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第71節

  落煙直到出了春月樓,方才覺得一口氣喘上來了。

  容舒瞥了瞥她,忍笑道:“我帶你去吃好吃的鬆子糖壓壓驚,鬆子糖還是要剛炒的最好吃。”

  兩人從吳家磚橋過,剛要下橋,迎麵卻走來一個須發俱白的老道士。

  老道士兩道白眉垂在臉側,目光矍鑠,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手裏的蒲扇。

  那蒲扇裂開了三道痕,明明破爛得不行,可被那老道人握著,偏又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仙風道骨。

  容舒不知為何,一見著那蒲扇,便好一陣心驚膽跳,目光怔怔地被那把蒲扇勾住。

  大抵是注意到她的視線,老道士望了過來,下一瞬,便見他那兩條長長的眉毛輕輕一抖,訝聲道:“怪哉!你這姑娘這麵相分明是短壽之相。”

  這話容舒與落煙自是聽到了。

  落煙方才在春月樓跟貓兒似的,這會終於來了虎威,聞言便怒目道:“老人家胡說八道甚!”

  那老道士笑笑,捋著雪白的胡子道:“老道可不是在胡說八道,這位姑娘分明隻剩兩年的壽命,隻不過——”

  他搖了搖頭,“罷了,說了你們也不信。”

  容舒忙道:“隻不過什麽?道長不妨直言。”

  先前老道士說她是短壽之相時,容舒還隻當他是誤打誤撞胡謅對了。

  可他後來說出兩年之期,那便不是胡謅,而是當真有些門道。

  容舒一直不懂自己為何會複生,也不確定兩年後她還能不能活。好不容易遇著個懂些門道的人,自是想要問個清楚。

  那老道士卻不肯再說,隻意味深長地看了容舒一眼,道:“不可說,不可說。日後若有緣再見,老道再說!”

  說著便要離開。

  “道長方才說我的麵相分明是短壽之相。那是否出了什麽變故,使得如今我的麵相不再是短壽之相?”容舒道:“若不然,道長怎會那般詫異?”

  老道士聽罷她這話,搖著蒲扇的手一頓,回眸看了她一眼。

  倒是個聰慧的姑娘。

  一時便來了興致,道:“相逢便是有緣,老道應你一問。”

  容舒想問的可不止一個,隻她知曉,似這種世外高人,最講究的便是一個緣字,今兒能應她一問,便算不錯了。

  是以她也不貪心,忖了忖便道:“若我兩年後不死,可會有旁的人替我去死?”

  老道長挑了挑眉,道:“因果循環,一報一應,自來如此。隻姑娘所問之事,旁的人會,但姑娘不會。”

  “為何我不會?”

  老道士卻不答,“老道今兒隻應你一問,日後有緣再遇,自會回姑娘你這一問。”

  這話才落下不過片刻功夫,那老道士的身影便徹底消失在橋的另一端。

  這樣一番對話 ,當真是匪夷所思至極。

  落煙其實不大聽得懂老道士與容舒的對話,但怕容舒多想,還是道了句:“姑娘不必當真!這年頭偷坑拐騙的道士不知凡幾,當初那位便是輕信妖道,這才惹了天怒。”

  落煙嘴裏的“那位”指的是啟元太子。

  這位太子爺監國那幾年做了不少實事,卻不知為何,忽地就迷上了丹道,造丹室建丹爐,聽說還抓了不少童男童女,這才引起了民怨。

  啟元太子在民間的名聲委實是太臭了,以致於旁人說起他,都用“那位”來取代。

  容舒對啟元太子印象也不好,但她不會因此就厭惡所有的道士。

  這世間有妖道,但也有好道士,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按下心頭的千思萬緒,她笑了笑,道:“我無事,走罷,我們買鬆子糖去。”

  賣鬆子糖的老叟見著她,樂嗬嗬地打著招呼,道:“可還是要多加些鬆子?”

