說話,另一頭的徐氏也得到了阮妤到府裏的消息。底下丫鬟來回稟的時候,徐氏正在算今年年節要送的禮還有要走的人家,這些事情,從前有阮妤幫著她一起處理,倒是不覺得麻煩,如今她自己一個人做,才覺得當真瑣碎。

  有些東西就是這樣。

  當下是不會感覺到什麽,但當同樣的事情有了變化,便會覺得這也不對,那也不對。

  似月打了簾子進來,恭聲向徐氏稟道:“夫人,阿妤小姐和小少爺回來了,這會去給老夫人請安了,少爺說等吃完午膳再來給您請安。”

  早幾日,徐氏就已經知道阮妤要來拜年的消息,剛剛老夫人派人出去,她也是知情的,可此時陡然聽到這個消息,她還是沒忍住失了神,手裏握著的那支宣筆也沒留意,上頭的墨水在嶄新的宣紙上落下揮灑不自知的一筆。

  盛嬤嬤瞧見了,打發似月下去,等沒了別人才低聲問徐氏,“您要過去看看嗎?正好也到了用飯的時間,您過去的話……”

  話還沒說完,徐氏就已回過神,她斂了眉眼,語氣淡淡地拒絕,“不去了。”說著把那張廢了的宣紙推到一旁,重新擬了一張,邊寫邊說,“我若去,他們又該吃不痛快了。”

  又道一句,“回頭把我給她準備的沉水香送過去吧。”

  她知道阮妤喜歡香料,其中最喜歡的就是沉水香,隻是這香料極其難買,前幾日她出去正好碰見就給人買了。

  盛嬤嬤看著她,忍不住歎氣,“您何不親自給她?”

  從前也是這樣,明明十分關心阿妤小姐,每次出門總會按著阿妤小姐的喜好買許多東西,但每次回來,又從不親自交給阿妤小姐,不是讓她拿過去就是讓似月拿過去,仿佛隻是她臨時想到隨手撥出去的玩意一般。

  “您若親自給阿妤小姐,她肯定高興。”盛嬤嬤又輕聲勸了一句。

  可徐氏沉默許久,還是搖了搖頭,“不了,你去吧。”

  從前她不去,是因為不喜歡阮妤總是跟她冷著一張臉,那樣冷冰冰的一張臉,就連眼睛也透著寒氣,她每次瞧著,又是傷心又是生氣,別說親自給她了,就連話都不願和她好好說一句。

  好像隻有這樣的互相傷害才會讓她心裏好受一些。

  如今她不去,不是因為她還不知道錯,而是她已經沒這個資格了。

  有時候徐氏也會想,倘若當初她不跟阮妤較勁,好生和她說話道歉,便是不道歉,把自己的心意表現出來,是不是她們之間也不會變成這樣?

  便是做不了母女,也能像她和阮老夫人這樣好好說話好好聊天?

  徐氏不知道。

  她隻是有些難過,有些傷心。

  半開的軒窗外鳥兒不知疾苦地歡快叫著,倒是越發襯得裏頭的冷清。

  *

  吃完午膳。

  阮靖馳就打算先離開了。

  他在霍家的這幾天都沒怎麽好好收拾過自己,別人不說什麽,他自己卻覺得丟人,加上當初衣服帶得不多,他自己不會洗,又不好意思讓別人給他洗,每天都是這件換下扔一邊,隔幾天再穿上,外衣倒是沒什麽,可裏頭的內搭,他總覺得有味道了。

  而且他也要讓人去打聽下柳、文二人如今怎麽樣了,他答應阮妤以後不會隨便跟別人動手,不過這兩個狗東西,膽敢算計他,他自然是要去跟他們好好清算下舊賬的!

  “祖母,我先走了啊!”

  阮靖馳還是不大習慣當著別人的麵喊阮妤“姐姐”,和阮老夫人打了一聲招呼就往外頭跑,反正阮妤說了她要在這多住幾天,他晚上可以再過來。

  “慢點跑!”

