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第46節

  阮妤便隻當霍青行是真有要事要處理, 笑著把手裏的飯菜遞給她,和她說, “今天這些菜都是我做的, 這道醃篤鮮你和你哥哥一定要嚐嚐,特別下飯, 要是喜歡吃,回頭我把方法告訴你,你下次想吃了就能自己做了。”

  見霍如想低低應好。

  她雖然覺得霍如想有些怪怪的,但也沒多想,笑著留了一句“那我先回去了”就讓人快進屋,別凍著,而後便頭也不回離開了霍家。

  霍如想目送她離開,等瞧見阮妤進了家門,這才關上門往裏走。

  把手裏的托盤放到桌子上, 她朝霍青行的屋子走去,門窗緊閉的屋子一點聲音都沒有,也沒點蠟燭,知道哥哥不喜歡別人進他的房間,她站在外頭,輕輕叩了下門,說,“哥哥,阮姐姐送了飯菜過來。”

  “嗯。”

  裏頭傳來霍青行的聲音,一如舊日,無波無瀾,但霍如想還是察覺出了些許不同,就像是在壓抑著什麽。

  她微微蹙眉,回想剛剛哥哥回來時就有些不大對勁,握著一摞書,看著比平時還要沉默,一回來就要進房間,聽她說起阮姐姐,沉默一瞬開了口,“我和她沒有關係,從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你不要多想,更不要讓旁人察覺你的想法。”

  然後又說,“以後我會很忙,若是她再來,隻說我有事。”

  再後來就頭也不回進了自己的房間,還說傍晚吃多了,連晚飯都不肯吃了。

  霍如想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了,明明先前去送點心的時候還好好的,她那會還想著等哥哥回到家一定要好好和他說說,要是喜歡一個姑娘,一定要主動追求,尤其是像阮姐姐這樣優秀的女孩子,要是遲了,保不準就成了別人的妻子。

  可這些話都還沒說出呢,就聽到哥哥那番疏離淡漠的話。

  這才多長時間呀?

  統共也就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吧,怎麽突然就變成這副樣子?

  她才不信哥哥那句“沒有關係”,要是他不喜歡阮姐姐又怎麽會為了阮姐姐奔前走後?又怎麽會露出那樣柔和的笑容?更加不會在聽到棗泥酥是阮姐姐做的時候讓她留下。

  這其中肯定發生了什麽……

  但霍如想一來不知道原因,二來,她也習慣了去聽哥哥的話。

  哥哥那般叮囑,就是怕阮姐姐知曉他的心意,她自然也不敢違背哥哥的意思。猶豫了下,她隻好說,“哥哥,今天那些菜都是阮姐姐做的,尤其是那道醃篤鮮,她特別叮囑讓我們多吃些。”

  “不用了。”

  霍青行的聲音溫和,卻也不容置喙,“你去吃吧,我不餓。”

  霍如想張了張嘴,滿腹的話看著這緊閉的門也說不出來了,她隻能輕輕應了一聲好,“那我先去吃了,回頭我把飯菜熱在鍋裏,哥哥餓了就去廚房。”

  “好。”

  霍如想一步三回頭走向堂間,身後的屋子一直緊閉著。

  霍青行坐在書桌前,十一月的夜黑得格外早,屋中沒有點燈,雖然還不至於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但也的確算得上是非常昏暗了。他闔目靜坐,軒窗外僅剩的一點亮光投在他清貴俊美的臉上,以鼻梁為界限,一半橘黃,一半昏暗。

  他知道如想的欲言又止,但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就這樣靜坐在椅子上,直到落日餘暉全部被黑夜掩蓋,直到臉上最後一絲光亮也徹底消失,他這才睜開眼,看著桌子上那個皺得不成樣子的橘子,輕輕歎息一聲。

  等他推開門出去的時候,外頭早已是一片寂靜。

  鳥兒歸巢,人們也都回屋入睡了,抬眼望去,就連隔壁的光亮似是黯淡了許多,他依稀能聽到隔壁傳來的腳步聲,如閑庭信步般慢慢走著,知道那是誰的腳步聲,他沒有像從前那般過去,而是站在屋簷下,袖手閉目。

