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第19節

  “你怎麽出來了?”看著出現在身後的霍青行,阮妤有些訝異地挑了下眉。

  霍青行卻沒回答她的話,隻是朝她伸出手,“給我吧。”聲音和臉還是從前那副樣子。

  “噢。”

  阮妤也沒多想。

  她跟霍青行相處多年,早就知曉這個外表冷漠的男人其實挺會照顧人的,當初在淩安城,她每次咳幾聲,男人就會給她熬梨湯,她嫌藥苦,他就會提前給她準備好蜜餞。其實就算他們還沒分開的那些年,他也總是這樣默默做著一些事,即使他們之間沒有愛情,他也會給她應有的權利,不讓府中的奴仆輕慢她,就連當初她去徐家教訓阮雲舒,所有人都以為她瘋了,這個男人也始終站在她身前,替她阻擋那些流言蜚語……想起這些事,阮妤眉眼也柔和了一些,她十分自然地把手裏的托盤遞給他,溫聲,“進去吧。”說完她便和人一道朝廂房走去。

  還沒進去就聽到裏頭傳來一陣笑語聲,是她爹娘和應天暉在聊家常。

  應天暉是個特別會聊天的人,還很擅長哄長輩開心,這會裏頭正在聊亙古不變的話題——找對象。阮妤聽她娘問道,“我記得小暉你今年快二十了?怎麽還沒娶媳婦啊?”

  “這不是正等著嬸子你給我介紹嗎?”應天暉一雙桃花眼,一邊剝著橘子一邊笑著說,“嬸子要是有合適的姑娘可得給我留意著。”

  阮母正是愛操心的年紀,一聽這話哪有不應的道理?裏頭氣氛十分和睦,阮妤臉上也不禁掛起笑,剛要提步進屋就聽到她娘又開口了,“說起來,前幾天我和你王嬸她們也在給小行相看呢,本來都決定好找幾個合適的姑娘讓他們見一見了。”

  “哦?”

  應天暉一聽這話,比自己還操心,本來還懶散坐著的人立刻坐直了,把剝好的橘子各分了一半給阮父阮母,一臉感興趣的模樣,“然後呢?”

  阮母歎道:“沒相看成。”

  應天暉一臉遺憾,“怎麽沒成啊?”他還等著看霍青行的笑話呢。

  裏頭說起這些話的時候,霍青行的臉上一點變化都沒有,還是跟塊木頭似的,好似他們說的人並不是他。阮妤倒是笑盈盈地站在他身邊,覺得挺有意思的,直到裏頭又傳來她娘的一句——

  “還不是我家阿妤,她說現在給人相看,還不如等小行高中後再相看,等到那個時候什麽姑娘娶不到,就算首輔千金也能娶。”

  阮妤聽著這話,臉上的笑頓時一僵。

  她本來也沒覺得有什麽,可偏偏身邊這位剛才聽人說相親都沒怎麽樣的男人,此刻聽著這番話竟低頭看著她,餘光看過去還能瞧見他微微蹙著眉,她被人這樣看著,一下子就生出一種背後說人壞話還被正主抓包的感覺。

  天曉得她活了兩輩子也從來沒在背後說過人壞話。

  裏頭說話聲還未間斷,這會是她爹開口了,言語之間一副欣慰樣,“還是阿妤懂事,就讓你們別操心小行的事,他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讀書,你們這群女人天天要給人相看這個相看那個,耽誤了功課怎麽辦。”

  “讀書讀書,你就知道讀書,先成家後立業知不知道?”

  “你……”

  夫妻倆又在裏頭鬥起嘴,而站在外頭的阮妤頂著霍青行的目光,見他還沒有要收回目光的樣子,難得有些惱羞成怒地抬起頭,瞪他,“看什麽看?”

  說完直接搶過霍青行手裏的托盤,率先推門走了進去,徒留一個字都沒說過的霍青行站在她身後一言難盡地看著她,到最後還是默默地收回手,關上門,跟著人的步子慢吞吞進了屋。

  “阿妤回來了。”阮母見到她回來,立刻結束跟阮父的爭吵,瞧見阮妤的臉又訝異道:“你的臉怎麽了?”

