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第60節

  顧長晉沒應,隻道:“查好了便回來告訴我。”

  第二日是個好天。

  容舒在穆霓旌的院子歇了一晚,用完早膳便去了穆家的演武場。

  穆霓旌剛耍完一套鞭法,見她來,便道:“兄長一早被請進了宮裏,也不知曉是為著何事。”

  容舒見穆霓旌一臉可惜,好笑道:“既是入宮,那忙的自然是正事。再者,殺雞焉用牛刀,讓穆大哥教我屬實是大材小用了,那些個暗器,讓青園教我便成。”

  在容舒的認知裏,但凡官員入宮,忙的都是些事關社稷的大事。

  從前顧長晉入宮,次次都是因為百姓們的事。

  隻她這回倒是猜錯了,穆融是被柳元騙進宮的。

  百戲樓是柳元的地方,昨兒他沒留在百戲樓,並不代表他不知曉那裏發生了何事。

  七信殺許鸝兒那次,不過輕輕劃破了他夫人手腕的一點皮,那顧大人便麵沉如水地說七信傷了他夫人。

  話裏話外都是凜然殺意。

  那會柳元就知曉了,與外頭的傳聞不一樣,顧長晉把他那夫人看得極重。

  雖昨兒百戲樓的人說顧長晉在見到容舒時,麵色毫無波瀾,但柳元知曉,這男人麵上越是雲淡風輕,心裏大抵越是不痛快。

  他們都是同一類人。

  越是在乎的東西,越是深藏在心底。

  今兒把穆融騙進宮裏,也隻當是彌補上回七信傷了容舒的事。

  穆融在皇宮教懷安世子射箭的事,顧長晉一直到下晌才知曉,這事還是禦用監那位七信公公特地來說的。

  顧長晉盯著七信看了半晌,道:“勞七公公回去同柳公公道一句,容姑娘的事,無需旁人幹涉。”

  七信聽出了顧長晉話裏的提防,一時覺著柳公公當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忙把腰往下壓了壓,道:“咱家定會將顧大人的話帶回去給柳公公。”

  顧長晉淡淡“嗯”了聲。

  七信來這實則是為了正事來的,見他麵色稍緩,便道:“柳公公說明個他便會同潘學諒啟程去揚州,還望顧大人此行多保重。”

  潘學諒是舞弊案的關鍵人物,按慣例是不能離開大理寺獄的,隻潘學諒想去揚州。

  “若是可以,草民想同大人一同去。”潘學諒一雙眼灼灼望著顧長晉,“便是死,草民也要死個明明白白。”

  顧長晉知曉帶上潘學諒去揚州很冒險,然當他對上潘學諒的目光,拒絕的話卻說不出口。

  是以昨日在百戲樓,顧長晉便提出了,由柳元提前帶潘學諒秘密走陸路出京。

  柳元是以海防監軍的名頭出發去揚州的,身後有半支禦馬監的勇士營跟著,潘學諒跟在柳元身邊,比跟在顧長晉身邊要安全。

  柳元走陸路,他便走水路。

  顧長晉在腦海裏反複忖度出京的一番安排,覺得沒甚紕漏了,方頷首道:“還望柳公公能將潘貢士平安送到揚州。”

  七信掀眸看他。

  那潘學諒是階下囚,可這位顧大人從不曾拿他當囚犯看待。難怪老尚書說將這案子交到他手裏,潘學諒方才能有一線生機。

  “大人放心,咱家與柳公公定會將潘學諒平安送到揚州。”

  七信說著便要離去,然走了沒兩步,他忽又回頭,望著顧長晉認真道:

  “那鍾雪雁,是自願自盡的。柳公公派人尋到她時,她本就有了輕生的念頭,我們隻是讓她的死變得更有價值。至於許鸝兒,柳公公從不曾讓咱家殺她,是咱家擅做主張,怕許鸝兒壞事這才動的手。”

  他衝顧長晉行了個禮,道:“那日傷到了容姑娘,是七信之錯,日後定會同容姑娘負荊請罪。”

  顧長晉並未接話,七信也不介意,一甩拂塵便出了屋。

  禦馬監值房。

  柳元聽罷七信的話,不甚在意地笑笑:“顧大人將潘學諒放到我手裏,便已是信任。至少此趟的揚州之行,他知曉我會與他一條心,這便足夠了。”

  說話間,外頭一陣響動。

  一個內侍小碎步進屋,對柳元道:“柳公公,大掌印那頭派人來了。”

  柳元挑眉,斂眸沉思須臾,忽地笑了:“咱家這便去。”

  司禮監。

  裴順年靠著把太師椅,身後一名小太監正輕柔地給他按著太陽穴,聽底下人說柳元來了,便挑了挑眼皮,衝那小太監揮手。

  “都下去罷。”

  小太監應聲退下,行至司禮監院子時,衝迎麵行來的柳元睇了個眼神。

  柳元麵上始終噙著淡淡的微笑,一進值房,便“撲通”一聲跪下,對裴順年恭敬喊了聲:“老祖宗。”