  容舒笑著應是。

  那老叟一連撒下兩勺鬆子,道:“上回同姑娘一道來的郎君,早幾日也來老叟這買了鬆子糖。”

  顧長晉?

  他來買鬆子糖?

  他怎可能會喜歡吃鬆子糖?

  容舒一連眨了兩下眼,道:“老伯確定是那人?”

  “確定,生得那樣俊的郎君老叟怎會認錯?姑娘再等等,指不定他一會就會來。”

  老伯對那郎君印象可好了,知曉這姑娘就是那郎君的心上人,便想著拉拉線,說不得就要遇上了。

  其實他也就是嘴上一提,卻不想鍋裏的鬆子還未炒好,那郎君竟真的出現了。

  老人家一顛手裏的鐵勺,下頜往外一抬,笑嗬嗬道:“姑娘瞧瞧,老叟不僅手藝好,話也說得準。”

  容舒順著望去,一眼便撞入顧長晉黑沉的眸子裏。

  他也是……來買鬆子糖的?

  前世她給他做的鬆子糖放到潮了壞了,他都不吃呢。難不成他實際上是愛吃的,因著是她做的,這才不吃?

  也不是不可能。

  容舒自覺自己找到了真相,便道:“大,雲公子也是來買鬆子糖的?”

  顧長晉還未應,那攤主便道:“姑娘,兩份鬆子糖好了。”

  容舒忙接過,把銀子遞給攤主後,方聽旁邊那人不緊不慢道:“容舒,我是來尋你的。”

  容舒抱著鬆子糖的手微微一僵,他怎麽又直喚她的名字了?

  他這人心防重得很,從前一口一個“夫人”地喚著她,可實際上那裏頭的疏離感一聽便能察覺。

  這會直呼她的名兒,自是比稱呼她“夫人”要疏離些的,可他那語氣聽著,卻又像是故交好友一般熟稔。

  容舒一想,倒也理解。

  他隻是不懂情愛,卻不是不懂是非。

  這一世不管是幹脆利落地與他和離,還是來揚州後的一路襄助,他對她多少是有些感激的。

  思及此,容舒也不再多想,把手裏的一袋兒鬆子糖遞與落煙,爽快道:“雲公子可是要回屏南街?落煙姐與我一同去方便嗎?”

  落煙是護國將軍府的人,也是丹朱縣主送來保護她的人。

  顧長晉略一思忖便應道:“方便。”

  三人一同往屏南街去,還是那個堆滿空酒罐的院子,還是那幾張藤椅,隻眼下多了一個人,氣氛好似就不一樣了。

  常吉與椎雲都不在,就隻剩橫平一人在這看屋子。

  橫平想起常吉辦事前碎碎叨叨的那句“記得給主子和少夫人製造點獨處的機會”。

  便從裏頭屋子出來,對落煙道:“聽說落煙姑娘是丹朱縣主的護衛長,能否同姑娘討幾招?”

  落煙才不理他,她多少看明白了,這位顧大人根本就不似上京那些貴女說的,對容姑娘一點兒意思都沒。

  她家將軍到今兒都孤家寡人的,難得有個喜歡的人,她怎麽也要幫自家主子把牆角夯實了。

  再者,主子們在院子裏說事,護衛們跑去過招,這顧大人的長隨腦子莫不是有病?

  “姑娘在哪,我便在哪。”落煙冷冷道。

  橫平不似常吉與椎雲,歪點子多,見落煙不應,默了默便繼續做鋸嘴葫蘆。忖了忖,既然落煙姑娘在,那他也不必避開,索性便在院子裏留下。

  於是院子裏的人便由三人變成了四人。

  容舒察覺不出這裏頭的暗湧,顧長晉倒是淡淡瞥了橫平一眼。

  “大人尋我可是有甚線索了?”小姑娘連鬆子糖都顧不得吃,一落座便問道:“沈家與廖繞之事可有幹係?”

