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第86節

  容舒把木盒放耳邊搖了兩下,“裏麵有東西,這是個機關鎖。”

  天色漸漸暗下,她們不能在書房再多逗留。

  容舒當機立斷道:“把它帶走,實在不行,便砸碎了!”說著,隨手挑了幾本書冊,與落煙快步出了三省堂。

  張媽媽正在漪瀾築裏張羅著晚膳,見容舒提燈歸來,不由得蹙眉道:“姑娘這是又去哪兒了?怎地不去屋子裏歇歇?您在外奔波了月餘,可莫要累出病來了。”

  容舒抬眼看她。

  眼前這婦人始終是她印象中那個溫柔的萬事皆以她為先的乳娘。

  每回她生病,在身旁照料她,將她抱在懷裏給她唱小曲兒的一直是她。說是乳娘,實則在容舒心裏,張媽媽早就與親人無異。

  如今尚且不知木匣子裏裝著的是什麽。

  她到現在都還在想,是不是自己多疑了?

  張媽媽那回在書房催她離開,不是想要阻止她看那幅畫,也不是怕她發現畫後麵的機關。隻不過是怕她弄壞了畫惹舅舅不喜?

  畢竟,一個尋常乳娘怎會知曉主人書房裏的機密?

  除非她不是一個尋常的乳娘。

  倘若當真不是,張媽媽又能是什麽身份?

  容舒彎起唇角,道:“這不是一下子閑下來有些不適應麽?索性就去三省堂取了幾本書冊看。”

  說著,跟獻寶似地給張媽媽看她精心挑選的書。

  這些書俱都是地方遊記,是當初沈老太爺外出走商時帶回來給沈氏看的。

  容舒跟沈氏一樣,自小就愛看這些雜書。

  張媽媽笑著搖頭:“您夜裏可不能看太久,仔細眼睛累著了。”

  說話間,外頭的仆婦已經將晚膳端了進來,容舒看了眼,都是先前她說要吃的幾道菜。

  容舒在銅盆裏淨手,接過張媽媽遞來的帕子,邊擦手邊道:“落煙姐那頭可送膳過去了?”

  張媽媽笑著說送過去了,“落煙姑娘還說她這段時日累壞了,今兒要早些歇。”

  “那便別去打擾她,免得回去上京,霓旌要說我刻薄了。”

  夜裏張媽媽就在屋裏守夜,待得榻上傳來勻長的呼吸聲,方起來,走向窗邊的書案,悄無聲息地翻看容舒從書房帶回來的書冊。

  弦月如勾,更鼓聲聲。

  她的身影投映在窗紙上,半盞茶過後,那影子方緩緩消失。

  第二日一早,容舒剛用過早膳,便聽人進來說,落煙姑娘許是螃蟹吃多了,今兒個竟鬧起肚子來。

  容舒忙讓人給她抓藥,又對張媽媽道:“我還要出去一趟,落煙姐姐是縣主的人,可不能叫她病倒了,媽媽你留在這裏照料她吧,這漪瀾築也隻有你在,我才能放心些。”

  小姑娘聲音裏是掩不住的信賴,張媽媽忙應下,道:“姑娘這是要去哪兒?”

  “先前不是同好幾家大戶借了些糧嗎?馬上便要秋收了,前兩日守備都司的一位將軍特地來同我道,說借的糧由他們還,隻具體要還的數目還得我親自去點。媽媽放心,橫豎這趟有拾義叔陪著,不會出事的。 ”

  容舒借糧的事,張媽媽自是知曉的,不疑有他,叮囑了兩句便差人去備馬車了。

  馬車轔轔軋過石板路,容舒一到辭英巷,便“砰砰”拍了兩下門。

  “拾義叔。”

  路拾義正在烹茶招待客人,聽見這兩聲響,“咦”一聲:“昭昭怎麽來了?”

