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第6節

  ……

  收拾完房間,阮妤就跟阮母一起去了廚房。

  阮母起初還不肯,見阮妤態度堅決也就由著她去了,隻是不肯讓她近灶台,阮妤有些無奈的笑笑,卻也沒堅持,雖說她對灶台可能比她阿娘還要熟悉,畢竟前世後來的那麽多年,她就是以開食肆為生的。

  不過今日還是算了。

  等燒好飯,阮妤陪著阮母把菜端出去,路上阮母還在嘟囔,“你爹也不知道在做什麽,這麽慢。”阮妤剛要笑回一句,就聽到外頭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連帶著一道沙啞和焦急的男聲,“阿芝,你說阿妤回來了?這是真的嗎?”

  阮妤回頭看去,瞧見一個中年男人正快步從院子走來,男人一身藍色長衫,雖然已經有些年紀了,但也能瞧出他的眉眼和輪廓是那種美男子才有的模樣。

  兼之那一身書香風骨讓他看起來和這個小鎮上的男人十分不同。

  前世她爹命喪泥石,找到的時候已經滿身傷痕、血肉模糊,怕他靈體不安,阮家很快就給人入了土,她回家的時候隻看到靈台上放著的牌位,此時乍然瞧見,阮妤原本還以為自己會覺得陌生,但血緣這東西真是好,她這樣瞧著,居然一點都不覺得生疏,甚至在男人的注視下,笑著彎起眼眸,脆生生喊了一聲,“阿爹。”

  阮父聽到這個稱呼,眼眶倏然就紅了。

  可他到底不比阮母那般外放,縱使心緒難抑,也隻是啞著聲“哎”了一聲,而後竟不知該說什麽,隻是看著人喃喃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因為壓抑著情緒,阮父的麵皮緊繃著,看起來倒是有些嚴肅。

  阮母全不管今天下午自己的囧樣,當著阮妤的麵,笑嗤道:“你爹就這麽個性子,不用理他,咱們自己吃飯去。”

  她一邊說,一邊挽著阮妤的胳膊坐到椅子上,也不管阮父,繼續拆他的台,“昨天你爹知道這事也一夜沒睡好,跟我聊了一晚上,今天連去教書都耽誤了,現在倒是扮深沉了。”

  “阿芝!”阮父當著自己女兒的麵,有些臊。

  “怎麽?我哪裏說錯了,你以前就算雪壓過小腿,教書都沒遲到過。”阮母瞥他一眼,繼續拆台。

  阮父張口想辯,掃見妻女含笑的臉,又搖了搖頭,似是無奈,最終卻也沒忍住笑了起來。

  “阿爹,吃飯吧。”阮妤笑著招呼人。

  等人應聲過來,她才又問,“哥哥呢?怎麽沒瞧見他?”

  本來還以為哥哥是有事耽誤了才會這麽晚還沒回來,但她現在才發現桌子上就隻有三套餐具,爹娘也沒主動說起,難不成哥哥是出遠門了?

  話音剛落,阮妤就發覺身側父母的臉色都變得有些不大好看,尤其是阮父緊繃著一張臉,一副想落筷說些什麽,最後卻隻是抿起唇,說道:“吃飯吧。”

  阮母看著倒是有些難受,卻也沒多說什麽,隻是一邊給她夾菜,一邊說,“先吃飯吧。”

  阮妤前世和自己這位哥哥的接觸並不多。

  她來青山鎮的時候,哥哥不在家,還是等阿娘沒了,他才回來……他在爹娘墳前跪了三天三夜,後來隻和她說了一句“好好照顧自己”就離開了,再後來,她跟霍青行和離,哥哥倒是出現過一次,給了她不少銀子,又問她要不要跟他一起走,阮妤那會感情淡漠,和他又沒什麽來往,自然拒了。

  如今想想,前世爹娘離開的時候,阮家的親戚全在罵哥哥不孝,說都是他害死爹娘的。

  哥哥也沒辯解。

  她心中疑竇萬千,但也知曉爹娘這會明顯是不肯與她說,還是等明日爹爹不在的時候,再問阿娘好了。

  ……

  等吃完晚膳。

  阮母拒絕阮妤一起洗碗,阮父又被人請了出去,堂間就剩下她一個人,阮妤也不知道做什麽,索性便在院子裏慢慢走著消食,剛走到牆邊的橘子樹下,想踮起腳尖摘個橘子嚐嚐,卻聽到一聲很輕的喵叫。

  嗯?

  這裏怎麽會有貓?

