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第14節

  “不過這阮先生沒同意的話,那酒樓由誰來管啊?庭之那孩子也不在,他看著也不像是要從書齋離開的樣子,難不成……”說話的婦人突然頓住了,半晌才喃喃吐出剛才心底生出的那個念頭,“是要交給他那個城裏來的女兒?”

  “這,不是吧?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能管得了嗎?”

  眾人懼是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在這嘀嘀咕咕,看到出來的霍青行倒是停了話,笑著和人打起招呼,“小行去書齋啊?”

  “是。”

  霍青行停下腳步,喊了幾聲“嬸子”。

  “虎子一直惦記著你給他布置的功課,你晚上要有空就來嬸子家一趟。”一個穿著暗紅色布衣的婦人看著他笑說道。

  霍青行自是應了好,又朝眾人點了點頭才繼續往前走,沒走幾步便又聽到身後的婦人們重新說道起阮家的事,大多都是在說阮先生的女兒,聽著她們言語之間的質疑、不信,他腳下步子不停,心中卻生出一個念頭:如果是她的話,或許可以。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肯定。

  明明滿打滿算也就和她接觸過兩次,可他……希望如此。

  ……

  阮卓白母子走後。

  阮父阮母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尤其是阮父,更是沉默地端坐在椅子上。

  阮妤看著她爹的模樣,心裏不禁歎了口氣,她不信她爹真看不出阮家二房的打算,不過就算真看出了,想必他也不會說什麽,畢竟對他而言,那些都是他的血親。

  若是沒有那個規矩,恐怕他會選擇直接把酒樓拱手讓人。

  阮妤倒是也不貪這一座酒樓,她要是想開,自己也有法子開,便是錢不夠問爹娘過渡下也是可以的,但她不願阮卓白過繼到自己家,雖然隻是接觸了兩回,可她不喜歡阮卓白這個人……這人看著溫和無害,但她記得剛才在她爹問阮卓白“你有什麽意見”的時候,男人低頭攥手,口中說“沒有”,眼中卻閃過暗芒的模樣。

  年紀越大,她就越不喜歡和這些猜不透心思的人來往。她喜歡一切簡單直白的人,可以一眼就瞧見他的喜怒哀樂,要和阮卓白這樣的人朝夕相處,那可實在是太累了。

  就是不知道前世沒有她,也沒有哥哥,爹爹為什麽還是如此堅持沒有過繼阮卓白?

  是因為不想讓哥哥回來後傷心嗎?想到哥哥,阮妤覺得還是得抽時間好好跟爹娘聊聊,不過現在——她看著還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輕聲提醒,“爹爹,您該去書齋了。”

  阮父聽到“書齋”兩字果然醒過神來,“……好。”

  出口的時候才發現嗓音有些啞,他又咳了一聲,和阮母說,“把我的袋子給我。”

  等接過阮母遞給他的袋子,他才起身。

  阮妤陪著他出去。

  外頭的人這會已經沒在說她家的事了,而是在說霍青行,“小行這孩子今年也十六了,按理也到了該成婚的年紀了,也不知道他二嬸是個什麽打算。”

  “指望他那個二嬸?倒還不如咱們鄰裏鄰親的幫著看些……”有人撇了撇嘴,又歎了口氣,“小行這孩子長得俊脾氣也好,就是不愛說話。”

  阮妤挑了挑眉,她倒是沒想到會聽到這麽一遭話,看來霍青行很受這些鄰親的喜歡啊,要不然也不會幫他介紹親事了……不過,他這麽一條泥沼中的龍總有一日要飛上雲霄,怎麽可能娶這裏的姑娘?而且這一世沒有她的摻和,估計他也能和他的首輔小姐琴瑟和鳴了。

  看在霍青行前世多加照顧她的份上,她倒是願意幫他一把。

  16, 第 16 章  為霍青行著想,她決定打……

  阮陳氏的左鄰右舍還在門口嗑瓜子說閑話,遠遠瞧見母子倆過來,奇怪地嘀咕一句“怎麽這麽快回來了”,他們這會離得遠,沒瞧見這對母子難看的臉色,還笑著喊了一聲,“阮太太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本來都準備好聽這位阮陳氏秀優越感了。

  畢竟這事,無論是對阮家二房而言,還是對他們而言,都是板上釘釘的事。

  哪想到等母子倆離得近了,眾人竟瞧見他們臉上如出一轍的難看臉色,母子倆陰沉著臉往自己家走,別說阮陳氏了,就連一向待人溫和的阮卓白也沒跟他們打招呼,而是低著頭,沉著臉,抬腳進了自己家的屋子。

  門開門合,阮卓白很快就消失在眾人眼前。

  眾人心裏奇怪,連瓜子都不嗑了,低聲道:“怎麽回事啊?難不成沒成?”

  阮陳氏本來在阮家大房受了那麽一頓瓜落,心裏就不舒服,這會聽到身後那些長舌婦嘀嘀咕咕說個不停,立刻拉下臉轉身罵道:“看看看,看什麽看!”

