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第60節

  衣裳濕了,她又不喜歡那股子醒酒湯的味道,索性重新洗了個澡,等泡完澡出來,她仔細用珍珠膏勻了臉,又在手腕和耳後點了兩滴玫瑰露輕輕塗抹開,而後才往拔步床走去。

  她睡前有看書的習慣。

  這會靠坐在床上,對著燭火繼續翻看前些日子買的書。

  剛翻了一頁,餘光瞥見那件被她掛在架子上的衣裳,許是屋子裏點著銀絲炭的緣故,那先前濕潤的袖子此時早就幹了,隻是水印猶在,看到這個水印,阮妤不由又想起今晚那些事,想到自己對霍青行又是戳小腹又是掐臉頰,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眉心,還好他是醉了,要不然還真是尷尬。

  不過想到霍青行那副任她擺布的樣子,阮妤臉上還是不由泛開一抹笑容,這樣的霍青行還真是挺讓人憐愛的。

  憐愛兩個字剛從腦海蹦出,阮妤就皺了眉,她在想什麽?

  ……

  翌日清晨。

  阮庭之從床上醒來,他昨晚雖然喝得不算多,但那酒的後勁實在是大,比前些日子他喝的梅子釀還要厲害,加上坐在屋頂吹了那麽久的風,他現在的頭又脹又疼,眼睛也有些睜不大開。

  應天暉推開門,看到已經坐起身的阮庭之也就沒進去,倚在門邊,手裏握著一隻包子,邊吃邊開口,“喲,醒了?”

  阮庭之聽到他的聲音才發覺自己待的地方實在陌生,往四周看了一眼,訝道:“我這是在霍啞巴家裏?”他剛醒來,聲音還有些啞,口幹舌也燥,撐著身子走到桌邊喝了口冷茶,凍得渾身打了個激靈,倒也好,原本還有些迷糊的腦子頓時變得清醒起來。

  清醒的結果就是——

  他突然緊握茶盞,瞪大眼睛看向應天暉,震驚道:“我昨晚又喝醉了?!”

  完了!

  完了完了!!!

  阮庭之放下茶盞在屋子裏急得踱步轉圈。

  應天暉看他急得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頗有些好奇,“你這一驚一乍做什麽呢,又不是第一次喝醉,有什麽好驚訝的?難不成你還怕你爹娘罵你不成?”說完自個兒先樂了起來,“還是你怕你爹又拿鞭子抽你一頓?以前也沒見你怕過啊。”

  以前阮先生要打人。

  阮庭之一向都是把衣裳一脫往長板凳上一躺,一副“你有本事打死我”的樣子,怎麽去了個軍營,當了官,還怕起事來了?

  阮庭之哭喪著臉,“這次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的?”應天暉皺起眉,不明白。

  “我昨兒個才跟妹妹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讓自己喝醉了,現在居然又醉宿在霍啞巴家裏。”阮庭之一臉天塌下來的表情,蹲在地上抱著頭,“妹妹肯定覺得我是個說大話的,以後再也不理我了。”

  “瞧你這出息。”應天暉還以為是什麽事,見他還蹲在低聲就差畫圈圈了,看不過去,走過去拿腳輕輕踹了他下,“快點,小行做了早點,要哭,回去再哭。”

  阮庭之昨晚起了幾次夜,現在肚子裏早就空了,他自己掂量了下,估計回到家看到妹妹連飯都不敢吃了,還是在霍啞巴這吃完再回去吧。

  飽著挨罵總比餓著挨罵要好。

  隨便抹了把臉,又漱了口,阮庭之這才跟著應天暉朝堂間走去。

  霍如想已經吃完早點回到房間裏去了,這會堂間就剩下霍青行一個人,兩人進去的時候,他正在低頭喝粥,霍家不比阮家早點豐富,但也還算不錯,白粥小菜還有熱騰騰的包子。

  包子有青菜香菇餡,還有肉餡,是霍如想昨日包的。

  阮庭之一看到桌上那幾道菜,頓時又長歎了一口氣。

  霍青行一臉奇怪地看著他,問的卻是應天暉,“他怎麽了?”

  應天暉隨口一句,“抽風了。”

  說完就坐到了椅子上,就著剛才沒喝完的粥吃起來,一邊夾了一筷子鹹菜筍幹炒肉,他對吃的一向是無所謂的,不過這菜配著粥實在不錯,不由又夾了幾筷子,讚道:“如想的手藝越來越不錯了。”

  霍青行剛要開口,坐在一旁的阮庭之就甕聲甕氣道:“那是我妹妹做的。”

  說完又歎了口氣。

  “以前也沒見你這麽沒出息啊,大男人喝醉了就喝醉了,有什麽大不了的,被自己媳婦管也就算了,阮庭之你個沒出息的,現在居然連自家妹妹都怕。”應天暉一臉無語地睨他一眼,“以前雲舒妹子在的時候,我也沒見你怕她呀。”

  “難不成——”

  他似乎為了故意挑事,說到這,微微一頓,然後把一雙笑眼往霍青行那邊看去,挑唇笑道:“難不成是因為阮妹子太凶悍,所以你才怕成這樣?”