  直到連那串腳步聲也慢慢消失,直到隔壁最後一點光亮也湮滅。

  霍青行這才睜開眼,他望著隔壁的院落,不知道看了多久才收回視線,而後獨行在這月色之下,比起之前長大許多的小貓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拐了出來,頭埋在他的腳上蹭了蹭,然後仰起臉喵了一聲。

  他垂眸看了有一會,而後彎腰把它撈在自己懷中。

  小貓白色的毛發不知道去哪裏滾了一圈,黏了不少泥土,霍青行伸出長指輕柔地替他擦拭著,或許是他的動作太溫柔了,小貓舒服地在他懷裏翻了個身子。

  霍青行沒有理會那被泥土弄髒的袖子,輕聲問,“餓了嗎?”

  “喵。”

  “走吧,帶你去吃東西。”他說著抱著小貓去了廚房,地上放著兩隻碗,裏麵有霍如想為小貓準備的食物和水,隻是過了太久,飯菜早就涼了。

  霍青行把小貓放到地上,又把那碗飯菜端起來扔掉,打算給他換個熱乎的。

  打開鍋蓋,美味的菜肴立刻曝露在他的眼前,四菜一湯,一看就是出自那人的手筆,他握著鍋蓋的手微微收緊,薄唇也輕輕抿了起來……小貓不知道他怎麽了,他已經聞見菜香了,這會餓得又喵喵叫了起來。

  倒是讓霍青行醒過神。

  他低低說了一句“等下”,而後替人換了幹淨熱乎的飯菜,拿到原本的位置上,剛剛放下,餓得饑腸轆轆的小貓就立刻撲了過來,霍青行蹲在一旁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看了一會才起身。

  他一向沒什麽口腹之欲,這會也的確不餓。

  可看著還冒著熱氣的那些飯菜,霍青行沉默了一會,還是沒有立刻離開,他把飯菜放回到桌子上,而後一點點,一點點慢慢品嚐……月色從覆著白紗的窗子打進屋中,越發顯出屋中那個靜坐之人的孤寂。

  *

  阮妤並未發覺霍青行有什麽不對勁,她這陣子忙得腳不沾地,每天吃飯都是在樓裏吃的,每次回去天都黑了,別說和霍青行碰麵了,就連每天晚上的散步都取消了。

  ……

  現在金香樓的生意是越來越好了,甚至遠遠超過了珍饈齋和滿味坊,從前有人路過看到外麵的那塊牌匾指不定要怎麽譏笑,說這樣一個酒樓居然還叫天下第一樓,可如今再也沒有人對此有異議了,甚至有很多人都把金香樓標榜為江陵府最讓人意想不到的酒樓,若是有遠來的人來這遊玩,問起哪家酒樓的菜最好吃,旁人一定會建議來金香樓。

  生意太好的結果就是人手不夠。

  阮妤這陣子就是在忙招人的事,對她而言,招人做菜要好是必須,但最主要的還是人品,要是人品不行,手腳不幹淨,或者背景不幹淨,就算是皇宮裏出來的禦廚,她都不要。所以每天過來應聘的人,她都會親自麵看,再請應天暉幫著查下,仔細確定沒什麽問題才會讓他們簽訂契約錄用。

  然後就是準備之後的新菜式——

  菜煲已經上了有一段時間了,因為每次都有重新創新的菜式,例如之前上了茄子,樓中便又多了一個魚香茄子煲,多了番茄,就又多了番茄土豆牛肉煲……所以它的反響依舊十分熱烈。

  但阮妤覺得這天氣越來越冷,火鍋也該準備起來了。

  所以她這幾天除了招人就是教屠師傅等人怎麽配置火鍋,其實火鍋的做法十分方便,根本不需要自己怎麽操作,隻要把菜單給客人,問他要什麽配菜,然後清洗幹淨切好拿給客人就好了。

