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第38節

  杜老爺看著這麽一群人也實在吃不下去,索性起身拂袖離開了,走到外麵喊來李邱,“容四怎麽樣?”

  李邱忙道:“您放心,昨日夫人就已經派人解決了容四。”

  杜老爺嗯一聲,他倒是也沒把容四放在心上,區區一個書童,要是連這個都解決不了,她這個當家夫人也沒必要再當了!他負手站在庭院中,滿園燈籠鋪照出一個恍如白晝的光景。

  他沉聲囑咐,“字條的事,你再著人去打探下,那天早上究竟有誰來過。”

  李邱忙應了一聲,想了想又問,“小的今天去打聽過,再過幾日少爺就要被發配涼州了,我們真的……什麽都不做嗎?”

  杜老爺沉默了一會才開口,“拿銀子打點下,讓他路上好受些。”

  到底是自己的兒子。

  不過他能做得也就止步於此了。

  “那……阮家還有那位譚耀的女兒?”李邱又問。

  聽到這句,杜老爺的臉倒是又黑了一些,短暫地沉默後,他咬牙道:“先不管他們。”

  前夜常安讓李邱帶來的話讓他心中起了疑,昨日他就派人去打聽了一番這位阮家女的情況,越打聽,他就越心驚!沒想到這位阮家女居然有這樣的身份,但最讓他害怕的是——

  “字條那個,你派人暗中打探下和阮家女有沒有關聯。”如果真是阮家女做的,那他……還有整個杜家就真的完了。

  李邱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忙應了一聲。

  ……

  夜裏。

  有一個瘦小的身影背著一個包袱偷偷離開留蘭鎮往城門口去,這人正是杜老爺和李邱以為死了的容四。

  容四穿著一身灰色夾襖走在一條沒什麽人走得夾道上,他以前跟著杜輝沒少作威作福,見到誰都是仰著頭一臉神氣的樣子,如今卻邊走邊掉眼淚。

  腦中又回想起昨日的事。

  昨天他見完老爺和夫人出去就怕得不行。

  少爺平時被人捧得太高,口無遮攔慣了,他一直覺得自己有天賦,等來日科考必定能登科折桂,那天喝完酒就拉著他說起天家的事,還說以後要為誰效力。

  他怕得不行,讓人別說了,還挨了幾個耳刮子。

  但他怎麽也沒想到那天的話居然會被人聽到,還寫了字條傳到老爺麵前……那可是天家啊,亂論皇嗣和東宮之主可是要滅九族的大罪。

  他總覺得自己會出事,心裏卻總留著一絲希望。

  他從四歲起就被賣進了杜家,成為杜輝的書童,十多年來一直沒有過二心。

  可昨天晚上,當他喝了夫人身邊丫鬟送來的湯茶後就知道自己還是沒躲過去,那丫鬟和他是同鄉,一直和他交好,他提了一天的警惕在她麵前完全放鬆下來,他記得暈倒前丫鬟愧疚通紅的雙眼,可他什麽都說不出,暈得不省人事。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身上全是黃土。

  他被人用麻繩綁著身體,還用帕子捂著嘴,眼睜睜看著那黃土一抔一抔往他身上倒,他拚死掙紮但什麽用都沒有,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神智也越來越不清楚。

  他聽到那兩個埋他的人說道:

  “他不是少爺最信任的書童嗎,怎麽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再信任也不過是個下人,得罪人做錯事,不就這個下場?不過他也是活該,以前跟著少爺可沒少給咱們兄弟氣受!”

  他想說他沒得罪人也沒做錯事,可他什麽都說不出。

  他就躺在那黃土堆裏,從依稀透露出來的縫隙看著頭頂耀眼璀璨的星空,他以為那就是他這輩子看到的最後風景了,直到有人把他從黃土中救出來。

  ……

  容四看著黑夜中青年挺拔如修竹的身影,睜著眼睛,不敢置信地問,“你,你為什麽要救我?”他知道這個男人是誰,隔壁青山鎮的霍青行,從前常安和少爺沒少喊人欺負他。

  就連他也沒少跟著譏嘲他。

  一個清貧的窮書生,身上穿得衣裳比他一個書童還破,真是丟人。

  沒想到霍青行會救他,他又驚又怕。

  可少年卻沒理會他,垂下濃密的眼睫看了他一眼,許是見他無事便打算離開了。

  “你,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容四踉踉蹌蹌跟在少年的身後,跟了幾步,突然又哭了起來,“謝謝,謝謝……抱歉。”他像是神誌不清,說得也是顛三倒四,又是道歉又是道謝。

  少年似乎是輕輕歎了一口氣,轉身看他,“離開這裏,去別的地方。”

  容四抬著一雙淚眼,訥訥道:“去哪?”

  “去想去的地方。”少年漆黑的眼睛倒映著漫天星子,他低頭,風拂過他的衣袍,明明還是那樣清貧的一身打扮,卻讓他覺出幾分與生俱來的貴氣,“若是沒有,就隨處走,這裏已經不是你能待的地方了。”

  他說完便沒再看容四一眼,提步離開。

  容四跟了幾步沒跟上,終於蹲在地上哭了起來,等哭完,他抹幹淨眼淚離開了那邊。他沒有當天就離開,而是在一個破舊的寺廟又藏了一天,確定沒有人發現他,這才在今夜趁著天黑離開了留蘭鎮。

  ……

  此時。

  看著即將走到的城門口。

  容四看了一眼身後,那黑寂的小道依舊一個人都沒有,他來到留蘭鎮的那一天是坐著一輛馬車,裏麵全都是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小孩,有些是被拐賣來的,有些是被爹娘賣掉的,他好一些,是他主動要求爹娘把他賣掉的,為得就是家裏的弟弟妹妹能好過些。