  她低頭去看,果然在橘子樹邊瞧見一隻黑白相間的小奶貓。

  奶貓看著還很小的樣子,叫起聲來也不響,喵喵喵的,像是從喉嚨底發出的,看著有些怕人,縮在草叢裏動也不敢動,身形卻保持著警惕,一副隨時都會跑的模樣。

  阮妤見它看著很幹淨,不像是野貓的模樣,便小心翼翼蹲下身子。

  “小東西,你是怎麽進來的?”她聲音溫和,帶著一些笑音,也沒有直接靠近,而是蹲在一個不會讓它覺得危險的位置,伸出手,等著它自己過來。

  “喵。”奶貓看著她,似乎有些猶豫,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小心翼翼邁出一步,試探性地把頭伸到阮妤的手指前,發覺沒有危險,便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她的手指。

  阮妤被它舔得有些癢,但也沒收回手,剛想把它抱起來去喂點食物和水就聽到隔壁院子傳來一道清冷低沉的男聲,“請問,你有看見一隻小奶貓嗎?”

  動作一頓。

  阮妤抬頭朝隔壁看去,眼神難得有些困惑,這聲音,怎麽聽著那麽像霍青行?

  6, 第 6 章  柿子和貓。

  霍青行遲遲不曾聽人出聲,猶豫了下,還是開了口,“你好?”

  聲音剛落,阮妤麵前的小奶貓就像是感知到了什麽似的,立刻轉過身,朝隔壁“喵喵”叫了起來……這急切的聲音也總算是讓阮妤回過神了。

  心中嗤笑自己真是幻聽了,竟把一個不認識的人當做霍青行。

  霍青行怎麽會在這?她搖頭笑笑,看著麵前小奶貓的那副激動樣,就好似急著回到自己母親的懷抱一般,回想起先前砸入耳中如清冷玉石般的聲音,聯想那人抱著小奶貓的模樣,總覺得有些說不出的詭異。

  不過畢竟是人家的貓,她拍了拍裙子,站起身,回道:“在我這。”

  看了下圍牆的高度,阮妤又問,“我給你送過去?”

  隔壁的男人似是沉吟了一會,剛要開口便聽到阮父的聲音,“阿妤,怎麽了?”

  “沒。”阮妤笑著回過頭,又指著麵前的小奶貓,和阮父說,“隔壁家的小貓掉進我們家來了,我正想著給他送過去。”

  說話間,阮父已到了身邊,隔壁院子的男人也似是察覺到了,朝這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先生。”

  阮妤眉尖微跳,這居然還是她爹的學生?

  不過想想也沒什麽好奇怪的,青山鎮的讀書人並不多,但凡科考過得過名次的全都跑到外頭去了,哪裏會留在這樣的小地方?也是她爹實誠,總覺得這裏教資太差,又不忍那些孩子沒書念,亦或是每天要跑到隔壁的留蘭鎮去讀書,索性便留在這置辦了學堂,他是個敦厚性子,這麽多年都留在青山鎮,幾乎從這出去的學子都得稱他一聲“先生”。

  阮父一向是很喜歡自己這個學生的,這會便笑著應了一聲。

  他倒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兒幹這樣的活,便同阮妤說了一聲,“外麵風大,我送過去就好。”說著就把地上的小奶貓撈了起來,小貓起初還不安地炸了下毛,整個身體也呈弓形,被阮父輕輕拍了下脊背安撫下來才乖乖地靠了過去。

  阮妤可有可無,朝阮父點了點頭,說了“好”。

  院子不大,沒一會功夫,她就聽到外頭兩人在說話,一個聲音渾厚一個聲音清潤,夾雜著奶貓的喵喵叫聲,她沒什麽興致去聽,索性摘了個橘子靠坐在牆邊的石椅上,慢悠悠地剝,慢悠悠地吃,頭頂今晚的月亮不錯,不是滿月,但也足夠照亮她眼前這一片天地了。

  沒想到自己能有這樣的經曆。

  忙碌的時候沒時間去想,這樣空下來倒是又生出一些不敢置信了,莫不是小說真來源於生活?她從前看那些誌異怪談的小說、話本總是嗤之以鼻,覺得荒謬,如今自己經曆了這麽一遭,倒是生出一些敬意了。

  就是不知道以後要做什麽?

  就待在青山鎮?還是……

  頭頂突然砸下一個金燦燦的東西,把腳下的一地落葉都濺了開來。

  阮妤輕輕“唔”了一聲,從渙散的思緒中抽回神,垂眸去看便瞧見腳邊的柿子,又朝頭頂看了一眼,果然瞧見隔壁院子延伸出來的枝條一晃一晃的,夜下的鎮上還算安靜,她能清晰地聽到隔壁傳來的腳步聲以及不同先前同她說話時的溫柔嗓音,像是在安撫那隻小奶貓,聲音帶著慢條斯理的溫柔,讓人聽著竟如置身於春日一般。

  稍稍晃了下神,察覺腳步要遠去了,阮妤喊住人,“哎。”

  腳步聲戛然而止,隻有小貓咪輕輕叫著,男人又低聲安撫了下,這才回道:“有事?”聲音又變回最初的淡漠了。

  “唔。”阮妤彎腰撿起腳邊的柿子,對著牆壁那邊的人說,“你家的柿子,落我腳邊了。”

  似是沒想到居然會是這麽個理由,霍青行沉默了一會才說,“給你吧。”說完,他也未再多言,繼續抱著懷裏的小奶貓往前走。

  阮妤也沒再喊人,低頭看著手裏的柿子,聽阮父在身後問,“阿妤,怎麽還不進去?”

