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第37節

  柳元說得對,許鸝兒、鍾雪雁是棋子。

  他,又何嚐不是?

  ……

  寒衣節一過,上京便下了十來日纏纏綿綿的秋雨。

  雨水將東廠階前的血跡衝刷得一幹二淨,隻當日萬民請願的餘波仍在。這些時日,順天府與刑部的人三番幾次進出東廠,連都察院的言官都去了幾位。

  盈雀性子最是嫉惡如仇,每日都要跑去外院打聽消息,回來能同容舒嘮嗑一晌午。

  “聽說刑部這些年秘而不宣地收集了許多楊旭的罪證,今兒是鐵了心要將那楊旭還有他的黨羽繩之以法呢!若他真下大獄了,婢子也要去湊個熱鬧,扔他一把石子。”盈雀笑道。

  容舒卻笑不出來。

  前世並沒有什麽鍾雪雁自盡的事,她救了許鸝兒,卻又死了個鍾雪雁。

  東華門百姓暴動這事讓容舒徹底瞧清楚了,楊旭早已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遲遲早早會倒台,許鸝兒或者鍾雪雁不過是那些人多年籌謀中的一環。

  又或者說,對那些人來說,這兩個無辜可憐的姑娘,不過是用來煽動起民憤的棋子。

  她們的死,是一手“妙棋”。

  “聽說這次告倒那楊旭的一些罪證就是姑爺暗訪回來的,”盈雀忍不住豎起個拇指,“姑爺可真厲害哩。姑娘,您說姑爺這次能加官升職嗎?”

  清蘅院與秋韻堂的下人最愛互別苗頭,盈雀是清蘅院的人,自是看不順眼秋韻堂那些人整日裏把那蔣家大公子掛嘴頭。

  姑爺若是能升官,定能氣死秋韻堂的人。

  能從六品小官升到五品也好呀!

  盈雀的話倒是叫容舒微微出了會神,明年顧長晉可是連跳兩級,從六品刑部員外郎擢升到都察院正四品的右僉都禦史。

  容舒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顧長晉在鬥倒楊旭的風波裏又是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張媽媽從屋內掀簾子出來,容舒回神,忙起身道:“可是阿娘醒來了?”

  張媽媽頷首,十分高興道:“夫人說她想吃點兒碧梗粥,老奴這就去讓廚房的婆子煨上。”

  容舒聞言麵色一喜,一手拎著裙裾,一手捧著木芙蓉進了屋。

  沈氏早幾日便醒來了,醒來後大抵是身子太虛,一點兒食欲都無,這兩日都隻能喝點兒湯水。

  今兒想吃碧梗粥,想來是身子在見好了。

  容舒把新摘的木芙蓉插入床頭小幾的花瓶子裏,擦幹淨手便拉過一張酸枝木繡海棠花樣圓凳坐下,對沈氏道:“阿娘今兒感覺可好些了?”

  沈氏由周嬤嬤扶著靠在大迎枕上,嗔道:“自是好多了,過兩日大抵能下床透透風。再不出去走走,我怕我這骨頭都快要黴掉了。”

  容舒可不依:“那不成。孫醫正說了,至少要再躺十日呢。再說,前幾日又下了雨,外頭的風都涼絲絲的。”

  沈氏也知曉自己這趟是嚇壞女兒了。

  前兩日她醒來時,昭昭就坐在貴妃榻上看賬冊,見她睜眼了,眼淚就跟斷線的珠子似的,掉個沒完。

  她這姑娘自小就稀罕她的金豆豆,等閑不輕易哭,那會就同個小孩兒般嚎啕大哭,可把沈氏心疼得不得了。

  沈氏心下一歎,道:“成成成,阿娘再躺九日,之後咱們便搬到京郊的莊子去。”

  容舒怔楞了下,喚了聲“阿娘”。

  沈氏這趟從鬼門關走了一遭,許多事都看開了。

  “你回來侯府半個月,都快要把秋韻堂同荷安堂搬了個半空,外頭的秋風都沒得你厲害,再不走,仔細旁人要拿掃帚趕你出去。”

  容舒道:“那些東西本就是阿娘的,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您還有幾幅字畫、幾塊好墨、並幾匣子——”

  “那些東西阿娘這裏還有不少呢,你行行好,就此打住罷。”沈氏好笑道:“阿娘的賬冊你不是都翻過了麽?”

  容舒清點過沈氏的賬冊方知曉自家阿娘手裏頭闊著呢。

  當初外祖父把沈家半數家產捐出去後,餘下的家產一分為二,五成留給舅舅守住沈家的家業,五成都給了阿娘。

  隻外祖父留了個心眼,那五成家產裏隻拿了兩成做嫁妝,餘下三成讓阿娘私下藏在了揚州府,連舅舅都不許說。

  然阿娘錢多,不代表就不能要回被人拿走的東西。

  容舒笑眯眯的,也不同沈氏說她今兒又從父親那裏撈回來兩錠古墨。

  “阿娘說搬去莊子住的事兒,可是真的?不騙昭昭?”

  “騙你作甚?”沈氏白了容舒一眼,道:“我若是不去莊子住,你便是回了梧桐巷也睡得不安穩。”

  沈氏言出必行,到得能下床了,便差人打點去莊子的東西。

  臨行的前一晚,容珣過來清蘅院,幾度欲言又止。

  自從沈氏醒來後,他早晚都要來清蘅院坐上片刻,沈氏對他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年輕時還會因著他對昭昭不夠好,同他吵幾嘴的,可隨著昭昭長大,她的心也淡了下來,連同容珣吵架的念頭都沒了。

  這幾日也是如此,容珣大抵也習慣了,也不惱,在榻邊坐足了兩刻鍾方離開。

  沈氏靠坐在榻上,道:“侯爺有話但說無妨。”

  她瘦了許多,明豔如海棠的臉了無血色,多了點羸弱的意味。

  容珣看著她,溫和道:“你準備去莊子住多久?”

  沈氏語氣淡淡:“等我在莊子把身子養好了再說罷,我這身子沒個三五年大抵也養不好。隻侯爺放心,容涴成親時我會回來看她出嫁,她既然要從清蘅院出嫁,我作為嫡母,又怎能不在?”

  昭昭費那般大的功夫替她這個主母爭個麵子,她自然不會拂女兒的意。總歸等容涴出嫁了,她也會回莊子去。

  容珣聽出她的意思,默了默,隨即放輕了聲音,道:“珍娘,你說我們還能回到初成婚的那一年嗎?”

  沈氏先是抬眼微怔,旋即像是想到什麽,笑了笑,道:“容珣,你莫要同我說,我這遭死裏逃生令你覺著你心裏頭有我。”

  容珣沉默不語,瞧著竟像是默認了。

  沈氏的笑容裏難掩諷刺。

  當初他要納裴韻時,她早就同他說清楚了,三個人的婚姻太擠,她願意退出來,成全他與裴韻。

  就當自己是來侯府做買賣的,而不是來同他結發成夫妻的。

  “容珣,你若心裏有我,不會在我有孕時納裴姨娘,也不會任由你母親將昭昭逼離侯府。你心裏無我,從來無我。日後,這樣的話休要再提,我不想連隔夜飯都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