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第91節

  一名身著緋袍、身形圓潤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叩響了孟宗的值房。

  此人正是都察院左副都禦使胡賀。

  胡賀在都察院慣來是個笑麵佛一般的存在,隻這會也不知怎地,竟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樣,連那和善的笑臉都懶得掛了。

  胡賀進了值房便壓低聲嗓道:“大人,揚州那頭有急報送入了養心殿,下官隻打聽到廖總督戰死,而梁將軍打了場大勝仗,將四方島的海寇炸得十不存一。至於旁的,暫且還不知。真是晦氣!自打司禮監換了個人掌權後,宮裏的太監個個嘴密得很。”

  胡賀的話說得又急又快,孟宗神色卻淡淡,手中狼毫甚至不曾停留過片刻,待得一份奏疏寫完,方撂下筆,端起茶盞,不疾不徐道:“此乃好事!四方島的海寇荼毒大胤海防久已,梁霄此次居功甚偉。”

  胡賀張了張嘴。

  廖繞戰死,梁將軍打了勝仗,這朝中的局勢恐怕有變。

  總憲大人莫不是聽不懂他的話?

  孟宗掀眸看他,道:“顧大人在揚州受了重傷,如今傷勢如何了?”

  胡賀怔楞了下,顧大人如何他還真沒多打聽。

  他“嘶”了聲:“顧大人的傷勢,下官一會便派人去宮裏問問。”

  孟宗“唔”了聲,“揚州之事,你不必再打聽,靜待柳公公與顧大人歸來便可。至於旁的,本官且問你,你可知為何皇上將安世子接入宮中?又可知為何皇上要讓老尚書親自給安世子開蒙授學?”

  安世子?

  安世子是九王爺的遺腹子,皇上與九王爺手足情深,將安世子接入宮中,又讓老尚書開蒙,這不是為了全一把兄弟情誼麽?實在是再尋常不過了。

  饒是胡賀自詡自己有副玲瓏心腸也猜不透這其中有何深意。

  孟宗點到為止,也不多說,揮揮手便讓胡賀離開,自個兒琢磨去。

  胡賀一走,他在值房坐了一會兒,翻閱了幾本要呈交上去的奏疏後,方起身出了屋。

  馬車穿過都察院後門的棋盤街,往朱雀大街的孟府去。

  眼下天還明晃晃亮著,府裏的老管家見他歸來,瞠目道:“大人怎地回來了?”

  不怪他詫異,他家這位大人慣來不忙到夜色深沉都不會回府。

  孟宗道:“讓嚴青到我書房一趟,我有事吩咐他。”

  嚴青是大人的心腹,想來大人是有要事要他辦了。

  老管家忙答應下來,親自喚人去了。

  不多時,一身量高大、氣質儒雅男子手執一把折扇,信步進了孟宗的書房。

  孟宗取下手裏的玉扳指遞與他,道:“將這扳指送到梧桐巷去,同雲華郡主道,她所謀之事,本官應了。”

  嚴青挑眉,接過那水頭極好的玉扳指,道:“皇上的身子尚未到油盡燈枯的地步,青以為大人會多觀察一年半載再做決定。”

  孟宗道:“當初梁霄任金吾衛統領之時,親自開城門恭迎七皇子入主金鑾殿。雲華郡主定然懷恨在心,那小子此去揚州,雲華郡主不可能會放過這個機會報仇雪恨。”

  嚴青恍然: “然顧大人不僅沒殺梁霄,還將最大的功勞給了他,意欲助他坐上江浙總督之位,捍衛大胤海防,護我大胤百姓之安危。”

  “金殿傳臚告禦狀,大人說此子胸有溝壑、有勇有謀,乃可造之才;許鸝兒、潘學諒之案,大人說此子做到了為生民立命;如今他能舍下父仇與功名利祿,助梁霄守護大胤,想來也當得起一句為天地立仁心。”

  “大人嚐說,為帝者,需時刻銘記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嚴青將手中折扇重重一闔,朗聲笑道:“青明白大人為何要與雲華郡主結盟了,這就替大人送玉扳指去。大人可是青打聽好戚皇後何時會出宮?”

  孟宗眯了眯眼,道:“此事不急,揚州之事,不出兩日便會傳入坤寧宮。兩日後,我再尋個機會見她。在那之前,我先去大理寺獄見老尚書一麵”

  六邈堂收到嚴青送去的玉扳指之時,常吉正在給顧長晉煎第二劑藥,絲毫不知上京的風起雲湧。

  入了夜,揚州府下了一整日的暴雨總算是停了。

  簷月清輝落了滿地,水窪倒映著月影,涼夜幽絕。

  顧長晉傾身勾下床幔,熄燈,靠著床邊腳榻和衣而眠。

  他答應過這姑娘他不會走,怕她半夜醒來無人相伴,索性便留下來替她守夜。

  幾步之遙的幔帳裏躺著他喜歡的姑娘,然他心中卻無半點旖旎之思,闔眼片刻便沉沉墜入夢裏。

  夢中依舊是那陣忽上忽下的顛簸感,雨未停,凝在筆尖一滴濃墨“啪嗒”落下,徹底毀了他寫了一半的信。

  顧長晉撕下那信,重新鋪紙沾墨,提筆落字。

  “吾妻昭昭如晤:

  時間倉促,未及細語。唯盼妻知,吾已知聞侯府之事,望妻勿心焦,此案自有吾查明真相,還望吾妻抽身其中,切勿以身涉險。

  吾於慈恩山腳有一苑,乃吾秘密置下,用以藏身之地。此苑名曰‘四時’,取自吾妻‘四時有令’之願。

  妻曾與吾曰,願吾春想汝,夏念汝,秋戀汝,冬慕汝。終此一生,皆逃不脫汝。

  昔日妻之醉語,言猶在耳。

  隻汝不知,吾心悅吾妻昭昭,久已。

  成親三載,吾之心事,藏於肺腑,今日不得不言。

  概因唯有汝安,吾心方安。

  如今京中情勢詭譎,危機四伏,吾真真不願汝置身險境。待吾歸京,望吾妻隨常吉、橫平去往此地,靜待吾音。

  夫筆墨繚亂,伏惟妻情諒。

  顧允直頓首。”

  墨盡,顧長晉放下筆,垂眸看信。

  分明是有許多話想與她說的,然時間倉促,卻也隻來得及落下寥寥幾語。

  罷了,他與她還有許多個日後,那些想說而來不及說的話,待得一切事了,他會一句一句說與她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