  當然,鍋底是要他們準備的。

  阮妤按照自己的口味,弄了番茄鍋,清湯鍋,雞湯鍋,骨頭鍋還有三鮮鍋底……她自己是不大能吃辣的,加上這邊的人大多也不能吃辣,但其中有個蜀地過來的師傅總覺得吃得不是很得勁,猶豫了很久還是跑過來和阮妤申請自己熬了個麻油鍋底,還放了藤椒,做好的時候,底下的人過來請她跟譚柔下去。

  其餘人還沒動作,請她先吃。

  阮妤雖然不怎麽能吃辣,但從前跟著老先生跑了那麽多地方,自然也是吃過的,看著這鍋紅油,她倒是也沒拒絕,接過鄭鬆遞來的筷子夾了一塊牛肉片往裏頭攪拌了一會,等到肉片煮沸,她拿碗接著嚐了下。

  “東家,怎麽樣?”熬鍋底的陳師傅一臉緊張地看著她。

  阮妤也不知道是辣還是麻,一時有些說不出來話,接過譚柔遞來的水喝了一口,這才勉強壓下那股子勁,吐聲,“很不錯。”又招呼他們,“你們也嚐嚐看。”

  她這話說完,其餘人紛紛一擁而上,有的辣得直吐舌頭,有的倒是很喜歡這個味道,直呼過癮。

  而且這個辣鍋吃一口就能出一頭汗,特別適合天氣冷的時候吃。

  阮妤握著茶杯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這群人,就連張平和屠師傅也都湊在裏頭吃著火鍋,她的臉上滿是笑容,又看了眼身邊的譚柔,低聲問她,“你怎麽不去?”

  “我不喜歡太辣的東西。”譚柔輕聲說。

  阮妤點點頭,“回頭給陳師傅準備個紅包。”

  這是她早就定下的規矩,隻要樓中師傅做的菜一經錄用,都會有額外的紅包。

  譚柔點點頭,記下了,兩人把後廚留給屠師傅等人,往外頭走,這會雖然不是飯點,但也有人在外頭用飯,看到她們出來,有認識阮妤的,立刻問,“阮老板,裏頭在做什麽新菜呀,香得我鼻子都要掉了。”

  阮妤笑道:“過幾天就上了,等上了,你可一定要來吃啊。”

  “那必須的!”那人笑著說,“現在我可是把金香樓當自己家了,隔天不來吃一次就渾身難受。”那客人顯然是熟客了,說完又道,“不過阮老板可要注意啊,你家菜煲上了之後,外頭可有不少店有樣學樣了。”

  阮妤笑著朝人道了一聲謝,又讓阿福給他上盞好酒配醉蟹,而後繼續朝三樓走。

  “阮姐姐,你不擔心嗎?”譚柔跟在身後問。

  知道她問的是什麽,阮妤笑著停下步子,回頭看她,“這菜原本就不是我們獨有的,他們想做就做吧。”她早就猜到會有這麽一天了,她也不擔心別人有樣學樣奪走金香樓的客人,隻要他們做得足夠好吃總能留住人的。

  “你回頭讓鄭鬆去問下他叔叔,之前定製的鍋好了嗎?還有要是他叔叔有時間的話,我想親自拜訪下。”

  頭一次讓做了三十隻後,不大夠用,阮妤便又讓人做了二十隻。

  而且她也有個想法,就像有的人喜歡吃辣,有的人喜歡吃清淡的,那要是口味不同的一起過來,點兩隻總不大合適,畢竟火鍋就是要一起吃才舒服,她就想著去問問,看有沒有辦法讓這個銅鍋一分為二,那之後他們就可以一邊放清淡的鍋底,一邊放辣的,這樣也能符合口味不同的朋友。

  譚柔應好,“我待會就去問他。”

  阮妤點點頭,上樓的時候掃見樓下門口擺著的告示又抿了下唇,看來又得去找小古板幫忙了。

  39, 第 39 章(一更)  阮妤察覺霍青行……

  阮妤這天回去得有些早, 乘著馬車還沒到家的時候,就看到了在前邊走著的霍青行,挺拔清俊的少年手裏抱著幾本書, 走得不疾不徐, 阮妤想了下,轉頭和譚柔說,“我先下車。”