  “怎麽了?”阮妤一臉怔忡,把托盤放在桌子上,抬手摸了摸,一臉滾燙,她娘擔心她生病已經湊到她身邊,著急道:“是不是剛剛比賽累著了?有沒有哪裏難受?要不要請大夫。”

  知道原因的霍青行看了她一眼沒說話,低頭舉起托盤上的茶壺給屋子裏的人倒茶。

  阮妤自然也知曉原因,忙寬慰起一臉擔憂的阮父阮母,心裏也有些無奈,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居然還鬧到臉紅了,以前給霍青行介紹姑娘,她都做過,現在不過是幫著阻攔一把,再說她又沒說錯,等他高中什麽樣的姑娘沒有?想起霍青行剛才的目光,她又忍不住暗自咬牙,早知道還不如不管這事,就讓那些嬸嬸們給他介紹,每天介紹一個,煩死他才好。

  “沒事,就是屋子裏太熱。”

  “真沒事?”阮母還是有些不放心。

  阮妤笑著搖了搖頭,等兩人安心坐下,她剛想倒茶,卻發現身邊那個一聲不吭的男人已經把茶都倒好了,伸出去的手懸在半空,她垂眸看了一眼霍青行,又繼續回頭看著阮父阮母說,“爹,娘,你們先坐會,我去樓下看看。”

  知道她做什麽去,阮母也開了口,“我跟你一起去吧,今天這麽忙,還是我來給你們燒幾道菜好了。”她說著就要起身,阮妤卻眉眼含笑地按著人肩膀,“你們坐著就好,我也就是去看看。”

  見阮母還是一臉不肯的模樣,她笑著拿出殺手鐧,“您就算下去,屠師傅肯讓您幹活嗎?”

  顯然屠師傅這個殺手鐧實在好用,阮母想起那個都快能做她爹的人卻總是恭敬喊她“夫人”,一下子就不知道說什麽了。

  阮妤又跟應天暉打了一聲招呼,然後直接忽視霍青行朝樓下走。

  樓下還很熱鬧,吃到蟹煲的人這會都在點評這道菜,送菜端水的小二們瞧見她倒是立刻停下步子,全都站直,恭恭敬敬喊她“東家”,陣仗大得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阮妤看著他們這熱情樣就知道提月錢的事,他們都知道了。

  她笑容無奈,讓他們先忙,剛要去後廚就被人喊住了,一個胖乎乎的男人看著她說,“阮老板,這蟹煲真好吃,你們店裏可一定要上這道菜啊。”

  其餘客人本來還有些不大敢跟她搭話。

  阮妤身上有一種很奇妙的氣質,她雖然打扮得十分普通,看起來也是一副溫和的好脾氣模樣,但要是不說話的時候,還挺讓人不敢隨意同她搭話的,就像是出門遊玩的世家千金,令人隻能遠觀,這會聽她笑吟吟應了好才鬆了口氣,紛紛和她說起話來,阮妤也都一一笑著回答,又請他們好坐。

  後廚還很忙,好在有屠榮看著,也都井然有序,沒出什麽紕漏。

  看到她進來,鄭鬆等人立刻喊道,“東家!”張平聽到聲音也朝她這邊看了一眼,但也隻是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繼續低著頭做菜,屠榮倒是皺著眉過來了,“你下來做什麽?”

  “餓了,來做些吃的。”阮妤笑道。

  她邊說邊看了眼食材,打算隨便燒幾道家常菜好了,折騰了一上午,她的確是餓了。

  屠榮擰著眉,但也知曉現在這個情況實在分不出人手給她,見她已經擼起袖子準備洗菜了,剛要離開,想起一事又問,“我剛才聽外頭的人說你要給他們提月錢?”