  她笑笑,把柿子握在手中,應了一聲,“這就進去。”

  ……

  青山鎮的夜很安靜。

  月亮當空,萬籟俱寂,時而還有桂花香飄過,一派怡然悠閑。

  可江陵府的阮家此時卻像是頭頂堆積著烏雲似的,讓人覺得壓抑極了。

  徐氏夜裏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自然是因為那幾個車夫的回話,車大怕主子得罪,哪裏敢欺瞞?把阮妤說的那些話一五一十全交待了個清楚,徐氏聽完氣得又砸碎了一套剛從庫房裏拿出來的青花瓷茶盞,就連晚飯都沒怎麽吃,坐在屋子裏生悶氣。

  這事鬧得很大。

  府裏的下人也都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想到車大表述的那句“我不是你們的大小姐,你們大小姐已經回去了”,眾人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大小姐這次是真的去意已決,本來還以為她隻是回家住上幾日,如今卻是全然不一樣的結果,府中上下自是議論紛紛。

  榮壽堂那邊倒還好,有歲秋看著也不敢亂傳什麽話,至於其他人那邊卻是口無遮攔了……阮雲舒住得惠蘭齋這,也有不少人在說這事。

  她院子裏的下人都是午間盛嬤嬤親自給她挑的。

  都是出挑的下人,但到底感情不深,當著阮雲舒的麵恭恭敬敬,私下卻都圍在一起說閑話。

  “大小姐是真不回來了?”

  “誰知道呢?我聽說夫人今日發了好大的火,還說她既然不肯回來,以後就別踏進阮家的門,還說明日就要請宗族的人過來把大小姐的名字劃掉。”

  “這……那咱們以後到底怎麽叫啊?”

  眾人一陣沉默,又有人小聲問,“難不成以後裏頭那位真要成咱們府的大小姐?這……看著也太小家子氣了,哪比得上從前那位大小姐?”

  “誰說不是?你們是不知道,今天我伺候她吃飯,她居然還站起來要端菜,我奉上去的第一盞茶是讓她漱口的,她倒好,喝了好幾口,還說味道不錯。”那人滿臉譏嘲,嗤笑道,“真是的,她這樣若出去做客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到時候,咱們阮家可真要成了別人的笑柄了!”

  “噓,裏頭那位到底是夫人的親生女兒。”有個年長的說了一句,又看了一眼那燈火通明的屋子,搖搖頭,“都散了吧。”

  她們走後,一個瘦弱的丫鬟便跑回了屋子。

  阮雲舒正坐在床上做香囊,瞧見自己的貼身丫鬟鶯兒進來,忙放下手裏的東西,急問道:“她們都說了什麽?”

  她本意是讓鶯兒去打聽外頭那些人對阮妤不回來有什麽想法,還有母親現在怎麽樣了,可鶯兒是市井裏的實誠人,問什麽就說什麽,把外頭那幾個丫鬟說的話一五一十都和人說了一遭,見阮雲舒臉色蒼白便走過去,很不高興的撇嘴道:“姑娘,她們一點都不好,咱們還是回去吧。”

  “還是青山鎮好,老爺夫人也好,比這裏的人好多了。”

  “姑娘,咱們回去吧。”

  說完見阮雲舒不開口便去扯她的袖子,和從前一樣,隻是還沒晃一下就聽人厲聲斥道:“閉嘴!”

  手停在半空,鶯兒怔怔地看著阮雲舒,似是沒想到阮雲舒居然會吼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

  阮雲舒也反應過來了,臉一白,解釋道:“鶯兒,我不是……”她想去拉她的手,可鶯兒卻有些害怕地瑟縮了下肩膀,還倒退了一步,從前親密無間的主仆倆第一次生了嫌隙,阮雲舒心裏焦急,但此時也沒心情哄她,隻能精疲力盡地說,“罷了,你先下去吧。”

  鶯兒遲疑地看了眼阮雲舒,還是應聲告退了。

  等她走後,阮雲舒沉默地坐在床上,屋中燈火通明,可她心裏卻一片陰霾,如雷雨之前的陰天一般,卷翹的睫毛在白玉般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外頭風吹枝葉,而她放在床邊的手一點點握緊。

  鋒利的指甲壓著血肉,她卻好似感覺不到疼。

  她第一次這樣恨一個人,雖然阮妤根本沒有做錯什麽,如果不是因為母親,他們兩家根本不會抱錯,甚至於,她還享受了阮父阮母十多年的疼愛……可她就是恨她!

  憑什麽阮妤從小就能錦衣玉食,憑什麽她能和別人品茶賞花,走哪都被人簇擁著!

  明明……

  明明這一切都應該是她的!

  她才是阮家的大小姐,她才應該是金尊玉貴的知府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