  譚柔自然也瞧見了外頭的霍青行,她眉目溫煦地點點頭, 等阮妤下車後, 目送著她朝那個少年走去,這才放下車簾,柔聲和孫大說, “孫師傅, 走吧。”

  “哎——”

  孫大應了一聲,手裏的馬鞭高高一揚, 繼續往前趕, 等離得遠了,笑著和譚柔說, “估計阮小姐又要給小行介紹生意了,”又說,“自打阮小姐來了咱們青山鎮,咱們這邊可真是不一樣了。”

  他自己成了阮家的專用車夫,比起以前接散客要多賺不少。

  最主要的是阮小姐脾氣好,也不用像以前似的,總擔心碰到那些脾氣不好的客人,錢沒賺多少還遭罪受。

  鎮上還有不少小年輕被喊去當跑堂,聽說每個月光月錢就有二兩銀子, 年裏年節還有封紅,女人也去了不少,擦洗盤子之類的,他家婆娘也去了,每次回來都要跟他說阮小姐的好話,什麽有新菜他們都會第一個嚐,有時候還能帶些酒樓剩下的菜,說是阮小姐說的,他家那個小子這陣子可胖了不少。

  孫大心中感激阮妤,自然說的全是她的好話,“聽說現在金香樓外頭那條早飯攤都被阮小姐承包了,其中有個認識的阿叔,最近碰到我也在說阮小姐的好話,說是因為阮小姐,他這個月賺了不少,以前天氣一冷就沒什麽人,現在不怕了。要是能再多賺些,估計他家小兒子就能早些娶媳婦了。”

  譚柔一直溫溫和和聽著孫大說話,偶爾便應上一句,心裏卻知道,阮姐姐對那位霍公子是不一樣的。

  車簾隨著顛簸在半空翻動,她看到在身後並肩站著的兩個人,因為隔得遠看不清他們的麵貌,但也能察覺出他們的相配,譚柔笑了下,收回目光繼續靜坐著回家。

  ……

  霍青行早在阮妤下馬車的時候就察覺到了。

  原本安安靜靜走著的人在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時,腳步就像是被粘在了地上似的,別說走了,根本連動都動不了。自打那日從阮家離開後,他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見到阮妤了,本以為這些日子的靜思足以讓他在麵對阮妤時恢複成從前的模樣,他以為自己成功了,哪想到隻是看著那道朝他走來的身影,看到她臉上如舊的笑容,他就心跳如鼓、潰不成軍。

  霍青行收回目光,薄唇下抿,抱著書本的手又不由自主地收緊一些。

  阮妤卻沒有發現他的不同,仍舊神色如常地和他打招呼,“真巧,居然在這碰到你。”

  “嗯。”霍青行應一聲,沒看她,腳下步子這會倒是終於可以重新提起來了,他緊緊抱著手裏那幾本書,似乎這樣的力道可以讓他保持足夠的清醒。

  他知道阮妤沒有錯。

  她隻是天生喜歡幫助人,對她而言,他跟那個賣首飾的老奶奶還有門口擺攤賣早點的人並沒有什麽不同,或許是阮先生和她說了什麽,所以她也就順其自然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幫了他。

  從始至終,這都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事,是他不小心對她動了心。

  她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他自然不會怪她,他隻是想離她遠些,再遠些,他第一次喜歡一個人,不知道怎麽樣才能消磨掉這些不該有的情愫,或許保持相應的距離會讓他一點點忘記這些感覺。

  他想,這應該不是很難的事。

  他從小對感情一事就看得很淡,從不強求不屬於他的東西,他這次也隻是不小心喜歡上了一個人,再過些日子就會好了。他希望能恢複到從前的樣子,若是能神色自如地和她做朋友自然最好不過,畢竟她什麽都不知情,若是不能,他也希望能和她保持應有的體麵,至少不要讓她發覺他的心思。

  他們是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