  裴順年垂著眼看他。

  這小子是楊旭最受寵的幹兒子,楊旭愛聽曲,當初去了趟揚州,便帶回個會唱曲的小子,藏在私宅裏好幾年。

  裴順年不愛聽曲,便沒怎麽關注楊旭這幹兒子。隻知這小子先是去了禦用監,後來又去了禦馬監。

  楊旭將柳元送去禦馬監是作何用他心知肚明。

  他慣來放任幾個幹兒子之間的明爭暗鬥。到底是年歲大了,最怕的,便是那等子吃裏扒外的叛徒,兒子間彼此監督、互相掣肘最是讓他安心。

  卻不想,這麽個長相妖嬈、雌雄難辨的伶人會有那等手段。

  不僅同貴忠勾搭在一起,還能讓都察院那位總憲親自來司禮監保他的命。

  裴順年無法容忍旁人的背叛,貴忠是皇爺抬來打他的臉的,不能動貴忠他忍了,殊料連柳元他也不能動。

  做了這麽多年的大掌印,他從不曾這般憋屈過。

  裴順年在柳元那張糜麗的臉定了片刻,緩緩捏緊了手上的玉扳指。

  “可知咱家因何尋你來?”

  “奴才不知,還望老祖宗給奴才提點迷津。”柳元笑吟吟道,眉心一點朱砂痣泛著妖異的豔光。

  裴順年慣來不喜長相太過妖豔的人,撇開目光掩下眸底的厭惡,道:“皇爺派你去揚州,除了做監軍,可還有旁的任務?”

  揚州乃大胤最富庶的府城之一,當初楊旭在揚州做監軍時斂了不少黃白之物,那些錢財自是泰半都孝敬給他了。

  人老了,膽子變得也小。

  嘉佑帝派柳元去揚州做監軍,他首先想的便是皇上是不是要同他算舊賬了?

  柳元依舊是那張笑臉:“老祖宗放心,皇爺擔心揚州那頭的海寇之患,這才派奴才去的。”

  裴順年分不清柳元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心中卻愈發忌憚,正斟酌著該如何敲打一番,忽又聽前頭那妖人道:“老祖宗可知幹爹去歲曾讓奴才給誰唱小曲兒聽?”

  裴順年眯了眯眼,“誰?”

  “戚家那位左都督。”

  裴順年聞言再忍不住心口的怒火了,“啪”一聲拍響旁邊的幾案。

  蠢貨!

  竟敢偷偷同戚衡暗度陳倉,這是打量著他年老眼花好糊弄了!

  難怪倒台得這般快,那蠢貨定是以為皇爺身子不好了,這才偷偷向戚家投誠,指望著二皇子登基後能坐穩他底下這大掌印的位置。

  到底是不了解皇爺。

  皇爺對戚皇後與戚家的態度一直曖昧不明,裴順年到現在都弄不懂皇爺究竟是想留戚家還是不想留。

  如今皇爺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再不除戚家,除非二皇子能繼位,否則大皇子一繼位,以戚家的兵力,當初藩王圍京奪帝位的場景定然要重現。

  屆時整個大胤又要陷入內亂。

  正是因著皇爺遲遲不對戚家動手,楊旭這才以為皇爺是屬意二皇子,迫不及待地便與戚家投誠了。

  真個是鼠目寸光。

  裴順年一陣後怕,皇爺不會懷疑他也同戚家勾結了罷?

  老太監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不多時便出了一身白毛汗。

  柳元笑道:“老祖宗放心,貴督公早就同皇爺說了,那楊賊所做所為皆瞞著您,您也被蒙在鼓裏。”

  裴順年目光複雜地看向柳元,枯葉般的一張臉竟多了幾縷頹然。

  此時此刻,若他再猜不出貴忠是皇爺的人,那他這二十多年的大掌印算是白做了。

  貴忠若是皇爺的人,那眼前這妖人究竟是孟宗的人還是皇爺的人?

  罷了罷了,他這大掌印馬上便要卸任,這妖人是誰的人與他又有何幹係?

  裴順年意興闌珊道:“出去罷,好生替皇爺把差事辦好。”

  “喏。”

  柳元應聲退下,出了司禮監值房,恰巧瞥見穆融大步流星地朝午門行去,想來是要出宮回護國公府。

  隻這會都快申時一刻了,人容姑娘早就練完了箭。

  柳元唇角勾起一個玩味的笑。

  老尚書喜歡顧大人,孟總憲也看重顧大人,他自個兒對這位大人也挺欣賞。

  今兒他若不插容舒的事,指不定這穆將軍已經成功撬動一半的牆角了。

  轉了轉手上的扳指,他招過一邊兒的小太監,笑眯眯道:“明兒繼續讓安世子請穆將軍入宮教他箭術。”

  顧長晉自是不知柳元已經把穆融明兒的行程都給安排好了。

  下了值,才剛上馬車便聽常吉道:“主子,穆將軍的事,已經查到了。”

  “說。”

  常吉覷著他,盡量用嚴肅的語氣道:“穆將軍在大同府沒有小妾,沒有通房外室,在花樓裏也沒聽說有甚相好。屬下瞧著,穆將軍應當還是個雛,應當是個潔身自好的。”

  顧長晉擰眉看他。

  常吉縮了縮脖子,繼續道:“屬下還有一事要同主子說,聽說少夫人也準備去揚州,這是護國將軍府的人說的,想來不是假消息。”

  她要去揚州?

  顧長晉目光一頓,下意識便捏了下手裏的茶盞。

  默了半晌,他輕聲問:“她準備何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