  阮老夫人在身後喊道,見他應是應了,速度卻一點沒減,很快就跑得沒了蹤影,隻能無奈地和阮妤吐槽,“你這弟弟年年長歲數,年年長不大。”

  阮妤看著阮靖馳離開的方向,收回目光後和阮老夫人笑道:“也不盡然。”

  “嗯?”

  阮老夫人有些好奇地看著她。

  阮妤便和她說了阮靖馳離開青山鎮前的舉動。

  阮老夫人聽完後驚訝極了,她自己這個孫子是什麽性子,她最清楚不過,對自己認可的家人好,可對不喜歡或者陌生的那是一眼都不會去瞧,外人都覺得他蠻橫不好接近,沒想到如今居然知道給人送禮了,她兀自感慨了好一會才笑道:“這瞧著是長大了些,也好,咱們這個家以後總得靠他來撐,我還總擔心他長不大發愁呢。”

  阮妤笑笑,沒再提這事,而是柔聲和人說,“我陪您去散會步吧。”

  “好。”

  阮老夫人笑著站了起來,正好她今天也吃多了。

  等在院子裏走了五、六圈,消了食,阮妤便又扶著人去裏屋休息,這是阮老夫人幾十年來的習慣,每天吃完飯消完食都要睡上兩刻,這習慣經年累月的,要是哪一日不睡,後頭半日就跟廢了似的,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

  被阮妤服侍著換了寢衣上了床,阮老夫人已是困乏至極,臨睡前卻還記得握住阮妤的手,撐著眼皮問她,“不走吧?”

  “不走。”

  阮妤笑道:“我說了要在這多陪您幾日的。”這樣說完,阮老夫人總算安了心,鬆開她的手閉上眼睛。

  阮妤替她掖好被子,又在床邊陪著她坐了一會,這才往外走。

  言嬤嬤就侯在門外,瞧見她出來,朝裏頭看了一眼,壓著嗓音問,“睡了?”等人點了頭又笑著和阮妤說,“您回來後,老夫人的心都定了,前幾日睡覺都是翻來覆去要折騰許久才睡著。”

  她感慨一句,又和阮妤說,“您之前的屋子還留著,不過老夫人想和您離得近些便把您從前睡的暖閣收拾出來了,白竹也按著您的喜好布置好了,您要去看看嗎?”

  “行,我去看看。”

  阮妤沒讓人跟著,和言嬤嬤說,“您留在這,免得祖母有事找不見人。”等人笑著應好,她便往外走,這記憶中熟悉的院子,其實也有許多年不曾踏足了,祖母前世離世太早,後來他們又都搬到了長安,自此,她就再未回過江陵府,自然也不曾來過這個地方。

  她沒有立刻回暖閣,而是沿著長廊慢慢走著,沒走幾步就聽到一道聲音,“小姐!”

  回頭看,是盛嬤嬤。

  阮妤對這位老人是沒有絲毫意見的,即使當初恨徐氏,但對盛嬤嬤,她也一直保持著應有的尊敬……她停下步子,等人過來後,柔聲喊她,“嬤嬤。”

  “哎。”

  盛嬤嬤脆生生應了一聲。

  雖然除夕那日才見過,但那日她心係著少爺的傷,夫人又急著回來,她連話都來不及和阮妤說上一句,更不用說仔細看她了,今日倒有的是時間讓她好好看一看了,她見阮妤眉梢眼角都是自在和歡愉,臉上的笑更有著從前在這座府裏沒有的輕鬆,她心裏雖然有些遺憾難過,但掛著的那些擔憂也總算是消了個幹淨。

  她把徐氏吩咐的沉水香給了人。

  “這是?”阮妤驚訝地看著手中這隻木盒。

  “是沉水香,夫人特地買給您的。”盛嬤嬤溫聲和她說,“她知道您喜歡,瞧見有賣便給您買來了。”說完見眼前少女神色微怔,她猶豫一會又說道,“其實早些年,老奴拿過去的那些東西也都是夫人特地挑給您的,隻是……”

