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第79節

  顧長晉喉頭泛苦,想說“不許”,可話出了口,卻隻是一聲苦澀的:“再等等,容昭昭,再等等。”

  他將她抱入懷裏,想跟她說,等他坐上那個位置,等那些想要致他於死地的人都不在了。那時,他會光明正大地喜歡她,愛她,給她他的所有。

  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

  顧長晉將頭埋在她肩側,雙臂微微用力,想就這般抱她抱一輩子。

  隻軟玉溫香才將將入懷,忽又有一道聲音闖了進來。

  “主子,出事了!內城那裏出事了!”

  出事?

  哪裏出事?

  顧長晉緊緊摟著懷裏的姑娘,他還有話未說,他還不能醒。

  “主子,容姑娘就在城內!”

  營帳裏,常吉幾乎要急出滿嘴燎泡來。

  方才得到消息時,椎雲已經帶著人往內城去了,離開時讓他叫醒主子。

  常吉顧慮顧長晉的傷,本是遲疑不決的。

  椎雲見狀,一斂往常吊兒郎當的神色,對他道:“主子有多看重容姑娘你難道不知?快去把主子叫醒!”

  常吉這才急匆匆入了營帳。

  隻軟塌上的男人仿佛昏迷了一般,不管常吉怎麽叫,始終不睜眼。

  常吉咬咬牙,正要離開。

  卻也在這時,一隻手橫劈過來,緊緊扣住他手腕。

  顧長晉霍地掀開眼,啞著聲問道:“內城出何事了?”

  常吉眉眼一喜,忙道:“有一批海寇喬裝成的大胤百姓,悄悄去了內城,那些人帶了火藥和火器!”

  這話一落,顧長晉原就蒼白的臉又白了幾分。

  撐起身便匆匆往外去,甚至顧不上披上軟甲。

  “請楓娘子過來,隨我一同進城!”

  此時的內城依舊是一片平靜。

  容舒這些日子都是好幾個地方來回跑。

  好些在中元夜來不及躲入內城的百姓這幾日俱都陸陸續續跑了回來。

  這些受傷的百姓通常會先送去城隍廟,傷口經過簡單的處理後,若是傷勢不重,便送回家去,若是傷勢重,便送到專門的醫館治療。

  容舒這會正領著人將新到的一批傷藥往城隍廟運去,快到城門時,迎麵傳來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

  這是路拾義帶著衙役們在巡邏,防止有海寇悄悄上岸,跑到城內作亂。

  四方島的海寇這次帶來的武器格外精良,幾乎是人手一把火銃,隔得老遠都能要人命。

  似路拾義這些衙差捕頭,好歹還帶著佩刀,勉強有一博之力。

  但大部分老百姓都是手無寸雞之力的普通百姓,平日裏能拿來傍身的大抵就一把菜刀。若真有海寇殺進來內城,凡身肉體哪兒抵擋得住那些火銃?

  是以沿著城牆巡邏是一刻都不能少。

  前世因著布防不及時,數千名海寇上了岸,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不知多少百姓喪了命。

  之後顧長晉帶著兩千兵丁,與無數揚州老百姓一起聯手殺敵,方將那群海寇趕出內城。

  是以中元節那夜,容舒早早便同七信他們說了,城門這處的盯防一刻都鬆懈不得。

  路拾義也因此忙得很。

  他為人慣來講義氣,不管是衙門裏的衙差,還是辭英巷裏的武夫,甚至是旮旯地裏的地痞混混都願意聽他一句。

  眼下這些人正是巡城的主力軍。

  容舒已經兩三日不曾見過路拾義了,聽見那陣熟悉的銅鑼聲,忙提裙走了過去,喊了聲:“拾義叔。”

  路拾義這段時間忙得連胡子都沒得時間刮,滿臉胡茬的,瞧見容舒來,忙將銅鑼遞給一邊的衙差,道:“你帶弟兄們去喝口茶潤潤嗓子。”

  那衙差忙吆喝一聲,領著一隊巡城的人走了。

  容舒身後停著兩輛裝滿傷藥的木輪車,小姑娘掀開其中一輛木車蓋著的草垛,取出個牛皮水囊,笑吟吟道:“仙草堂用餘杭的菊花熬出來的消暑湯,拾義叔快喝。”

  路拾義也不同她客氣,接過那水囊大抿了幾口。

  喝完消暑湯,他往容舒身後看了眼,道:“今兒張媽媽沒有隨你來?”

  容舒搖頭,道:“我讓張媽媽跟著江管家這些老仆回去沈家的祖屋了。”

  中元節那夜,容舒特地將張媽媽留在畫舫,本是想著讓郭姨還有拾義叔好生問問話的。

  那夜張媽媽醉倒是醉了,隻路拾義還未來得及問話,便被匆忙跑回來的容舒叫走。

  那夜過後張媽媽也不知是醉酒後吹了風,還是怎地,人不大爽利,硬撐著陪容舒奔波了兩日後,便病倒了。

  容舒索性讓她隨江管家回去了祖屋。

  路拾義頷首道:“你若是不放心她,等那群殺千刀的海寇被趕回四方島後,我再試她一次。”

  灌酒問話這事,第一回 還能說是興致上頭,再來第二回便顯得刻意了。

  “這事日後再做打算,興許是我多想了。”容舒笑道:“拾義叔快把那消暑湯喝完,揚州這日頭是一日比一日毒,可莫要中暑了。”

  她這話才剛墜地,不遠處的城門突然被人“砰砰”拍響。

  “有百姓受傷了,快開門!”