  話落。

  果然瞧見對麵的少年皺了眉,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正一臉不高興地看著他。

  應天暉也不怕,反而挑起長眉,還想再說,腳卻被人用力踹了下,“你妹才凶悍!”

  “靠!”

  應天暉放下筷子,怒道:“阮庭之你個小混蛋居然踹我!”

  阮庭之也鼓著臉罵道:“誰讓你說我妹妹壞話的!”

  “你!”應天暉看著阮庭之,又看了眼對麵一臉事不關己的霍青行,覺得自己一對二實在太吃虧了,隻能憋屈地坐了回去,又扒了幾口飯才沒好氣地說道,“既然阮妹子不凶悍,那你這麽怕她做什麽。”

  聽到這個話題,剛剛還氣呼呼的阮庭之又變得消沉起來,搖搖頭,一臉深沉的歎氣,“你不懂。”

  應天暉聽得額頭青筋直跳,按捺住揍他一頓的衝動,不過這次阮庭之倒是沒讓他等太久,沉默了一會就繼續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和你們說,”他撓撓頭,“就是,我挺怕讓她失望的。”

  “雖然我妹妹看著挺好說話的,但我就是有一種,她要是真的失望傷心了就再也不會搭理我的感覺。”

  “就算她還會叫我哥哥,但就是跟現在不一樣了。”

  “什麽奇奇怪怪的。”應天暉皺了眉,覺得阮庭之一定是酒還沒醒,還想再說,對麵卻傳來霍青行的聲音,“那就不要讓她失望。”

  兩人一怔,看向霍青行。

  清晨的陽光從窗欞子外透進來,沐浴在陽光中的少年神情嚴肅,語氣沉著,“既然那麽害怕她對你失望,那就不要去做那些會讓她對你失望的事。”

  鳥兒越過天際,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響。

  阮庭之神情訥訥地看著霍青行,許是少年神情平靜,他心中的愁雲竟也有種一點點被人撫平的感覺,浩然蕩氣重新升起,本來還愁雲慘淡的阮庭之這會又重新笑了起來,他抬手拍了拍霍青行的背,誇道:“霍啞巴,你可以啊!”

  “你說得對,想要一個人不失望,那就不要去做會讓她感到失望的事!”說完又咬牙道,“這次我做錯了,但以後我不會再讓她失望了!”

  “不過你家的酒後勁怎麽這麽大!我昨天真的沒想喝醉的,氣死我了!”這一句儼然已恢複本性。

  霍青行看他一眼,沒再說話,繼續低頭吃飯。

  應天暉卻嘲道:“你自己酒量不濟還怪別人,一樣的酒,我和小行……”還沒說完又被人踩了一腳,應天暉剛要氣得站起來,卻看到對麵少年漆黑的眼睛正看著他,裏麵含著警告。

  阮庭之沒聽到後話,奇怪道:“你和霍啞巴怎麽了?”

  應天暉輕咳一聲,收回眼,撇嘴道:“我和小行也都喝醉了。”

  “那你還說我酒量不濟?”阮庭之氣呼呼地鼓起臉,他現在心情好了,大快朵頤吃起飯,想到什麽又突然抬頭看向坐在對麵始終慢條斯理用飯的霍青行,嘲笑道:“霍啞巴,你昨天就喝了那麽一點也醉了?你也太沒用了吧!”

  “沒用”的霍青行並未理會他,繼續低頭吃著飯。

  知道所有事情的應天暉卻輕哼一聲,什麽沒用,昨天都把心上人騙到房間裏去了,還待了快有兩刻鍾,也不知道都做了什麽,低頭看了眼自己飽受摧殘的腿又氣得狠狠咬了下牙,阮庭之這個小混蛋幫自己妹妹也就算了,霍青行這個狗東西媳婦都還沒追到就開始欺負兄弟了,以後絕對是個見色忘友的混賬玩意!

  ……

  阮庭之吃完飯和應天暉幫著收拾完東西就想回家了,可還沒出院子就被霍青行喊住。

  “怎麽了?”阮庭之駐步回頭。

  霍青行走到樹下,問他,“阮卓白的事,你都知道了?”