  忙將手裏的銅水壺放回紅泥小爐,同對麵那人道:“大人稍待片刻,我去給昭昭開個門。”

  顧長晉道:“路捕頭隻管去。”

  路拾義一轉身,他的目光便落在那扇木門上,緩緩放下手裏的杯盞。

  男人握杯的指頭微微泛紅。

  這是方才聽見那姑娘的聲音時,心神不定,被潑出的茶湯燙紅的。

  容舒進了院子才知院中有來客。

  抬眼望去,隻見晨曦湧金,朝霞似火,粗陋的幾椅掩在一角鬆柏濃蔭裏。

  老舊的銅壺“咕嘟”“咕嘟”冒著泡,水霧嫋嫋,年輕的郎君未著官服,玄衣玉冠,安然坐於樹下。

  容舒提裙的指一鬆,霜白的流仙裙裾緩緩墜落。

  她今日挽了個望仙髻,鴉色雲鬢隻插著一支白玉海棠簪,素淨清雅,像踏著曦光而來的九天玄女。

  顧長晉喉頭微微一緊,頓了頓,不疾不徐地喚她一聲“容姑娘”。

  容舒在一怔過後,便規矩地回他一聲“顧大人”。

  路拾義從一邊拖了張木椅,對容舒道:“先吃茶,顧大人今兒來我這,與你也有關係。”

  待容舒坐下,便提起銅壺泡茶,給容舒斟了一杯。

  “仔細燙手。一大早來尋拾義叔,可是出了甚事?”

  容舒看了眼顧長晉,思忖片刻便道:“我來是想拜托拾義叔替我弄點兒洋金花,順道去春月樓找郭姨要一包春風散。”

  一邊的郎君聞聽此言便蹙起了眉,掀眸定定看她。

  “春風散”是什麽藥路拾義還能不知?

  一時眼睛瞪得跟銅鈴一般大,想不通這姑娘要這種藥作甚。

  容舒怕他想岔,又補了句:“洋金花與春風散一同用,能令人鬆下心神,產生幻覺,這是顧大人先前用過的一味藥。”

  顧長晉頷首道:“的確是有此效用,隻要用量得當,便不會傷身。”

  路拾義沉吟半晌,蹙眉道:“你這是為了張媽媽?”

  容舒乖巧地點了點頭。

  路拾義知道容舒跟沈一珍一樣,慣來主意大,也不多問,忖了忖便道:“成,這事交與我。你今兒倒是來得巧,顧大人過了午時便要離開揚州,你正好能同他道別,也不必我代為轉達了。”

  容舒還挺詫異。

  眼下九月都還未到呢,他竟然就要離開揚州了?前世他是十月底方啟程回上京的,到上京時都快十二月了。

  她想了一會便道:“大人可是找到證據了?”

  顧長晉笑了笑,“是。”

  容舒心裏著實好奇這證據與廖繞臨終前說的話有何幹係,但這些到底是機密事,再是好奇,她也不能隨口問。

  道了聲:“恭喜。”便默默抿了一口茶。

  她哪裏知曉顧長晉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一口茶水才將將咽下去,便又聽他道:“二皇子招攬廖繞時,曾送來了一塊玉牌。廖繞這幾年在江浙收受了不少賄賂,貪墨下來的銀子大部分都送去了上京,他手裏有一本賬冊清清楚楚記錄了每一筆賬,這些證據就藏在廖府的小佛堂裏。”

  顧長晉說到此便頓了頓,“廖夫人五年前便搬到那小佛堂,而廖繞與廖夫人頭一回相遇的地方便是大慈恩寺的佛堂。”

  也就是說,廖夫人一直在找的東西,廖繞早就送到了她眼皮子底下了。

  而廖夫人的確是懂廖繞的,寥寥兩句,便猜到了廖繞將東西藏在了何處。

  容舒輕歎一聲:“他們……還真是可惜。”

  明明那麽喜歡對方,若是戚家不招攬廖繞,不,若當初老尚書不將廖繞舉薦到江浙,甚至,若是嘉佑帝的身體能再好一些,他們或許都能一路走下去。

  顧長晉看她:“是很可惜。”

  頓了頓,又道:“我今日來尋路捕頭,除了道別,實則還有一事。”

  “我知你在查你舅舅,椎雲是我最信任的人。以後,椎雲還有他手裏的人,都交給你用。你需要用人時,便去屏南街一十八號尋他。”

  頭頂的樹葉沙沙作響,日頭又往樹梢躥了一截,溶溶曦光裏,連擦身而過的秋風都仿佛沾染上幾縷暖意。

  容舒捏緊了手裏的茶盞,澄澈的眸子裏有著意外,也有著些許不知所措。

  一個人,將他最得力的人交給你用,是保護,也是信任。

  容舒低下眼睫,良久,道了聲:“多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