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第65節

  今早她從阮母口中知道哥哥昨晚在族中鬧了一場,給了阮陳氏他們好一頓沒臉,也好好警告了一番那些沒把她當一回事或是嫉妒她的阮家族人。

  她其實無所謂那些人喜不喜歡自己。

  在她心中,阮父阮母還有阮庭之才是她在這個地方唯一的親人,至於別人,喜歡她也好,嫉妒她也罷,就算詆毀中傷,她也不會放心裏去。

  這世上能傷害她的隻有被她放在心上的人,而如今能被她放在心上的人已然不多。

  不過能被人這樣對待,阮妤的心中終究是有些暖的。

  她把手裏另一袋包袱遞給他,柔聲說,“路途遙遠,哥哥想必又要風餐露宿,這裏有我和阿柔給你準備的糕點,還有一些路上方便吃的菜,哥哥餓了便吃一些。裏頭的夾層裏我還放了一些銀票,哥哥回頭藏好些,以備不時之需。”

  在外頭做事有錢總比沒錢好,等阮庭之沉默接過,她又彎著眼眸笑道:“我相信哥哥一定會功成名就,平安歸來。”

  阮庭之聽著這一句,鼻子又是一酸,到底忍著沒哭,他緊緊抱著手裏的幾隻包袱,喑啞著嗓音說,“妹妹跟我過來下。”

  阮妤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還是跟著他走到一旁。

  橘子樹下,白衣少年緊抿著唇仿佛在猶豫著怎麽開口,她等了一會也沒等到,索性笑著問道:“哥哥要和我說什麽?”

  聽到她的聲音,阮庭之沉默了下才看著阮妤低聲說,“我不知道妹妹以前經曆了什麽,但我希望妹妹能信任我,信任這個家,我知道我這個人不聰明,也不會說話,但我希望妹妹有事不要憋在心裏。”

  “我們是一家人,你無論有什麽事都可以和我們說的。”

  “我不在家,妹妹可以和爹娘說,也可以給我寫信,妹妹……”阮庭之低頭看她,沉聲說,“你不用把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身上。”

  “你要相信,無論發生事,我們都會站在你身後。”

  阮妤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話,她怔怔地看著阮庭之,少年神情躊躇但看著她的眼神卻始終堅定,她看著看著,心裏就像是被人灌入了暖湯的水,讓她在寒冬下冷冽的五髒六腑也變得溫暖起來。

  她沒有哭,但眼眶卻也微微泛了紅,在少年緊張的注視下,她終於開口了,“……好。”

  她應道。

  剛才還躊躇不安的少年,這才抿唇笑了起來,阮妤看著他神采飛揚的笑,眉目也不禁泛起柔和。

  兄妹倆回去,阮庭之和阮父阮母告了別,又和譚柔姐弟說了幾句,便提著幾個包袱走了出去,把東西綁在馬背上,翻身上馬的時候,少年注視著他們,神情逐漸變得成熟起來,他什麽都沒再說,隻是挽起韁繩,朝巷子口衝去。

  第一次離開這的時候。

  他滿心希冀去戰場體驗金戈鐵馬的生活,圓他從小到大的夢。

  而今再次離開,從前恣意不羈的少年郎好似因為有了更大的寄托和夢想變得沉穩起來,快到巷子口的時候,他突然勒緊韁繩,回頭看一眼,離得太遠,他隻能瞧見幾個虛影,可他清楚他的家人們還在看著他。

  阮庭之心中突然湧起一陣從未有過的滿足。

  他笑著揚起手中馬鞭。

  “駕!”

  他收回目光,繼續朝他心之所向而去。

  *

  阮庭之走後。

  阮妤在家中又陪了阮母幾日,待她情緒恢複好就繼續開始和譚柔每天去金香樓的生活。

  火鍋已經正式上線,因為這東西什麽點都能吃還不費事,儼然成了金香樓客人們的新寵,現在隻要進入金香樓就能聞到滿滿的火鍋香氣,原本阮妤還以為這裏的人不擅長吃辣,那辣鍋不一定會吸引人,哪想到如今反而是這辣鍋賣得最好。

  其次就是番茄鍋。

  那些養身鍋、三鮮鍋吃的人也多。

  有些帶著朋友過來口味不同的就會點一個鴛鴦鍋。

  阮妤剛下馬車,還沒進金香樓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道女聲,“阮老板!”

  回頭看,見是王曹氏,她便笑道:“王夫人有事?”

