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第一百零九章

  遼東總兵靳尚江與已故的大都督、戚皇後之父戚嶂乃故舊至交, 與戚家以及當初的二皇子蕭譽可謂是過從甚密。

  容璵就在他麾下,當初戚家欲謀反,靳尚江不可能不知。

  但嘉佑帝並未繼續查下去, 隻下令將容璵押送回京, 待靳尚江依舊是一如既往地看重。

  顧長晉明白這是因著遼東不能亂。

  大胤強敵環伺, 遼東與女真各部接壤,這些年來漸有聯合之勢,戰力亦是一年比一年強悍。靳尚江在遼東經營良久, 駐守在遼東各個衛所的指揮使皆是他的心腹。

  一旦動了靳尚江,整個遼東都要起亂。

  是以嘉佑帝對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懲處了容璵。

  將容璵押到上京服刑,對靳尚江是震懾, 也是恩典。

  嘉佑帝此番將顧長晉派去遼東, 還有一層用意在,便是讓他慢慢收服遼東的將領,好叫靳尚江做他日後的磨刀石。

  是以遼東一行,顧長晉必須來。

  遼東距離上京兩千餘裏, 顧長晉輕裝上陣, 帶著百來名精兵快馬加鞭地往遼東疾馳,沿途明察暗訪, 不過四日便到了遼東都司附近。

  與他一同前來的還有椎雲與橫平。

  一行人在一處偏院的客棧落腳,那客棧的生意慣來冷清,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住店, 可把老掌櫃樂開了花, 鞍前馬後地殷勤伺候著。

  這些人穿著一身粗布衣裳, 但老掌櫃開了數十年客棧, 閱人無數, 早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一眼便認出來人的身份非比尋常。

  尤其是為首的那位年輕郎君,氣度不凡卻又不盛氣淩人,一看便知是京裏來的貴人。

  這一群人裏就數椎雲最擅長與人嘮嗑套話。

  老掌櫃是個自來熟也是個直腸子,幾杯黃湯下肚,便將遼東的風土人情以及近幾年的大事小事都說了個遍。

  知曉椎雲是從京師來的,打了個酒嗝,便神神秘秘道:“半月前犬子去京師賣貨,離開時還特地去大慈恩寺給小老兒求了個平安符,殊料在下山時卻撞見了一件怪事。”

  大慈恩寺裏的怪事年年都有,不外乎是佛祖顯靈、祖宗顯靈之類的奇聞。

  椎雲早就見怪不怪了,也沒多好奇。

  隻他看得出來這老掌櫃想說得緊,索性接下他的話茬,笑問:“哦?是何怪事?掌櫃的快說,莫吊在下的胃口!”

  老掌櫃一捋花白的胡子,道:“犬子下山之時已是入夜,寺裏忽然冒出一處火光,那火光耀眼得很,犬子以為是寺裏走水,趕忙從山下趕回大慈恩寺,想同寺裏的人一同救火的。不想到了那裏,那火光驟然消失不說,問起寺裏的知客僧,竟都說沒見著甚火光,也沒有哪處殿宇走水。可犬子分明是見著了熊熊烈火衝天而上,怎地半個時辰的功夫,竟然消失不見?您說怪哉不?”

  老掌櫃酒意上頭,說到興頭處還要再說,忽然一道低沉清冷的聲音在他耳邊乍然響起。

  “令郎是哪一日前往大慈恩寺的?”

  老掌櫃順著聲音望去,對上一雙寒潭似的眼,心神一凜,頓了頓便恭敬回道:“上月廿三,約莫半月前的事了。”

  一月廿三?

  顧長晉沉下聲,接著問:“令郎當真是瞧見了火光?”

  “當真!犬子旁的不行,但眼神絕對銳利。”老掌櫃拍著胸脯,信誓旦旦道。

  聽到這裏,便是連椎雲與橫平都察覺出了不對勁兒。大慈恩寺乃國寺,若當真起火了,東宮裏的人不可能收不到消息。

  隻可能是消息被人封鎖住了。

  可這上京裏還有誰有這等手段,竟叫東宮的人連一鱗半爪的消息都收不到?

  椎雲與橫平對視一眼,俱都變了臉色。

  他們看向顧長晉,“主子?”