  驟然聽到這個名字,阮庭之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他昨天回到家之後就去找了一趟卓白,到底是自己的兄弟,縱使他做出那些事,但阮庭之還是希望他們兩家能好好相處,可或許是因為有妹妹和薊雲的提醒,即使卓白再怎麽掩飾,他還是察覺出了一些以前沒有發覺的細節。

  說話時握住的拳頭,不達眼底的笑意,時而晦暗的目光,以及緊抿壓抑的薄唇……

  想到這些,阮庭之抿了抿唇,沒回答他的話,隻沉聲道:“我離家後拜托你幫我照看下妹妹和爹娘,等我安頓好之後會給你來信告訴你地址,若有事你就給我來信。”

  霍青行那一問本來也隻是看看他是怎麽想的,如今聽到這番話,心下稍鬆,隻要阮庭之知道好壞就好了,至於阮妤和先生他們,他自然會護。

  “嗯。”他點頭應允,而後又問起一人,“那阮雲舒呢?”

  “雲舒?”

  阮庭之一愣,“雲舒怎麽了?”

  霍青行比阮庭之要小兩歲,可兩人身量卻差不多,這會他負手立於樹下,看著阮庭之淡淡道:“若是有一日,她們二人一道出事,你會幫誰?”

  “你這什麽奇怪問題?”阮庭之皺了眉,覺得霍青行這話問得實在奇怪,可也清楚自己這位老友從不說多餘的話,沉默一瞬,開口,“她們都是我的妹妹,我為何隻能選一個,自然是都幫。”

  霍青行聽到這話似乎並不意外。

  他隻是看了阮庭之一眼,而後仰頭看向隔壁的院子。

  隔壁並無聲響,也不知道那人是睡著還是醒著,他就看著那牆壁處延伸過來的橘子樹,如今已至冬季,橘子早就沒了,就連綠葉也變成了黃葉,被風一打就隻剩伶仃幾片,留一個光禿禿的樹枝在半空一晃一晃。

  他看著那光禿禿的樹枝,低聲問,“你知道她這幾個月來的情形嗎?”

  霍青行說著閉起眼睛,眼前閃過許多畫麵,剛來青山鎮的阮妤,在金香樓比試的阮妤,拿起鞭子抽打杜輝許巍的阮妤……好像從見到她開始,她就一直都是這樣的性子,這樣的人。

  外柔內剛,從容果斷,禦下有方,適應力還極強,仿佛無論什麽事都難不倒她。小小年紀就管著幾十號人,成日和各路人士來往也不落下風,還讓從前一潭死水的金香樓起死回生,如今整座金香樓的人從不服到隻聽她一個人的話,恐怕就是在商場曆練過多年的人都沒她厲害。

  可她明明也才十六歲。

  和她一樣大的女孩子,哪個像她這樣?從前的阮雲舒,他偶爾路過瞧見,她多是依偎在阮嬸的懷裏撒嬌,若是爹娘還在,如想恐怕也是一樣的。

  可阮妤呢?

  他好像從來就沒見她對誰撒嬌過。

  從知府小姐變成如今的阮妤,也不過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可她卻適應得極好,從未流露出一絲不適和軟弱,她矜傲高貴、百毒不侵,就像天生的獨行者,一個人,無論在哪,都能適應得極好。

  但誰又是從一開始就能這樣的?

  霍青行的心突然一抽一抽的,五髒六腑也蔓延出無盡的酸楚和疼惜,負在身後的手微微握緊,他嗓音喑啞,繼續說,“你家酒樓是什麽樣子,你是清楚的,她剛接手的時候,裏麵那些人誰服她?”

  “讓一家消失匿跡的酒樓變成如今這個模樣,又有多難?”

  原本還想說起杜家的事,但礙於譚柔的名聲,他還是作罷,隻沉聲道:“阮庭之,她從前也是金尊玉貴的官家小姐。”

  “我不知道她從前在那個家過得如何,可這三個月,她回來那麽久,從未有人來找過她。”

  “阮庭之——”他轉頭看向身後那個不知何時起變得沉默寡言的白衣少年,語氣還是那般平淡,聲音卻變得有些低沉,“阮雲舒還有另一個家,可阮妤隻有你們了,她回不去了,不要讓她傷心,更不要讓她失望。”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變得堅強的人,倘若也有人從小疼她愛她,她又怎會變得如此?”

  53, 第 53 章  阮妤也沒想到自己竟會夢……

  目送穿著白衣勁裝的少年失魂落魄地離開, 應天暉抬腳走到了霍青行的身邊,他抱胸倚在柿子樹上,嘴角噙著一抹玩笑, “你這是給庭之出了個大難題啊。”

  一邊是從小長大的妹妹, 一邊是剛剛找回來的嫡親妹妹,要他二選一,可不就是天大的難題?

  霍青行也看著阮庭之離開的身影,聞言, 淡淡回道, “我沒想為難他,我隻是——”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隔壁, 待停頓了一瞬才開口, “我隻是希望如果日後真的發生這樣的事,她不會受到傷害。”

  說到後半句的時候, 他的聲音又低了一些。

  應天暉垂眸看他, 見少年神色寡淡,眼中卻含著藏不住的關切, 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突然見他提步離開,這才奇道:“你做什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