  顧長晉望著容舒,緩聲道:“的確有部分海商與四方島的海寇合作,秘密將大胤的絲綢、瓷器、茶葉賣出去。但這些海商裏並無沈家,沈家自先帝開啟海禁後便放棄了海上貿易這條商路,至今都不曾再碰。”

  說到這裏,他聲音略微一頓,帶了點兒敬重道:“當初你外祖父是第一批遵循海禁之策,放棄海上貿易的商人。”

  建德帝在世那會,沈家仍是外祖父當家的。

  以外祖父的為人,的確不會偷摸著做有害大胤的事。

  “沈家作為糧商起家,經過許多代人的打拚,傳到外祖手裏方成為揚州第一巨賈的。”容舒說起那位從不曾謀麵的外祖父,芙蓉麵上不自覺地漾起了笑靨,“我聽阿娘說,沈家鼎盛之時,生意遍布衣食住行裏的各個行當,但外祖父從來不會為了利而放棄家國大義。”

  都說海上商路是一條金銀路,多少人寧肯私下造船偷偷將貨物賣往海外,也不肯舍下那筆利,可外祖父當真是說舍便能舍。

  嘉佑帝登基,沈家散去泰半家財後,外祖父再次做回了糧商,直到沈家交到沈治手裏,方慢慢做起旁的行當。

  小姑娘說起自家外祖父,聲音裏的自豪是藏都藏不住。顧長晉聽著她說,眸子裏也漸漸帶了點笑意。

  “沈治最初的確是遵循你外祖父的遺訓,隻做糧食買賣。但新近十年卻做起了鹽商,這些年他一直奔走在福建、山東以及遼東這幾個布政司的鹽場,他用過的鹽引、路引皆有跡可循。”

  都說天下百味鹽為首。

  鹽商一貫來是大胤最富有的一批商人,沈家是做糧倉生意起家的,沈治會選擇以糧換鹽引,實則也是因著利字當頭。

  也正是轉做了鹽商,方讓沈家今日的家財比二十年前翻了數十倍。

  “福建、山東、遼東的鹽場。”容舒細細琢磨著這幾個地方,不解道:“為何舅舅不在江浙這邊的鹽場取鹽?”

  江浙亦是大胤幾大鹽場的所在地,這裏的水道四通八達,漕運便利,為何舍下如此便利的取鹽地,而跑去福建、遼東去取鹽?

  “正是因著漕運便利,各地的鹽商都跑來江浙淮的鹽場提鹽,導致此處的鹽不敷支取,而旁的地卻又存鹽壅滯。朝廷一直鼓勵鹽商去福建、遼東提鹽,以緩解江浙的鹽缺。你舅舅是領頭往外跑的鹽商,為此得了不少讚譽。”

  一切都如此合情合理,竟尋不出半點可疑之處。

  容舒隻覺疑雲重重,捏著油紙袋的指不由泛了白。

  顧長晉半垂的眸子在她削蔥似的指定了定,須臾,他掀眸看著她道:“目前的線索的確查不出什麽,但你放心,我會繼續查。”

  容舒也知曉這事急不得。

  眼下至少還有兩年時間,便是沈家、容家當真逃不過這一劫,她也給自己和阿娘留了退路。

  想到顧長晉在百忙之中還要替她查沈治,容舒一時既感激又愧疚。若沈治與廖繞有勾結,他查沈治倒也是順手而為,可若是沒有,那就成了耽誤功夫的事兒了。

  “大人還有廖繞與潘貢士的案子要查,既然沈家與廖繞之事無關,大人便不必再查了。”

  容舒當真不想他分神,如今廖繞的事還有海寇偷襲揚州的事更加重要。

  想了想便道:“海寇一入秋便要登岸燒殺搶掠,揚州富庶,自來是那些海賊的目標。此事還望大人同守備都司的將軍們做好準備,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這是她第二回 同他強調入了秋便要防備海寇襲擊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