  他們猜到的,顧長晉如何猜不到。

  好半晌,他都沒應話。隻盯著桌案上頭的白蠟燭,心仿佛被一隻大掌緊緊攥住,悶沉得叫他喘不過氣來。

  耳邊又響起了淅瀝瀝的秋雨聲。

  顧長晉閉了閉眼,強逼著自己冷靜。

  興許是那老掌櫃的兒子看錯了,那一日的大慈恩寺沒有火光。也興許是這老掌櫃信口開河,胡謅一通。

  一時心亂如麻。

  隻越是將這紛繁的思緒沉澱,他越清楚,老掌櫃的兒子沒看錯。能以雷霆之勢迅速撲滅火又叫人遞不出消息,是因為在宮裏久不見蹤影的貴忠就在那裏,就在大慈恩寺。

  嘉佑帝一早就起了疑心,方會不動聲色地派貴忠去大慈恩寺探查。

  “椎雲、橫平,進屋,我有事要你們去辦。”

  雪崩之後,龍陰山的天愈發陰沉了。

  此處山腰有一座破舊的道觀,名喚青岩。寶山年方十二,是青岩觀觀主清邈道人的首席大徒弟,也是這道觀了唯一的弟子。

  不過……

  今日過後,他們青岩觀說不定很快便要有新的弟子了。

  小道童拿著蒲扇煎藥,目光不時瞟向大殿,瞥見清邈道人的身影,寶山揮了揮手裏的蒲扇,細聲道:“師尊!”

  清邈道人搖著手裏豁開三道裂縫的蒲扇,慢悠悠地踱向寶山,道:“想問甚?”

  寶山對著藥爐扇了一把火,憨笑道:“師尊今兒救的那位姑娘,是不是寶山的師妹?”

  寶山七歲那年便被清邈道人撿來青岩觀了,最是清楚這位喜怒不定的師尊是何性子,天生一副石頭做的心腸,冷血無情、見死不救才是他會做的事兒。

  似今日這般,將人救回道觀簡直就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寶山隻尋到一個原因,那便是裏頭那姑娘同他一樣,筋骨清奇又天資超凡,這才被師尊帶回觀裏。

  清邈道人兩道白花花的眉垂在臉側,他哼了聲,道:“這是想做師兄想瘋了?成,改日師尊給你找兩個師兄回來!”

  寶山皺起臉,“弟子是青岩觀的開山大弟子,這可是師尊說的!怎可說改就改?”

  清邈道人仰天一笑,笑了片刻又冷下臉,道:“好好煎你的藥,煎好了記得給那姑娘喂藥。”說著便大步離去。

  寶山望著清邈道人離去的背影,知曉他這師尊定然又去找酒吃了,皺了皺鼻子,咕噥道:“想做師兄為何如此難?”

  邊歎氣邊煎藥,待得藥好了,便往大殿去。

  說是大殿,實則不過同一間堂屋一般大小,幾尊三清天尊的神像便將這屋子填得滿滿當當的了。

  寶山心心念念的“師妹”這會就躺在神像底下一張用來放香爐鼎的長幾上。

  寶山細看了幾眼她額頭上的傷,見傷口已經敷了清邈道人熬製的膏藥,舒了口氣:“師尊就是隻鐵公雞,等閑不讓旁人用他的藥,師妹運氣不錯。”

  說著就給容舒喂了湯藥,喂完又繼續絮絮叨叨地說話,也沒注意到眼前的姑娘眼睫顫了幾下。

  容舒頭疼欲裂,很想繼續睡下去,可耳邊的聲音實在是太吵了,跟蜜蜂似地“嗡嗡”個沒完,隻好艱難地撐開眼縫,朝那聲音望去。

  睜眼的瞬間,登時想起了昏迷前的場景。

  驚慌失措的馬兒,翻滾的香爐,被雪潮衝翻的馬車,以及盈月、盈雀那聲充滿驚懼的“姑娘”。

  “我這是在……哪裏?”她啞著聲道。

  寶山正在自言自語呢,猛然間聽見她說話,嚇得站起了身,“哐當”一聲帶翻了屁股下的木凳。

  “這,這裏是青岩觀。”他手足無措道:“我,我去叫師尊!”

  容舒還未及道謝,小道童便匆匆跑開了,不多時便帶著一名仙風道骨的道人回來。

  容舒強撐著頭疼,緩緩坐起,目光落在那道人的臉上時,整個人怔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