  王曹氏手裏提著一袋吃的,笑得有些靦腆,“昨天聽譚姑娘說您今天會過來,我便給您做了些吃的,都是鄉野間的一些小吃,您就瞧個新鮮嚐嚐看。”

  阮妤倒也沒拒絕,笑著接過道了謝。

  又看了眼不遠處,陳伯還有王義等人也都在那,見她看過去,陳伯笑著點點頭,王義還是從前那副桀驁的模樣,不過也跟她點了頭……阮妤笑著收回目光,問王曹氏,“最近生意如何?”

  聽到這,王曹氏的眼睛倒是一下子就亮了,臉上遮不住的笑容,“我現在每天都要比以前多包幾成,不然不夠,”說完又笑,“我最近還重新換了個大夫給我家那口子看病,大夫說他這腿還有救,我就想著要是他能站起來,那就太好了。”

  阮妤見她滿麵都含著希望,也不禁笑起來,“有希望總是好的,若是缺什麽藥就來同我說,我讓人去想辦法。”

  “不用不用。”王曹氏忙擺手,“您幫我們的已經夠多了,我現在有錢了,能自己想法子的,外頭冷,您快進去吧。”說完就急匆匆跑了。

  阮妤目送她回到自己的攤位,這才笑著和譚柔說,“進去吧。”

  剛進去就有熟客看到她了,“阮老板?好久沒看到你了!”

  阮妤一邊解擋風的鬥篷,一邊笑著和他們打招呼,見他們吃得汗流滿麵,又柔聲問,“味道如何?”

  “好吃的不行。”那客人顯然不大會吃辣,這會正拚命吐舌頭,但即使如此,臉上還是一直布滿著笑,一邊哈氣一邊說,“我以前一點辣都不能碰,開始我朋友讓我試試,我還不敢,沒想到試了一次就忘不掉了,這辣鍋的味道太行了。”

  阮妤被他說得笑彎眼,但還是勸道:“不能吃辣的話最好不要一下子吃太多,免得回頭不舒服。”又喊阿福過來,“回頭讓廚房準備一些酸梅湯。”

  酸梅湯可以止辣,還有消食的功能,阮妤之前交給廚房一個以前她自己常煮的法子,這東西便宜倒也沒必要賣,但凡樓裏煮了都是像當初的橘子水一樣作為附贈。

  阿福自然笑著應好。

  阮妤又和熟客們說了幾句,便和譚柔上樓了。

  雖然許久沒來,不過譚柔處理事務很清楚,阮妤聽她說了這幾日樓中的情況便都了解了。

  “還有一件事,”譚柔看著阮妤說,“之前霍公子介紹的那位先生來過了,但姐姐不在,我就讓他先回去了,現在要請人去喊他過來嗎?”

  驟然聽到這麽一句,阮妤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而後才想起譚柔說的那位先生是霍青行介紹過來畫畫的,想到這,就想起當初霍青行為了躲自己說的鬼話,這幾天她雖然在家,跟霍青行的接觸卻不多,所以也不清楚那人是怎麽想的。

  剛想讓譚柔不必急著去喊人,就聽外頭阿福來報:“東家,霍公子來了。”

  56, 第 56 章(一更)  你現在不怕人言……

  阮妤聽得這話微微一怔, 能被阿福這樣稱呼的,也就隻有霍青行了,可他怎麽會來?自打那混蛋要跟她保持距離後就再也沒登過金香樓的門了。

  雖然不清楚是怎麽了, 但她還是撂下筆, 開了口,“請他進來。”

  門被推開。

  霍青行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阮妤這間廂房是在拐角處,平日外頭少見陽光,加上今日又是陰天, 那外頭的光線便更暗了, 可此時因為男人的存在,竟讓那昏暗的窄道也添了一些光亮。

  阮妤原本平靜的目光在看到霍青行時微微一怔,站在門外的男人身高腿長, 如鬆如竹, 穿著一身淡青色的圓領長袍,裏頭是一身白色交領中衣, 腰間係墨玉佩荷包, 從前穿衣嚴實到連脖子都不肯露,今日卻露出修長的脖頸。

  他皮膚白皙, 在暗中尤甚,如白玉一般,阮妤記得他右耳延伸下來的那處地方有一顆很淺的痣,不久前,她還在夢中親吻那處地方,想到那個夢,阮妤眼神微閃,忙收回眼簾佯裝口渴一般拿起一旁的茶盞做賊心虛般喝了一口。

  霍青行倒是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他隻是側頭和給他帶路的阿福說了一聲“多謝”, 而後抬腳走了進去。

  “霍公子。”譚柔見他進來便垂下眼,福了福。

  “譚小姐。”霍青行聞聲駐步也回了禮,他言語還算溫和,禮數也十分周全,卻始終保持著該有的距離,垂著眼,並未把視線直晃晃落在一個女子的身上。

  “又不是頭一回見麵,哪有這麽多禮。”阮妤此時已從先前的怔忡和腹誹中回過神了,瞧見他們遙遙行禮,不由好笑地揚起眉梢擱落茶盞,她一貫是見不得這麽多禮數的,揮手讓阿福下去後便問霍青行,“你怎麽來了?”