  容舒與路拾義對望一眼。

  路拾義擰起眉,大步行至門側,沉聲喝道:“外頭是什麽情況?”

  “是先前被海寇擄走的一些漁民,中元節那日他們一早出外捕魚,歸來時不巧撞上四方島的海寇。”那人隔著道門耐心解釋著,“後來梁將軍擊落了他們所在的船艦,這才叫他們尋著了機會逃回來,梁將軍便派我們將人送回內城來。”

  路拾義眉頭皺得更厲害了,從前的確是有大胤百姓在出海時被海盜擄走。往常遇到這些落難百姓,路拾義自然是二話不說救人。

  隻眼下不能輕舉妄動。

  四方島的海寇狡詐如狐,最喜穿上大胤百姓或者衛所兵丁的衣裳假裝成大胤百姓,連說話都習得一口揚州口音。

  先前兩日他們已將流落在外城的百姓俱都轉移到內城來,這會貿貿然來一批漁民,誰能知曉這些人是真漁民還是假漁民。

  思忖間,外頭那人又用力地拍起門來。

  “這裏有人中了海寇的火銃,再不讓我們進去,便要死人了!”

  路拾義一時頭大如鬥,漁民靠海吃飯,俱都住在外城,便是想讓他們報上姓名確認一番都不成。

  容舒知曉他在顧慮什麽,沉吟片刻,便將木輪車上的羊皮水囊都取了出來,拔開軟塞,往裏倒了些藥粉。

  路拾義定睛一看,那藥粉正是草烏散,專門用來給重傷病患緩解痛楚,安然入眠。

  草烏散易溶於水,容舒將軟塞塞了回去,一個個搖勻。

  她這番操作,路拾義一見便知是何意。

  一時覺得這主意妙極。

  外頭那人既說他們當中有人被火銃傷了,這草烏散自是能讓他們緩解點痛楚,控製好用量,也不至於讓他們昏迷,頂多就是失去力氣。

  倘若外頭那批漁民當真是海寇裝的,身體一失力,定會露出馬腳來。

  路拾義眼珠子一轉,便朗聲道:“非我不開門讓你們進門,在下乃衙門一小捕頭,未得上峰口令不得開門,我現在就去請示上峰。”

  他說著大步流星地上了城牆,誠懇道:“還望諸位稍安勿躁,今兒天熱,這是仙草堂給巡邏隊備的消暑湯,諸位先喝點兒,在下馬上回來。”

  將十來個羊皮水囊拋下去後,路拾義便“登登”下了城牆。

  正是烈日炎炎的時候,外頭那百來名“漁民”盯著地上的水囊,舔了舔幹裂的唇。

  其中一人斜了方才拍門的老漁民一眼,道:“你去喝一口。”

  那老漁民是真正的漁民,前些日子被擄走後便被這些海寇鎖在船艙裏。為了入城,這才將他還有另外幾名漁民抓了出來。

  為了活命,他們不得不配合。

  老漁民惴惴不安地撿起一個水囊喝了兩口,眾人等了片刻,見他安然無恙的,便也放下戒心。隻當路拾義是怕他們不耐煩鬧事,這才送點兒喝的讓他們泄泄心頭火。

  十來個水囊沒一會便空了。

  約莫兩刻鍾的功夫,便聽“咚”“咚”幾聲,喝得最多的那幾名海寇一個接一個軟下腿腳,坐倒在地上,濺起一片灰白塵土。

  幾人麵麵相覷,很快便有人反應過來:“那水裏下了藥!”

  這人隻當他們的身份暴露了,臉色一沉,用狄羅語大聲道:“都出來,把這城門炸了!”

  隨著他一聲號令,隱匿在四周的上千名海寇紛紛冒出身影。

  隔著一道城門,路拾義自是將外頭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他麵色一變,道:“快去把塞門刀車備好,銅鑼都給我敲起來!我們上城牆去殺敵!”

  容舒在路拾義喝令一下時,便提起裙裾往城隍廟跑去。

  聽見外頭轟隆隆的銅鑼聲和密密匝匝的腳步聲,百姓們心口惴惴,隻眾人皆知此時不是驚惶的時候,有條不紊地聽從指令,該躲的躲,該出力的出力。

  先前落煙閑著沒事教大家做的桐油包這會倒是派上用場。

  將這桐油包從城牆往外一擲,再用箭射穿,那些個桐油便如同下雨般落在外頭海寇的身上,這時再把火把一丟,一燒一個準。

  漢子們拿著刀守在刀車身後,姑娘們把桐油包放在蹺板上用力一壓,將桐油包蹦上半空,很快便有一支支箭矢破空而去。

  城牆上的兵丁們丟火把的丟火把,轟火炮的轟火炮,一聲聲痛苦的怒罵聲、詛咒聲從城外傳入。

  容舒聽著外頭的動靜,提在嗓子眼的心總算能落地,雖說守城的人不多,但攻城的敵寇遠比她想象的要少,他們一定能守得住。

  正這時,城外忽然一陣轟隆隆的巨大爆響,這是在炸城門了。

  “桐油包都用完了。”落煙扔下手裏的弓,拉著容舒往一家酒肆跑,“都隨我來,我們先躲起來。”

  這附近能藏人的地方他們都清點過,附近就有一家酒肆的地下酒窖還空著。

  姑娘們方才踩翹車扔桐油包時,都還英勇著呢。

  這會聽到那聲巨響,倒是後知後覺地起了些懼意,提起裙裾跟在容舒她們身後,跑得可比兔子都快。

  而此時的南邊,數百匹快馬正飛馳而來,馬蹄震天,聲如悶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