  他記得那天他穿著他娘給他新做的一身冬衣,懷裏還揣著一個他娘做的幹菜肉餅。

  而現在——

  他隻身一人,包袱裏隻有幾身破舊的衣裳,是他在破廟裏撿的,他身上的錢早就被埋他的人收走了。

  他會在這等到天明,然後離開這,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麽地方,他爹娘已經死了,弟弟妹妹也都成家了,就算他記得家鄉在哪,他也回不去了。

  “去想的地方。”

  “若是沒有,就隨處走。”

  腦海中又想起少年清冷的嗓音,容四抹抹眼淚,繼續轉過頭往城門口去,他的心裏依舊和十多年前一樣,惴惴不安,不知道前路等待他的會是什麽。

  可他知道。

  這一次,他要為自己而活。

  *

  金香樓的生意如今是越來越紅火了,打出去的廣告得到的成效很好,現在幾乎每天都有人過來問什麽時候才能上新的菜煲,蟹煲吃了幾天都有些吃膩了,都想嚐嚐新的菜。早點的生意也越來越好,因為種類多,價錢實惠,又有暖氣,比起那些外麵的早點攤子和其他小的食肆店,這裏不僅能享用到一樣的美食,而且價錢還一樣,地方也熱,坐得很舒服。

  所以現在越來越多的人都喜歡往金香樓這邊跑。

  ……

  又過了幾天。

  就到了杜輝和許巍流放的日子。

  雖然不清楚這兩人究竟犯了什麽事,但金香樓的人隱約也猜出和譚柔有關,其中有人就是留蘭鎮的,知道那天杜輝和許巍是從譚柔家被帶出來的,出來的時候全身血肉模糊,後來譚柔就帶著弟弟去了東家家裏。

  就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猜也能猜到一些。

  總歸不是什麽好事。

  阮妤和譚柔剛剛踏進金香樓,就聽到樓裏幾個跑堂小聲說道:“我估計是那兩個畜生欺負了譚小姐,所以東家才把他們兄妹帶回家。”

  “肯定是了,要不然譚小姐的未婚夫出事,她居然連傷心都不傷心。”

  “這兩個該死的畜生!”

  ……

  阮妤聽得眉頭微皺,剛要出聲阻攔,譚柔就握住了她的手……最開始聽到杜輝和許巍兩個名字都會變臉的人,如今居然已經可以十分坦然的麵對了,她笑著朝阮妤搖了搖頭,溫聲,“阮姐姐,沒事。”

  她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原先說話的人聽到聲音都回過頭,看到站在身後的阮妤和譚柔紛紛變了臉,“……東家,譚小姐。”

  阮妤沒應。

  譚柔倒是笑道:“早啊。”

  “早,早……”稀稀拉拉的喊早聲在樓中響起。

  譚柔笑著說道:“你們剛剛猜得沒錯,那兩人的確是想欺負我,幸虧阮姐姐來得及時。”她說得坦然倒讓他們有些愕然,最後還是阿福先咬牙切齒道:“那兩個畜生,等回頭他們路過咱們這,看我不拿臭雞蛋打他們!”

  “我也要我也要,反正咱們酒樓別的沒有,剩菜剩飯多的是!黑了心腸的狗東西,喪天良的事都做得出來!”

  酒樓裏全是打抱不平的聲音。

  阮妤臉上的淡漠也終於散開一些,她看了譚柔一眼,和眾人說,“好了,不用把精力浪費在那兩個畜生身上,今天既然大家都說開了,以後就別再亂傳什麽了。”

  阿福等人都紅了臉,點點頭,應了是。

  阮妤也沒有多說,掂量著時間和譚柔往外走。

  ……

  街上。

  幾個官差押著兩個戴著手銬腳鐐的犯人往前走,路上行人不知道兩人做了什麽事都在圍觀,也有認識兩人的在竊竊私語。

  杜輝至今還不敢相信他的家人真的就這麽放棄他了!

  他們居然連求情都沒來求!

  往四周看,都是陌生的臉,根本沒有他的家人。

  “不,不可能!”他嘴裏喃喃道,似乎不敢相信這就是他的結局,他拚了命想往前跑,他不要去涼州,不要被流放!他是杜家長子,他還有美好的未來,他不信他的命運是這樣的!

  他爹娘肯定會來救他!

  可他剛剛跑出一步就被官差手裏的鞭子狠狠打在了地上!

  他也是打過人的。

  家裏那些下人誰惹他不開心,他就會拿馬鞭狠狠抽打在他們的身上,還有那些女人,他就喜歡看鞭子打得他們皮開肉綻的樣子,看著他們拚命求饒是他最大的樂趣……可現在自己被打著,他才知道有多疼!

  他拚命求饒,可官差根本沒有理他,最後還是身邊一個官差壓著嗓音說了幾句,抽打他的官差才停下來,一邊收起鞭子一邊啐他,“老實點!”

  相比杜輝,他旁邊的許巍倒是沉默多了。

  許巍蓬頭散發,一步步走著,此時的他早沒了從前的清俊模樣,也不複最初被應天暉帶走時的癲狂樣……這幾日的牢獄生活讓他終於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他居然,居然——

  會做出這樣的事!

  那是他的阿柔啊,是他從小嗬護疼愛長大的阿柔,是他許了誓言要相伴一生的人啊!他怎麽會,怎麽會因為杜輝幾句話,因為那一點錢,就做出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