  霍青行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偏頭看了眼譚柔的方向。

  譚柔立刻善解人意地和阮妤說道:“阮姐姐,剛才屠師傅讓我有時間下去一趟。”

  阮妤頜首,“去吧。”

  等人走後才繼續托著下巴看著麵前那個沉默少語的霍青行,也不說話,就看著他,等著他開口。

  霍青行等身後的房門被人關上才抬起眼簾看向對麵坐在鋪著錦色軟氈太師椅上的阮妤,她坐得並不算端正,身子微微前傾,手托著下巴,目光更是沒有一絲避諱地看著他。

  若是最初認識那會,看到這樣的阮妤,他必定是要皺眉的。

  可如今——

  除了那不住跳動的心髒,霍青行覺得自己唇齒之間也仿佛偷嚐了一抹上好的花蜜,讓他一貫繃緊的嘴角也不由變得柔和起來。

  但也隻是一點。

  怕人覺得突兀和奇怪,即使他滿心歡喜,還是把心意和歡愉都偷藏起來,不讓人輕易瞧見。

  “我聽宋轍說,你未用他。”霍青行看著她開了口。

  乍然聽到這麽一個名字,阮妤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回想譚柔先前說的話,倒是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

  她原本還在想霍青行今日是做什麽來的,如今覺出眉目,那股子不爽立刻從心底蔓延到眉梢,原本前傾的身子向後靠去,挑起唇角冷聲道:“我還當是因為什麽才勞你特地走了這麽一程,原來是替你朋友說話來了。”

  阮妤今日穿著一身紫衣華服,上繡繁麗花紋,頭發挽了一個飛燕髻,斜插兩支珠釵,繃著臉和嘴角,不見平日的溫柔可親,像一個矜傲高貴的美人。

  她靠坐在太師椅上,微微抬著下巴,眉眼俱冷看著霍青行,嗤笑道:“我做什麽非要用你請的人,這天底下好畫師這麽多,你是覺得我請不起別人嗎?”

  霍青行聽著她的冷言冷語也沒生氣,點漆的眼底深處還閃過一抹柔和,他沒有去打斷她的話,等人說完才溫聲說道:“我是想問你,若是你沒請別人,我還能給你畫畫嗎?”

  臉上的冷意驟然一滯,阮妤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

  “什麽?”

  她訥訥問道。

  少見她這副模樣,霍青行眉眼溫柔,恐她發現忙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笑意,等抬頭的時候倒是恢複如常了,看著她又用很輕柔緩慢的語調問了一遍,“我能繼續給你畫畫嗎?”

  這下——

  阮妤倒是聽清楚了,她眨了眨眼,頗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霍青行,似乎沒想到這樣的話會從他的口中說出來。

  心底那一抹不爽無端散了大半。

  臉上的冷凝也消失一些,隻留有幾抹供阮妤裝腔作勢。

  她依舊靠坐在太師椅上,卻不似先前挺直脊背僵著臉,端得一副冷豔高貴不可親近的模樣,此時她雖然還靠坐著,眉眼上的冷意卻少了許多,甚至還好整以暇握過茶盞喝了一口,而後才看著霍青行懶懶道:“怎麽?不用他就要用你啊?”

  “霍先生就這麽厲害嗎?”

  站在長桌前的少年郎既不說話也不反駁,隻垂著他那雙鳳眸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阮妤也不知怎得,看著他這副模樣,喉間那些還未吐完的冷嘲熱諷忽然就有些吐不出去了,到最後心不甘情不願地把茶蓋一扣,哼道:“霍先生現在不怕人言可畏了?”

  霍青行輕輕嗯一聲,“不怕了。”

  倒沒想到他會這麽坦誠,阮妤呆了下才問,“為何?”

  霍青行沉默一瞬,說道:“君子持身立正,問心無愧就好。”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他輕輕抿了下唇,藏在袖中的手也因為這個不可與人說的謊言緊緊握了一下,但也隻是一小會的功夫,他就鬆開緊握的手,抬起眼簾,目光清明坦然地看著她。

  看著這雙清明坦蕩的目光,阮妤連日來的氣悶竟一下子就散去了。

  可到底覺得自己委屈了這麽一場,不肯就這樣輕易放過他,阮妤睇他一眼,然後一邊握著茶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碰茶盞,在那清脆聲中,她突然擰了眉歎一口氣。

  霍青行見她歎氣,倒是立刻緊張地皺了眉,“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