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第118節

  從戚皇後將聞溪安頓在坤寧宮的行徑來看,聞溪大抵是以戚皇後與嘉佑帝被換走的女兒送來皇宮的。

  取舌尖血便是為了驗親。

  隻是聞溪是真公主還是假公主?

  若是真公主,蕭馥給她下毒又送回戚皇後身邊,是為了讓戚皇後眼睜睜看著聞溪死去?還是蕭馥給聞溪安排一個弑父殺母的任務?

  若是假公主,那給聞溪下毒便是想用這苦肉計令戚皇後減少對聞溪的猜忌,屆時隻要孫白龍驗出聞溪與戚皇後乃血脈之親,戚皇後與嘉佑帝便不會再對聞溪的身份起疑心。

  以顧長晉對蕭馥的了解,多半是後者,若不然蕭馥也不需要給陳梅下毒,借此來控製住丁氏。

  也就是說,順著丁氏往下查,可以找到真正的公主。

  顧長晉長指輕敲著書案,不由得想起聞溪來。

  他與聞溪委實稱不上是青梅竹馬,聞溪養在蕭馥膝下,儼然是拿蕭馥當做是自己的母親的。

  顧長晉恨蕭馥入骨,怎可能會與聞溪親近?

  幼時聞溪與林清月時常跑來給他們送東西,諸如各類吃食、親手做的鞋履、帕子。

  顧長晉從不曾收過,久而久之,許是知曉他不喜,又許是年歲大了知曉男女之別,漸漸地便來得少了。

  最後一次見麵,還是他與容舒定下親事之時,聞溪跑來尋他說話。

  “那位姑娘是母親特地給長晉哥挑的,我去給你瞧過,生得十分美貌呢,想來長晉哥會喜歡。” 她麵上笑嘻嘻的,可眼底那一絲緊張之色出賣了她的心事。

  顧長晉知曉她在試探他,淡淡看了她一眼,道:“我喜不喜歡不重要,你可知姑母為何一定要我娶她?”

  大抵是聽出他話裏的不耐,聞溪隻當他這點不耐是針對那位還未過門的未婚妻的,神色微微一鬆,搖頭道:“母親不曾與我說過,大抵是因著——”

  還未及說完,安嬤嬤便尋了過來,打斷了她的話。

  顧長晉垂眸,那時聞溪的未盡之語究竟是什麽?

  因著什麽?

  雪越下越大,紅牆綠瓦漸漸覆上一層霜白。

  坤寧宮的宮人一早便起來掃雪、敲冰棱。

  皇後祈福歸來,顧長晉於情於理都要來給嫡母請安,一下朝便來了坤寧宮。

  戚皇後沒甚心思與他演母慈子孝的戲碼,隻留他吃了兩盞茶,便差桂嬤嬤將他送出了坤寧宮。

  顧長晉一走,戚皇後便去了偏殿陪聞溪。

  孫院使給她們驗過血,聞溪的的確確是她的孩子。

  如今這孩子身中奇毒,這兩日泰半時間都陷入昏迷,偶爾醒來也說不了幾句話。

  隻越是這般,戚皇後便越是心疼她,接下來的日子更是親自給她擦身喂藥,恨不能將從前欠下的一下子都彌補回來。

  十一月廿一這日,聞溪一大早便醒了。

  廊下傳來影影倬倬的說話聲,是兩個被調來偏殿伺候她的宮女在碎嘴子。

  “聽說了麽?承安侯府的人竟然與戚衡勾結,替從前那位做了不少事。”一個聲音軟糯的小宮女道。

  “從前那位”說的便是曾經的二皇子蕭譽。

  “自是聽說了。”一個年長些的聲音回道:“還是承安侯親自帶著族中晚輩去的大理寺,不僅呈交了罪證和認罪書,還歸還了罪減一等的禦造誥券,請求皇帝褫奪容家的爵位。”

  小宮女不由得唏噓:“當真是榮華富貴一朝散盡。”

  聞溪輕輕蹙起眉梢。

  容家的事她亦是一知半解,母親並未同她詳說,隻知曉父親與容家合作不過是為了留個後手,給戚家致命一擊。

  如今戚家已倒,容家卻依舊出事,這是她不曾料想過的。

  她不由得有些心焦,那沈家與父親呢?

  可會受到牽連?

  她從肅州回來時根本沒有機會見到母親,也不知曉如今沈家如何了。

  渾渾噩噩間,忽又聽那小宮女壓低聲音道:“聽說太子殿下啟程去了承安侯府,太子殿下曾經是承安侯的乘龍快婿呢,隻承安侯一家十分瞧不起他,這才使得太子殿下與容家的大姑娘和離了。”

  是長晉哥。

  聞溪闔眼時忍不住想:他為何要去容家?

