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正所謂事不過三。

  容舒這一次沒食言, 從坡頂一衝而下後,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沫子,十分信守諾言地將木撬還給顧長晉。

  顧長晉接過, 把木撬隨手放在一邊, 蹲下身拍走她裙角上的雪沫。他的動作輕柔而熟稔, 仿佛眼下正在做的事是再尋常不過了。

  隻他如今身份尊貴,怎可在眾目睽睽之下做這樣的事?

  容舒下意識便想後退,可裙裾被他捏在手裏, 一時竟動彈不得。

  竹君正領著人搭擋雪的布棚,蘭萱正在支人圍爐生火。

  眾人皆是忙忙碌碌的,沒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容舒悄悄鬆了口氣。

  不多時,顧長晉站起身, 麵色如常道:“過去烤烤火, 莫要惹了寒氣。”

  容舒披著厚厚的狐裘,沒覺得冷,隻是麵皮嫩,被嗖嗖而過的寒風刮出了點緋色。她的唇是紅的, 鼻尖是紅的, 連眼角也是紅的。

  顧長晉別開了眼。

  布棚裏的圍爐已經生好了火,上頭支著個掐絲花卉琺琅鍋, 裏頭湯滾沸騰,蒸出一片嫋嫋白霧,潮濕的暖意撲麵而來。

  容舒想起她在鬆思院時也曾試過在梧桐樹下圍爐生火吃撥霞供呢, 可惜那日風大雪大, 火還未把銅鍋燒熱, 立時便被風雪打滅了。

  最後主仆三人隻好灰溜溜地將銅爐轉到內室, 好不狼狽。

  今兒搭了布棚, 棚頂的布簾一落下,便擋住了外頭的風雪。

  如此……倒是不怕連鍋都燒不熱了。

  容舒側眸看向前頭的男人。

  他是不是知曉前世她沒能在梧桐樹下圍爐吃撥霞供,是以今兒才在這冰天雪地裏彌補她的遺憾?

  顧長晉沒讓人留下來伺候他們用膳,精致的攢盒一個挨著一個放在圍爐邊,裏頭放著新鮮的野菜、山菌,片得薄如蟬翼的肉片、魚片,還有幾碟醃菜醬瓜。

  容舒吃撥霞供不愛蘸醬,最愛用薄薄的菜片、肉片、魚片卷醬瓜醬菜吃。前世她在梧桐巷吃撥霞供那日可不就是備著這些醬瓜醬菜麽?

  目光緩緩掃過眼前的攢盒,她忍不住道:“你是不是知曉我與盈月、盈雀在在梧桐樹下沒吃成撥霞供?”

  顧長晉“嗯”了聲:“盈雀同常吉說你們在梧桐樹下沒生成火,還吃了一嘴兒的風刀子、雪渣子。”

  “原是盈雀說的呐。”容舒的臉被迎麵拂過來的熱霧蒸得愈發燙了。

  那日主仆三人本是想風雅一番的,最後被刮了一臉雪霰,落了個狼狽入屋的下場。

  顧長晉撥弄了一下鍋裏的底湯,看了容舒一眼。

  雖是盈雀倒苦水知曉的,可她愛吃的食材與吃撥霞供時的小習慣卻是他有意打聽出來的。

  他曾想著日後尋個落雪日帶她去山裏吃撥霞供的,隻那個“日後”終止在了嘉佑二十三年的九月,再不能來。

  她的遺憾,也曾是他的遺憾。

  爐上鍋中乳白的湯汁沸滾,如浪湧晴江雪。

  鮮紅的肉片在湯裏沉浮,如被風翻動的晚照霞。(1)

  棚外風聲擦著布簾滾滾而過,似疲憊的獸咆聲,聲聲不絕。

  愈是風饕雪虐,便愈覺布棚這一刻的靜謐有多麽令人心安,仿佛卷入風浪中的那葉扁舟終於尋著了那塊抵擋風浪的礁石。

  二人靜靜吃完了一頓熱氣騰騰的撥霞供。

  吃飽喝足又痛痛快快地玩了一下晌,容舒隻覺心底所有的不安都散了去。她明白,他是知曉她的不安,這才撥冗帶她去耍雪去圍爐吃撥霞供。

  顧長晉依舊是同昨夜一般,在外殿給她守夜。

  容舒抱著月兒枕來到那麵厚厚的畫簾前,輕聲道:“顧長晉,謝謝你。”

  從昨兒顧長晉神色凝重地將她從鳴鹿院帶走,藏在東宮開始,容舒便知,他在害怕一些事的發生,而那些事與她有關。

  若她問,他不會瞞她,會原原本本地同她說。隻容舒的直覺告訴她,不能問,問了,有些事會改變。

  她了解他,他亦是了解她。

  她不問他便不說,隻用旁的方式安她的心。

  容舒已經許久不曾似今日這般放縱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