  “有你們什麽事!”

  她說完就怒目橫眉地進了屋,門被她摔得發出劇烈的響聲,一晃一晃的,給人一種很快就要塌下來的感覺。

  外頭的婦人們被她唬了一跳,等回過神,捂著胸口“哎呦哎呦”叫喚起來,她們也不是什麽能忍的性子,當即叉腰揚聲罵了起來,不過阮家的門已經關上了,也沒有人出來理會她們。

  “看樣子是沒成。”

  “活該她沒成,就她這個性子,要真成了還不得上天去?”

  眾人罵罵咧咧說完後又互相對視了下,一起湊到阮家門前聽牆角。

  院子裏這會就阮陳氏的小兒子阮睿廣,他正騎著他的小木馬在院子裏晃啊晃,剛剛看到阮卓白難看的臉色,他一句“哥”都不敢吐出,現在看到阮陳氏一進來,倒是立刻跑了過去,他從小被阮陳氏慣壞了,也不叫娘,就扯著衣擺嚷,“我的珍珠呢,我的糖葫蘆呢,我的小老虎呢?”

  阮陳氏每次看到阮睿廣就會和他說,等你哥哥接手了金香樓,你想要什麽都有。他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今天哥哥跟娘做什麽去,這會見人回來,自然張口就嚷著要起了東西。

  阮陳氏平日縱著他,但她今日正十分不爽,哪有空搭理他?說了句“沒有”,本來想繞過他去問問阮卓白怎麽辦,可阮睿廣皮得很,不僅不聽,還拿出了自己的殺手鐧,直接往地上一躺,哭著叫嚷起來。

  以前他隻要用這一招,阮陳氏就什麽都給他了,就算她沒有,也會去找阮家大房要。

  可今天阮陳氏不僅沒有跟以前似的把他拉起來喊“乖寶”,還抬起手往他屁股上狠狠打了幾巴掌。

  阮睿廣起初是假哭,等察覺到屁股上火辣辣的疼,倒是真的哭起來了,撕心裂肺的,把在屋子裏逗鳥的阮宏遠都逼得走了出來,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本來氣衝衝的臉在看到外頭的畫麵時一愣,雖然阮陳氏脾氣不好,但打兒子還是頭一回,出口的火氣也沒了,他皺眉問,“怎麽回事?”

  阮陳氏看到他,一下子所有的火氣都有了宣泄的對象,也不管阮睿廣了,直接走上去去打阮宏遠,邊打邊罵,“都是你,要是你今天跟我們去,你大哥能這樣對我們?”

  “你個不中用的,你自己沒本事也就算了,還害苦了卓白!現在好了,你哥要把酒樓給他那個女兒,我們可怎麽辦啊!”

  她手裏沒輕沒重,指甲又長,有好幾下打到了阮宏遠的臉上,阮宏遠白胖的臉上當即就出現幾條紅痕,手一摸居然還有血,他也不是什麽好脾氣的,當場就跟阮陳氏扭打起來。

  雖然驚訝他大哥的決定,但他一向沒什麽抱負,給誰他都無所謂——

  “你衝我撒什麽火,那酒樓本來就是我大哥的,他要給誰就給誰,你不服你自己去建一個給你兒子開啊!”

  兩人從成婚初還算過了一陣蜜裏調油的日子,阮陳氏雖然出身不好但年輕時的相貌還算不錯,最開始剛嫁進阮家的時候也伏小做低過一段日子,可後來發現阮宏遠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也就不願意偽裝了,從那之後,這對夫妻就沒少爭執。

  阮睿廣顯然也習慣了自己爹娘爭執,他也沒去管,依舊在地上撒著潑,所有的哭鬧爭吵終止於阮卓白的一聲暴喝——

  “夠了!”

  阮陳氏夫婦還有阮睿廣全都停下了動作朝聲音來源處看去,不遠處的阮卓白一身藍色錦衣,他此時再不複平日的溫和,全身散發著寒氣,眼中更是帶著極度的厭惡……見三人不敢再說,他才重新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卓白,你先別擔心,我……”阮陳氏追過去,可還沒等她進門,門就當著她的麵關上了。

  阮宏遠剛剛被自己的兒子訓了一通,正有些不高興,見阮陳氏吃癟倒是笑了起來,“早跟你們說了別去肖想不是自己的東西。”到底是怕自己的兒子聽見,他輕哼一聲也回了自己房間,沒去搭理外頭的阮陳氏和小兒子。

  ……

  “哦呦。”偷聽的幾個人見裏頭散了場,心有餘悸般拍了拍胸口,“嚇死人嘞,這阮陳氏家的大兒子平時看著脾氣那麽好,沒想到關上門居然是這副樣子。”一群人嘀嘀咕咕回去,“不過阮先生怎麽把酒樓交給他女兒了?這姑娘家能管好嗎?”