  卻說容舒這頭,容珣決定不分家且要去大理寺請罪的事,她昨個夜裏便已經聽容澤說了。

  容澤特地來鳴鹿院,與她道:“祖母醒來後,才剛聽完三叔的話便又昏了過去。再醒來時,半邊身子已經不能動彈。隻父親再次問她是要分家還是歸還爵位時,祖母選擇了歸還爵位。”

  容澤說到這,目光不由得複雜起來。

  在容澤的記憶裏,容老夫人與三叔一直待他不薄,甚至比對昭昭還要好。

  阿娘從前送他去書院,又送他去國子監,大抵便是為了讓他少些留在侯府罷,怕與容家的人感情太深,日後會埋怨她的狠心。

  隻阿娘卻預料不到,祖母與三叔竟然會選擇舍棄爵位,從而保住大房與二房的人。

  二十二年前,祖父帶著父親與二叔、三叔,誌氣昂揚地來到上京,令容家從太原府一家普通軍戶一躍成為勳貴豪庭。

  眼下繁華散盡,容家被剝奪爵位後,能回去太原府當軍戶都已是幸事一樁。

  “若是能回去太原府,那我便能像父親一樣,策馬驅敵去。”容澤笑著道:“我天資駑鈍,讀了這麽多年書也不過是個舉人,終於是不必再為著科考而輾轉難眠了。”

  明兒容家去大理寺自首後,容澤的功名也會被剝奪,日後不得參加科舉。不僅僅容澤,二郎、三郎和四郎同樣失去了參加科舉的資格。

  除非立下大功或者得到聖人的恩典。

  這些容舒都知曉,從那日她回去承安侯府,她便猜到了大房、二房的下場。隻她沒猜到的是,容老夫人與父親最後竟然會寧肯舍下爵位,也不肯分家。

  “我原是勸三叔分家的,可三叔不肯。三叔說一筆寫不出一個‘容’字,要麽一起留在上京,要麽一起回去太原府。還說這爵位是祖父與父親掙下的,用這爵位換大房與二房的平安,也是應該的。”

  當初這爵位的確是祖父與父親掙下的,但三叔若不願意將爵位歸還,也是人之常情。

  容澤望著暗沉天幕下扯絮般的落雪,輕聲道:“大房欠三房的,我會一直記著。”

  一個家族倒了,有的人會自此一蹶不振,很快便泯滅於眾人,而有的人會奮發圖強,從低穀一步一步走回來。

  後者的路遠比前者的路難走。

  容舒印象中的阿兄實則是個不愛爭的人,此時閃爍在他眼中的光芒,容舒從不曾見過,好似有什麽東西在他心底發了芽。

  容澤將手裏一個沉甸甸的匣子遞給容舒,道:“這是阿娘讓我給你的,她讓我同你還有三嬸說一聲對不住。容家出事後,沈家也會受牽連,你與三嬸本是最無辜的人。”

  容舒的眼眶有些濕,卻不肯接。

  容澤又笑道:“這木匣子你不接,明兒也會被抄走。”

  容舒這才接下,“阿兄放心,便是沈家受牽連,我與阿娘也不會有事。”

  容澤“嗯”了聲:“阿兄知曉的。”

  容澤送完東西便回去承安侯府。

  第二日天不亮,跟在容珣身後一起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李蒙接到容珣的認罪書,登時一個頭兩個大。

  他是個消息靈通的,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帶懷安世子去鳴鹿山的事,他早就聽聞過了,如今也不知該弄個甚章程好。

  刑家已經示弱,大皇子甚至準備自請去南邊就藩。

  李蒙這個大皇子黨正想方設法地與東宮交好,承安侯府這事自是不能辦砸了。

  於是悄悄派人去東宮探了口風,聽到一句秉公辦理便知太子殿下這是不願意保了。

  遂匆匆寫下奏折送入內廷,等著皇上批紅,當日那奏折便回到他手裏。

  嘉佑帝在上頭批了紅,又將貶為庶民改為發回太原府衛所。

  容家在來上京之前,便是太原府代州的軍戶,祖祖輩輩皆在衛所任職。如今讓他們回去代州,也算是網開一麵,給容家留了一條活路。

  李蒙立即帶著一大批官差來到麒麟東街,將承安侯府那塊金字匾額拆下。

  匾額被砸碎在地時,容舒正立在承安侯府的大門外。

  容珣背著容老太太從裏行出,瞥見容舒的身影,腳步一頓,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容老夫人下頜無力地支在容珣的肩上,察覺到容珣停下了步子,便吃力地抬起眼皮,往外望去。

  外頭站著的是她最不喜歡的孫輩,也是她,逼著容家三房人撕破臉,將從前的恩怨赤裸裸攤到人前。

  她甚至舍下了父姓,隻顧著去同她娘過好日子去。

  容老夫人原以為再見她,自己定然是要勃然大怒。可真見著她了,心中那點火星子壓根兒燒不起火來,沒幾下便滅了。

  歸根結底,容家落到今日的下場,非她之錯。

  “讓…她…走。”容老夫人喘著氣道。

  有甚好看的?

  馬上這一整個上京的人都要來看熱鬧了,她便是舍下父姓,在旁人眼中,也依舊是容家人。屆時,不定要遭多少唾沫星子。

  既然要走就走得決絕一些,莫要再回來!

  容珣恍若未聞,目光越過容舒,往四周看了看,沒瞧見沈一珍的身影,心空蕩蕩的。

  聖人仁慈,雖褫奪了容家的爵位,但並未剝奪容家的軍籍,他們可以回去太原府的祖地從頭再來。

  隻今日他們便要啟程離開,珍娘這是連他最後一麵都不願意來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