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第18節

  時間過得極慢,等到顧長晉身上的金針一根一根抽出來時,孫道平出了一身汗,顧長晉也出了一身汗。

  容舒倒是沒出汗,就是手臂酸。

  她瞥了眼更漏,三刻鍾,足足三刻鍾,她的手臂一動不動地撐了三刻鍾。

  手垂下時她手臂都要發抖了,腿腳也跪麻了。

  她撐著腿,正要起身下榻,忽聽孫道平道:“勞煩夫人給顧大人擦擦汗,下官還要給顧大人重新敷藥。”

  容舒心裏歎一聲,從腰間抽出帕子,然而手才剛伸出去呢,便被輕輕擋住,緊接著是一聲冷淡的:“我自己來。”

  容舒怔了下。

  顧長晉說話慣來沒甚情緒,旁的人可能分辨不出他話裏的情緒,可她到底與他成親了三年,多少能從他的語氣覺察出他的不耐煩。

  容舒也不知曉他這點不耐是因著施針難受呢,還是因為她。

  大抵還是因為她吧,顧長晉受傷就如同吃茶喝水般尋常,就沒見他因為傷口疼而有過不耐煩。

  容舒也不覺難過,低眉順眼地遞過手裏的帕子,笑笑道:“郎君先用妾身的手帕,一會妾身讓盈月再送幾條布帨進來。”

  她說完便下了榻,步履輕鬆地出了屋。

  容舒出去沒一會,盈月便抱著一摞布帨進來。

  顧長晉擦完汗,將容舒的手帕還與盈月,道:“夫人呢?”

  盈月回他:“夫人在用早膳。二爺可是有話要與夫人說?可要婢子代為轉達?”

  顧長晉低下眼,搖頭道:“不必,退下吧。”

  他沒有話要與她說,也沒有想要見她,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問上那麽一句話。

  盈月離開後,孫道平親自去給顧長晉煎藥,一到小廚房,便見那灶台上放著紅豆甜湯,還有煎得金黃的餡兒餅,餅餡兒有豆沙、桂花芝麻的,也有韭菜蝦皮的。

  孫道平咽了口唾沫,怕被人瞧出自己的饞嘴樣,不舍地挪開了眼。

  然而下一瞬,她便聽廚房的燒火婆子道:“孫大人,這是少夫人特地命人給您做的早膳,您不若先填填肚子再煎藥?”

  孫道平喜笑顏開,吃得一嘴兒油回主屋。

  顧長晉喝湯藥時,她忍不住道:“尊夫人真是下官見過的最蕙質蘭心的女子了。”

  想了想,又道:“也是下官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兒。”

  顧長晉咽下嘴裏又澀又苦的藥,淡淡地瞥了眼孫道平唇角的餅酥。

  這少年是孫家天賦最好的後輩,大抵是怕旁人因著自個兒年紀輕不信任他的醫術,便總愛板著臉,端著一副嚴肅的模樣,實則還是一副小孩兒心性。

  眼下吃飽喝足了,嘴裏的把門便忘了關。

  當然——

  十四五歲的少年也該到了慕少艾的年紀了。

  顧長晉晃了晃碗,低頭將碗裏剩下的湯藥喝盡,而後道:“孫醫正,從今日起便到書房去施針吧,一會我便讓人把東西搬到書房去。”

  孫道平聽出顧長晉這是要換地兒歇,皺眉忖了忖,道:“顧大人底子好,恢複得也快,但今兒便下地還是太急切了些,就算是讓人抬你過去也不妥。不若再等幾日?”

  “內子覺輕,我在這會擾了她安眠。”顧長晉淡淡道:“孫醫正不必擔心,不過一截路,讓人攙扶著過去便是。”

  這些個病人就是這麽自以為是!

  孫道平憤憤擺手道不成,“最快明日,下官今日給大人多施一次針,明兒您再讓人抬您去書房。就明日,不能再早了!”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

  顧長晉垂眸忖了片刻,應了。

  常吉風風火火地去收拾書房。

  盈雀見他來來回回不知跑了多少趟,便攔住他,問道:“你在這熱火朝天地忙什麽呢?對了,我問問你,橫平今兒什麽時候回?”

  常吉擦了把腦門上的汗,道:“橫平隨刑部的人去昌平州,就算今日趕得回來,也差不多要深夜了。”

  他烏溜溜的眼轉了轉,又道:“姐姐怎地忽然找橫平了?可是夫人有甚吩咐?”

  的確是容舒吩咐盈雀來問的,但盈雀也不知自家姑娘找橫平是為了何事,想了想便道:

  “沒甚急事,我就是隨口一問。這不是要去大廚房取食材麽?若是橫平回來,我便多取些,好備上他的飯。”

  她也不與常吉多碎話,從大廚房那兒取了食材便去了東次間同容舒回稟,說了橫平去昌平州的事,也說了常吉收拾書房的事。

  “常吉說二爺從明兒開始便要歇在書房了。”她小嘴兒抿得緊緊的,一臉不快。

  張媽媽坐在羅漢床上,笑著戳了戳她鼓鼓的臉頰,道:“姑爺這是怕夜裏吵著姑娘了,你這丫頭擱這氣什麽?”

  張媽媽不知容舒壓根兒沒同顧長晉同睡一榻,見容舒眼下青青,便知她昨兒夜裏沒睡好。猜著是顧長晉受傷,姑娘日夜見著,心裏頭不免難過,這才沒睡好。

  容舒笑笑著沒說話。

  前世顧長晉是施針了五日方才轉到書房去的,這輩子提前了幾日,大抵就是因著早上那事。

  可前世她也給他撐肩了呀,容舒想不通這裏頭究竟出了什麽差錯。她也懶得去猜他的心思,總歸他不在主屋睡,她便又能睡回她的拔步床了,也沒甚不好。

  比起顧長晉要搬去書房睡這事,容舒更關心的其實是另一樁事。

  前世橫平也在這一日去了昌平州。

  橫平武藝高強,顧長晉派他去昌平州,就是為了將許鸝兒全須全尾地護送到刑部大牢。

  這事兒還是許鸝兒案塵埃落定後,常吉同盈雀、盈月嘮嗑時提起的。

  但許鸝兒案後續掀起的風波可比這樁案子本身要驚心動魄多了。

  這其中,有一個人,大抵是關鍵。

  容舒微微蹙眉。

  顧長晉這人太過敏銳,要如何說,才能不著痕跡地讓他注意到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