  他說起這個的時候,其餘人雖然手上動作未停,耳朵卻都豎了起來。

  “是啊。”

  阮妤笑吟吟應一聲。

  見屠榮皺著眉,嚴肅的神情讓他看起來比平時更凶了,阮妤卻不怕他,繼續彎著月牙似的眼睛笑著說,“大家今天都辛苦了,以後肯定也會越來越忙,這都是大家應得的。”

  屠榮看著她張了張口,到底也沒再說,沉著一張臉回到自己的地方繼續做菜了。

  鄭鬆等他師父走後才悄悄過來,他是學徒,平時隻能弄弄配菜,還輪不到他給客人做菜,這會他紅著臉,小聲問,“東家,有什麽要幫忙的嗎?我這暫時沒什麽事。”

  阮妤挺喜歡這個少年的,剛剛就是他提醒她張平最擅長的是蟹,還讓她換一樣比……這會她看著少年紅撲撲的臉,笑著搖搖頭,“謝謝,不用。”見他一臉遺憾,想了想,又說,“要不你去幫我把裏頭的橘子拿出來?”

  她剛才看到後廚有一籮筐橘子,估計放的時間有些久了,再不吃就不好吃了。

  鄭鬆一聽這話立刻應好,也不管她要做什麽,轉身就往裏頭跑。

  ……

  兩刻鍾後。

  阮妤端著托盤走了出去,還在吃飯的人聞到香味,拿鼻子嗅了嗅,奇怪道:“好像是橘子的味道?可這橘子味道怎麽這麽濃?”

  剛剛跟阮妤搭過話的人覺得她脾氣好,沒架子,這會便直接開口問她,“阮老板做了什麽呀?這麽香。”

  小二上前接過她手裏的托盤,阮妤向他道了一聲謝,而後跟問話的人說,“做了點橘子茶,今天店裏人多,招待不周,後廚已經在準備了,回頭每張桌都能免費得一壺橘子茶。”

  眾人不知道這橘子茶是什麽東西,但是免費的東西,聞著又那麽香,自然十分高興,阮妤上樓的時候,底下還有一堆人在說她的好。

  小二幫阮妤把東西送進廂房,阮母看她進來又是一陣心疼。

  阮妤卻還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樣,笑著說,“先吃飯吧。”然後把幾杯橘子茶分了。

  “這橘子還能做茶?”應天暉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做法,十分驚訝,嚐了一口,雙目都跟著睜大一些,讚道,“好喝還解膩,不錯。”

  阮妤挺喜歡應天暉的直白和爽朗,一邊接過阮母遞給她的米飯,一邊笑著和應天暉說,“應捕快喜歡,待會下去的時候讓人給你再打包一份好了,蟹煲沒了,這茶倒是不缺。”

  應天暉現在也已經知曉她的身份了,雖然心裏驚詫,但這是別人家的私事,他自然不會過問,聞言也隻是笑道:“那我可就卻之不恭了。”

  又說,“我是阮叔阮嬸看著長大的,你要不介意就喊我一聲大哥。”

  阮母正在給她夾菜,聞言也笑著說,“小暉,小行還有你哥哥都是一道長大的,小暉比他們大幾歲,以前我跟你爹沒時間,都是他幫忙看著你哥那個淘氣鬼。”

  自打那日說開後,如今阮母提起阮庭之也不怕阮父不高興了。

  阮妤自然從善如流,笑著喊了一聲,“應大哥。”

  一直不曾說話的霍青行聽到這一聲“應大哥”終於有了反應,他握著茶盞的手微收,輕輕抿了下嘴,但也隻是如此,直到喝了一口盞中的橘子茶,他的神情才微微一變。

  這杯橘子茶怎麽和他昨天喝的那杯不一樣?沒那麽甜,卻正好符合他的口味……

  他一向不太喜歡很甜的東西,昨天如想給他留下的橘子茶好喝是好喝,但他覺得甜也隻是喝了小半杯,可今天這一杯……他不禁抬起頭看向坐在對麵的阮妤。

  清麗的少女像是餓壞了,這會正低頭吃著飯,沒有看他,倒是身邊的應天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過是杯茶罷了,何況她又如何知曉他的口味?霍青行收回目光,繼續低頭吃飯,等吃完,他才捧著那杯橘子茶一口一口慢慢喝完了。