  後頭的話沒說,但阮妤卻聽懂了,她沉默地握著手中這隻木盒。

  有些事到底還是變了。

  前世她至死都不知道這些事,她腦海中的那個徐氏,總是冷冰冰看著她,與她置氣,罵她白眼狼,最狠的便是那句“如果當初沒讓你留下就好了”……這句話曾一度成為她的夢魘,有好幾年的時間,她在夢中不斷掙紮,呼喊,卻怎麽都掙不脫。

  如今想想,或許她也是愛過她的,隻是她們兩個人都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情緒,性子又都太過剛烈,所以即使知道錯了,也不願意輕易跟對方低頭。

  鳥兒越過平靜的湖麵,打亂一圈漣漪,猶如她的心,帶著輕微的悵然和歎息以及與過往的和解。

  她抬起頭看著盛嬤嬤,仍是那副笑顏,“嬤嬤陪我回一趟暖閣吧,我給夫人帶了一些東西,勞您送過去了。”

  盛嬤嬤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聲音也摻了高興,“夫人若知道您給她備了東西,肯定高興!”

  阮妤笑笑,領著人去了暖閣。

  白竹已經把她帶來的東西都一一收拾好了,聽她說,連忙把她給徐氏準備的那些東西拿給了盛嬤嬤。

  東西都是阮母準備的,想著他們好東西見多了,阮母便讓阮妤帶來一些自己做的臘味,雖不值錢,卻有情意,等把盛嬤嬤送走,白竹接過她手裏的東西,柔聲問她,“您趕了一早上的路,要去歇息下嗎?”

  “也好。”

  阮妤收回目光,笑著點頭。

  她其實早就習慣自己一個人打理了,但見白竹一直小心翼翼陪在她身邊,亦步亦趨的,生怕她不肯讓她伺候,又歎了口氣,由著人給她換衣洗漱,等坐到床上,拉著人坐在床邊和她聊天,“我聽祖母說,她給你找了一戶人家。”

  說起這個。

  白竹頗有些不好隨意,害羞的低下頭,“是,您應該也記得,就是那位林秀才,當初還是您見他可憐招進府的。”

  阮妤仔細想了想,問她,“如今在賬房的那個?”

  等人點了頭,便握著她的手笑道:“既是祖母挑給你的人,準是個不錯的,回頭我召他過來看一看。”又問她,“可定下婚期了?到那天,我親自來送你出嫁。”

  白竹卻沒說日期,隻是看了她一會,突然從椅子上起來,跪在了她跟前。

  “你這是做什麽?”阮妤擰了眉,彎腰去扶她,白竹卻拗得很,不肯起,隻是看著她說,“姑娘,我還是想伺候您,我從小就陪著您,這麽多年,我們從未分開過,您就讓我陪著您,無論做什麽都好!”

  “你這丫頭,都要成婚的人,怎麽還跟小孩似的?”她又拉了人幾下,可白竹仿佛在跟她使勁似的,就是跪著不肯起,一副她若不答應,她就長跪不起的模樣。

  阮妤最後還是無奈地鬆開手,靠回到引枕上,低頭看白竹。

  上輩子也是這樣,她因為得罪阮雲舒又被徐氏不喜,那會紅玉已經嫁人了,她身邊就白竹一個貼心的丫頭,她原想給她一筆錢想讓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這丫頭卻鐵了心不肯走,別人都說她精明能幹,隻有阮妤知道這丫頭實誠得像個傻子,但凡認準了的事就很難更改。

  前世後來她嫁給霍青行,給她相看了一個不錯的丈夫。

  她和霍青行分開那會正好是白竹懷孕在家待產的時候,她沒和她說,就是怕這丫頭傻乎乎的又要跟她離開,沒想到如今都給她找好丈夫了,還是這樣。

  “你真要跟著我?”阮妤問她。

  白竹隻當她是鬆動了,連忙點頭。

  “你和你那位未婚夫可商量過了?”見白竹神色微頓,搖搖頭,阮妤看著她好笑道:“都說你做事最是妥帖,怎麽如今碰到自己的事卻糊塗了?”

  “小姐……”

  白竹臉色微白,還未說完就聽阮妤問她,“你可願意去長安?”

  “長安?”

  白竹愣了下,明白了,“小姐是打算日後去長安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