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前隻有她的小古板前夫來……
  第1章  死前隻有她的小古板前夫來……

  “咳,咳咳……”

  位於大魏最北的淩安城,縱使已是開春的季節,也沒幾分暖意。

  天已經亮了,透過糊著白紗的軒窗,白茫茫的一片,也沒太陽,瞧不出是個什麽時辰,也不清楚是個什麽天氣,隻能感覺出很冷。

  明明門窗緊閉,屋子裏也點著炭火,但還是陰冷得不行,那一絲絲不知道打哪裏來的冷意無孔不入,專往人心肺裏鑽,讓人手腳冰涼的同時,牙齒也冷得直打顫。

  阮妤就是在這樣的冷意中醒來的。

  她像初生的嬰孩一般蜷縮在被子裏,仿佛這樣可以讓身體不那麽冰涼,可還是沒用,她雙手環抱著肩膀,兩隻腳背疊加著,似乎想再忍耐一會,最後還是輕輕歎了口氣,睜開了眼。

  頭頂床帳上的蘭花是她去年春日繡下的。

  栩栩如生。

  她就這樣盯著床帳看了一會,而後才從被子裏伸出手把放在枕邊的冬衣拿過來套在了身上,倒也沒再賴著,起身靠坐在床上,頭還是疼,身體也不舒服,腰酸背痛,最難受的還是喉嚨,昨兒夜裏又咳了一夜,冒著火辣辣的疼,許是屋子裏的炭火燒得太旺,她這會喉嚨不僅疼,還很幹,拿過放在一旁的杯子,裏麵已經沒有水了,想起身下床,頭又是一陣暈眩,隻能無奈地靠了回去。

  脊背靠在床板上的時候,看著那軒窗外的白光,也不知怎的,突然失笑一聲。

  她這身子骨還真是越來越糟糕了。

  阿清端著藥推門進來,見她已經醒來,有些圓憨的小臉上霎時迸出一道笑容,“您醒了!”

  像喜鵲一般的聲音給這寂冷的屋子也添了幾分春意。

  阮妤順著聲音抬起頭。

  她生得很是好看,鵝蛋臉,柳葉眉,眼睛烏黑透亮,嘴唇……許是沾染了病氣,但也能瞧出她的唇形很好看。

  這樣一張暖玉春水養出來的臉,即使沾了歲月的洗塵也不曾蒙塵,反而因為年歲更添了一些少時不曾有的悠然嫻靜,如明珠一般。

  她看著人彎起嘴角,“早。”

  聲音有些啞。

  阿清今年十三歲,是阮妤來淩安城的那一年撿到的,撿到她的時候,她才十歲,瘦骨伶仃,大冷的冬日隻著一件破舊的單衣,露出的腳踝和手臂全是被鞭子抽過的傷痕。

  阮妤見她可憐,給她擦了藥買了衣裳還留下銀子才走。

  那日小姑娘跟了她一路也沒什麽表示,哪想到幾日之後竟然到了她店門前,跟個可憐巴巴的小狗似的蹲在外頭,任人趕也不肯走,直到她出去,她立刻抬起烏黑的眼睛望著她。

  她拉著她的袖子說,“我能幹活,你留下我好不好,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已經用你給我的錢還給我爹娘了,他們已經和我劃清界限了。”

  阮妤哪裏缺什麽幹活的人,何況一個小孩又能幹多少活?可她還是把她留了下來。

  不為別的。

  隻因她實在太孤獨了。

  她想要找個人陪著她,無論是誰都好,隻要……別再留她一個人。

  阿清不知道她在想什麽,隻是瞧見她烏黑的發絲被風一卷才想起門還沒關,連忙掩上身後的門,小心翼翼端著手裏的藥朝人走過去,一路都沒灑出一滴,這才笑著抬起頭,目光掃見她蒼白的臉又急了起來,小小的年紀跟老媽子似的絮叨著,“您昨兒夜裏睡得怎麽樣,喉嚨還難受嗎?要不要請許大夫過來看看?”

  說完見阮妤隻是笑看著她又耷拉下眉毛,“您怎麽都不說話。”

  阮妤這才笑道:“我說了,你又不愛聽。”

  果然剛說完,小姑娘就癟起嘴巴,“那您就不能好好吃藥嗎?許大夫說了……”看著床上笑望著她的嫻靜女子,後頭的話又說不下去了,低著頭,情緒也沒那麽高漲了,眼淚突然跟斷了線的珍珠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有一滴掉進藥碗裏濺起水花,她才回過神,連忙止住眼淚,把藥碗放到一旁,又抬起臉殷殷切切望著她,“您吃藥,好不好?”