  “這要是管不好,恐怕阮家二房還有的鬧呢。”

  外頭還在說這事,而屋子裏的阮卓白仍沉著一張臉,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外放情緒的時候了,伴隨著年紀的增長,他就越清楚如何才能更受人喜歡,阮庭之頑劣胡鬧,他就偽裝成一副溫和懂事的模樣,隻要他表現得越謙遜,大伯他們就會越發對阮庭之不滿。

  可為什麽!!!

  為什麽他好不容易才把阮庭之弄走,大伯卻還是不肯過繼他!

  地上全是殘片,而被他緊緊捏在手中僅剩的一隻茶盞最終也難逃厄運,白瓷破碎,阮卓白緊握的拳頭重重砸在桌上,回想起今日大伯的那些話,他胸腔中蓬勃的怒氣仿佛熊熊烈火,無窮無盡。

  還有阮妤——

  對這個城裏來的堂妹,他起初並無敵意,甚至還想過等他過繼到大伯家,他會好好做一個兄長照顧她,畢竟比起這青山鎮的許多人,她是少數有資格能讓他青眼有加的人。

  可現在這個人,這個女人居然搶了屬於他的位置!

  怒火仿佛燃燒得更加猛烈了,阮卓白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原本是想好好孝順大伯、大伯母,可如今……想到自己在金香樓的布置,幸好他早就做了安排。

  明日,他就等著看阮妤被打臉!

  他會用現實告訴阮妤,不是有大伯撐腰就有用!他辛苦籌謀了這麽久的東西,誰也搶不走!

  還有大伯……

  他眼中閃過晦暗,薄唇也緊緊抿了起來。

  ……

  阮妤並不知道阮卓白在想什麽,就算她知道,恐怕也不會放在心上。

  她今日委實算是過得非常充實了,中午給她爹送了飯,回來睡了個午覺又跟她娘收拾了下屋子,差不多把屬於阮雲舒的痕跡都消除了,不過這樣的話,屋子驟然也就變得空蕩了許多。

  看著這空蕩蕩的屋子,阮母不免眼眶泛紅,看著阮妤露出一副心疼的模樣。

  阮妤見她這樣就沒招,扶著她去外頭曬太陽,邊走邊說,“等以後一點點置辦就好了。”

  阮母抹了下眼角,點了點頭,“那我先給你找個丫鬟?”

  阮妤一愣,又笑起來,“好端端的,請什麽丫鬟?我們家又不需要人伺候。”

  阮母皺眉,“可你以前出門都有丫鬟伺候。”

  “您也說是以前了,我現在這樣過得挺自在的。”她早就習慣一個人操持事務了,根本沒想過再找什麽丫鬟伺候自己,就連紅玉、白竹,她也是打算日後等祖母回來,把她們的身契還回去,讓她們過自己的生活去。

  不過馬上冬天了,她舍不得她娘大冷天洗衣裳便提議道:“請個婆子洗衣服倒是不錯。”

  “請什麽婆子?”阮母立刻拒絕了,“就幾件衣裳,再說我每天都是和你王嬸她們一起去溪邊洗,這要是以後換個臉生的婆子還不知道怎麽說我呢。”

  行吧。

  阮妤笑得有些無奈,她知道婦人們湊在一起洗衣服說八卦也是培養感情的一種方式,她也不好剝奪她娘的愛好,隻能回頭給人買點好的護手的珍珠膏了,“那您也別給我找丫鬟了,我不要。”

  “真不要?”阮母還是想再堅持下。

  阮妤笑著垂眸搖頭,“不要。”

  “好吧。”

  阮母歎了口氣,還是答應了。

  母女倆邊說邊往外走,剛到院子就聽到外頭傳來幾道婦人的聲音,“庭之他娘在不在啊?”

  阮妤聽著這熟悉的聲音,記起是昨日那個穿著紅色上衫的婦人,也就是她娘常掛在嘴邊的王嬸,她要是沒記錯的話,這位王嬸還是虎子她娘。

  鎮子上的人沒什麽忌諱,聽阮母應了一聲就笑嗬嗬推門進來了。

  三、四個婦人,手裏不是拿著瓜子蜜餞就是拿著橘子花生什麽的,反正每個人手裏都握著點聊天必備的東西,看到阮妤也在,幾個婦人倒是都停下了腳步。

  阮家位置好,院子也大,她們平時都喜歡這個點過來聊聊天,不過阮家這個小女是城裏來的,也不知道人歡不歡迎……阮母也在猶豫著,要不要讓她們今天先回去。

  阮妤卻已經笑著招呼道:“幾位嬸嬸來得正好,我阿娘剛還和我說起你們呢。”

  她沒有一點架子,彎著眼眸,“你們先坐,我去給你們倒茶。”

  阮母要幫忙,阮妤沒讓,自顧自往廚房走。王嬸等人這才進來,站在阮母身邊看著阮妤離開的方向,等瞧不見了才低聲說,“小妤看著一點都不像知府家的千金。”

  她們本來還以為會來一個嬌小姐,不過要真是嬌小姐,恐怕也不會來這樣的地方了。

  眾人不由拿阮雲舒做對比,“比你之前那個有良心多了。”她們可沒忘記那天一大早,阮雲舒就帶著丫鬟離開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