  ……

  等吃完午膳。

  應天暉就準備離開了,他還有公務在身,不能一直待在這。阮妤讓人給他打包了一份橘子茶,而後讓阮父阮母等她一會,她去和屠榮說一聲再走。

  霍青行送應天暉出去,沒走幾步就聽人問,“你跟這位阮姑娘沒什麽事吧?”他總覺得這兩人怪怪的,尤其是剛剛那位阮姑娘莫名其妙紅了臉,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他雙目微睜,側頭看了一眼霍青行又半眯了眼,壓著嗓音問道:“你不會……”

  話音剛落就瞥見身邊男人冰冷的目光,還未脫口而出的話頓時卡在喉嚨口,他被人看得忍不住輕咳一聲,本來湊過去的身子也端正了一些,吐槽道:“行了行了,就你這木頭樣子,我真是喝醉了才會問你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你和我說說就算了,她那邊別胡亂說。”霍青行看了一眼身後走出來的女子,擰著眉壓低嗓音囑咐人。

  看著身邊少年嚴肅的臉,應天暉搖頭失笑,“行了,知道了,我雖然是愛玩了些,但也知道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他也瞧見了走出來的阮妤,不過阮妤是真忙,即使這會已過了飯點,但她一路走來還是有不少人與她搭話,她也不怕生,笑著和他們寒暄,而後溫文有禮地告辭。他收回目光,和霍青行笑道:“不過我看人姑娘比你大方多了,就算我真提,估計她也會笑著和我說沒有,也就你……一點玩笑都開不得。”

  霍青行看著他,仍擰著眉,沉聲說,“她再大方,也是女孩子,不該跟她開這樣的玩笑,何況婚姻大事,原本就不該拿來開玩笑。”

  應天暉有些無奈地看著霍青行,最後還是自己投了降,應承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說說你,怎麽從小就這個樣子?”

  後頭半句話,他說得十分無奈。

  雖說他要長霍青行四歲,旁人也總覺得是他照顧霍青行,實際……他別說照顧霍青行了,有時候還有被這個比他小四歲的臭小子訓斥。

  小時候他帶著阮庭之爬樹抓魚,霍青行就一個人安安靜靜坐在一邊看書,也不理他們,可要是他帶著阮庭之去偷別人家的棗子,去逗人家的狗,抓人家的雞,他鐵定斂著眉抿著唇背著手看著他,挺小的一個孩子,長得鍾靈毓秀,偏偏那樣看著人的時候還挺讓人發怵的。

  他每次被霍青行那樣的目光看著就什麽壞事都不敢做了,如今雖然長大了,但他還是扛不住霍青行那樣的目光。

  不過他喜歡和霍青行做朋友也正是因為他的性子。

  無論處於什麽位置,都有自己堅持的東西,這個看似冷冰冰的男人,其實心裏比誰都要熱。

  應天暉笑了笑,餘光瞥見酒樓出來的女子,拍了拍霍青行的肩膀,“走了。”

  “嗯。”

  應天暉又和阮父阮母打了一聲招呼,而後離開了金香樓。

  阮妤出來的時候,應天暉已經離開了,她看了眼那個身影便和阮父阮母打招呼,“阿爹,阿娘,我們也走吧。”說話的時候,她又看了一眼站在門外的霍青行,挑了下眉,他怎麽還在?

  霍青行看了她一眼,轉過頭沒說話,倒是阮母笑道:“我跟你爹還要去買點東西,正好小行也要買,就一起去了,回頭咱們還可以一起回家。”

  阮妤不置可否,點了點頭,挽著她娘的胳膊往前走。

  街上熙熙攘攘,她跟她爹她娘還有霍青行走在路上,這還是阮妤第一次這樣逛街,她以前從未和徐氏一起逛過街,和祖母倒是一起出來過,但也都是乘著馬車,前呼後擁,別說這樣走在街上了,就算是去那些鋪子也都有人提前清場。

  後來離開長安倒是沒有再前呼後擁,但也沒有了逛街的興致。

  因此如今這一份從未有過的感受讓她既喜歡又新奇,等走到一處賣布匹的屋子,阮母笑著停下步子,“走,進去給你們挑幾匹布,回頭我給你們做衣裳。”

  阮妤自然隨她。

  走進布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