  阮妤看著她,半晌,歎了口氣。

  她抬手,“過來。”

  小姑娘就如歸巢的雀兒一般撲進她的懷裏。

  阮妤任她抱著,手放在她的頭頂撫著她的頭發,她沒說吃不吃藥的事,而是和人交待道:“店裏的李嬸夫婦都是實誠人,等我走後,他們會照顧你。”

  “我梳妝台那邊的小木盒裏還有不少銀票,是留給你做嫁妝的。”

  “您不許說這些!我不聽!”少女捂著耳朵,哭著打斷她的話,本就通紅的眼睛此時更是水氣彌漫,她仰頭看著阮妤,眼淚就跟抹不盡似的,越擦越多,“我不聽,您不許說,不許說……”

  可阮妤多絕情一個人啊。

  她隻是目光溫和地望著她,卻沒有如她期願的那樣說出那些話。

  她在這世上已沒有什麽留念的人和事,死於她而言並不可怕,活著不知道做什麽,日複一日這樣過著,死亡反而成了一種解脫……魂飛魄散也好,去往生也罷,總比這樣空蕩蕩留在這世上要好。

  阿清好似也清楚了她的絕情,看了她好一會,最後啞著聲,問她,“這世上就沒有讓您能留下的人了嗎?”

  說完見她仍眉目溫和的笑著,到底是擦幹淨眼淚坐了起來,最終還是沒忍住看著她說了一句,“您真狠心。”

  阮妤笑笑。

  是狠心。

  有時候她也在想,當初為什麽要選擇那條路。

  如果從一開始,在知曉自己的身世後,沒有因為他們的三言兩語而留下來,那她的這一生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阮雲舒不會把她視作眼中釘,疼愛她的祖母也就不會因她而死,而她的那些家人也不會對她感到失望,以至於……把她逼得瘋魔,逼得癲狂,最後連她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霍大人呢?”阿清像是突然想到什麽,眼中重新拾起希望,她抓住阮妤的胳膊,著急地說,“您和霍大人不是很好嗎?他走之前還讓我好好照顧您,您和他……”

  阮妤似是才想起霍青行,輕輕“啊”了一聲。

  看著阿清希冀的眉目又笑了,她抬手撫著她的頭,慢聲細語又溫柔無比,“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他……”她看著軒窗外的白光,較起醒來時好似要亮了一些。

  她就這樣靠在床上,看著那茫茫白光,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和霍青行本該是這世上最親密的人。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成婚那日,喜娘說的話還在耳邊縈繞,可他們兩人誰也沒做到,倒也沒什麽好怪的,他們這一場婚姻原本就源於一場陰謀和陷害,以至於成婚成得不明不白,婚後也沒什麽感情。

  可這感情的事誰又說得清楚?

  更何況若真要怪,在這件事上,她和霍青行各占一半,都有過錯。

  早些年的時候,她聽旁人說他喜歡那位首輔家的小姐,索性就和人提了和離,霍青行那天隻是看著她問了一句“你想清楚了嗎?”見她點頭,沉默許久便應了“好”。

  至於淩安城的這幾年——

  兩人的重逢雖然讓他們雙方多了解了一些彼此,但這一份了解還是太遲了,她早前聽說他跟徐之恒已經扶持新皇登基,想必不用多久,亦或是如今,他就已經位極人臣了,他以後會有更多的如那位首輔小姐一樣溫柔的女人。

  而她很快就會消亡於這塵世間。

  *

  三春月,萬物複蘇,經曆了一場動蕩的長安城在低迷了一段時日後又變得和從前一樣了,熙熙攘攘,歌舞升平。

  早朝剛結束,霍青行一身緋衣官袍,手拿玉笏,鶴立長身,獨自一人從太極宮出來。

  眾人瞧見他的身影,紛紛避讓到一旁,請他先行。

  有躬身稱他“霍相”的,亦有臉色蒼白,低著頭不敢多言的……上一任天子李泓登基的時候,霍青行無故被貶,他一介白衣出身,無名無戶,偏受了天子和莊相青眼成為當朝新貴,眾人表麵上奉承他,私底下卻嫉妒不已,以至於他落魄的時候,有不少人都落井下石,拿莫須有的髒水往他身上潑。

  那個時候誰也沒想到這被貶淩安城的罪臣居然還能回來,甚至還以不足三十的年紀登上了內閣首輔的位置。

  如今他位極人臣,那些曾經害過他的人哪個不是戰戰兢兢,夜不能寐?

  生怕他要清算舊賬。

  可霍青行卻目不斜視,徑直朝城門口走去。

  他的神色很平淡,像一汪砸進小石也不會泛起漣漪的湖泊,曾有人以“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來形容過他的脾性,無論是當初被貶,還是如今受封,霍青行的情緒好似從來不曾有所波動,甚至有官僚私下猜他是不是麵癱,要不然一個人怎麽能一點情緒都沒有?

  走到城門口要上馬車的時候,霍青行看到了徐之恒的身影,他駐足喊人,“徐大人。”

  “霍大人。”徐之恒頜首回禮。

  兩人雖然同為新皇的左膀右臂,又有舊日淵源,感情卻並不深厚。

  霍青行駐足也不過是打個招呼,如今禮既見過,倒也沒什麽好交談的了,他朝人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言,剛要登上馬車,身後便又傳來徐之恒的聲音,“我聽陛下說,霍大人請了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