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第8節

  蔣盛霖是蔣臻的嫡長子,又是嘉佑一十五年的二甲登科進士,日後前程自是一片康莊大道。當初看中蔣盛霖的人家不少,其中就有戶部左侍郎一家,左侍郎夫人特地請了德高望重的英國公府老封君給自家閨女說的親,卻也沒成。

  那會京裏的人都說,蔣大學士這要長子先立業後成家,這才不欲讓他過早成親。

  孰料兩個月後,容涴剛一及笄,蔣家立馬便派人來提親。眾人這才知曉,原來蔣家早就相中了承安侯庶出的二姑娘容涴。

  容涴在上京本就有美名,同蔣家定下親事後,那名聲便更響了。

  容淇怎能不羨慕呢?

  望著容淇眉眼裏的豔羨之情,容涴唇角抿出一點兒笑意,道:“就你嘴甜。”

  那廂容舒與沈氏剛回到清蘅院,沈氏便拉著她仔仔細細地瞧,見她麵靨紅潤、眉眼含笑,這才放下心來,道:“娘還擔心你嫁人後會不習慣,看來周嬤嬤說的話倒是真的。”

  方才容舒一行人才下馬車,周嬤嬤便偷偷扯走盈雀問話去了。

  盈雀昨兒早就得了容舒的吩咐,自是萬事都隻揀好的說。

  周嬤嬤聽了半日姑娘與姑爺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雲雲,遂心花怒放地把這些話一一轉述給沈氏聽。

  當初沈氏一意孤行要與顧家結親,府裏人人都在說風涼話。

  老夫人甚至指著她的鼻尖,罵她是個滿身銅臭的蠢貨,頭發長見識短,日後定會悔得腸子都青。

  如今聽周嬤嬤這般說,沈氏那顆蹀躞不下的心總算是穩穩落回了肚子。

  “周嬤嬤說,允直待你十分敬重,你的婆母顧夫人亦是和善之人。娘一直盼著你能尋個如意郎君,眼下總算是了卻一樁心事。”

  顧家雖清貧,但勝在人口簡單,沒甚人情往來上的糟心事。不像承安侯府,麵上瞧著是個花團錦簇的勳貴之家,實則內裏空空,隻剩下個花架子。

  女婿顧長晉雖為人端方了些,但隻要疼昭昭,便是少些柔情蜜意也無傷大雅。

  在沈氏看來,滿嘴甜言蜜語的男子反倒靠不住。

  母女二人在清蘅院慢慢吃茶說體己話。

  容舒給沈氏滿上一杯小鳳團,斟酌好了措辭,正要打聽聞溪的事,一抬眼卻見沈氏麵露疲憊、雙目渙散,不由得蹙了蹙眉。

  沈氏是極要強的人,平日裏就算不出清蘅院的門,也會將自己收拾得妥妥當當,絕不讓人看她的笑話。

  方才在荷安堂,大抵是一口氣撐著,這才沒讓人瞧出她的不適來。眼下回了清蘅院,那口氣一散,骨子裏的疲倦是再也藏不住了。

  容舒咽回到嘴的話,道:“阿娘這幾日可是沒睡好?我給您做了安神香,一會讓周嬤嬤給您點上,您到榻上去歪一歪,總歸午膳還有個把時辰才開席。”

  “那怎能行?我一會還要去大廚房盯一盯,那裏頭的婆子最愛耍懶。”沈氏睨她一眼,笑道:“你這回門宴定要辦的熱熱鬧鬧、體體麵麵的,免得旁人笑話你。”

  “笑話便笑話,我又不在乎。”容舒扶起沈氏,將她往臨窗的貴妃榻上帶,不容辯駁道:“阿娘至少要歇兩刻鍾才能下榻。”

  容舒骨子裏的倔與沈氏如出一轍,沈氏拿她沒法子,隻好閉目躺下。

  容舒親自點了安神香,直到沈氏微蹙的眉心稍稍舒展開,才放輕腳步出了屋。

  周嬤嬤在廊下聽廚房的婆子稟事,見容舒出來,便遣了婆子,笑著上前道:“老奴今晨讓夫人莫要操心設宴之事,夫人偏不聽。也就姑娘您開口,夫人才肯顧著點兒自己的身子,偷個閑歪一會。”

  容舒淡淡笑了下,問道:“這幾日,祖母與阿娘可是又鬧了什麽不快?”

  周嬤嬤望了望容舒,麵露難色,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容舒道:“怎麽?嬤嬤這是連我都不能說了?”

  “老奴不敢。”周嬤嬤歎氣,朝外張望了兩眼,道:“大姑娘隨老奴來。”

  周嬤嬤將容舒領到偏房,給容舒斟了盞茶,方徐徐道:

  “昨兒夜裏老夫人來了趟清蘅院,要夫人把東郊的莊子添進二姑娘的嫁妝裏。可那莊子夫人是給您買的,想著等裏頭的水榭一建好,便放到您名下。日後您同姑爺得閑了,還能去莊子賞賞梅聽聽鬆濤。老夫人昨夜那樣說,分明是要在這莊子過戶給您之前,撈到秋韻堂去。”

  周嬤嬤說到這,委實是壓不住氣,心火一把一把地直往上冒。

  “荷安堂與秋韻堂的一應吃穿嚼用大部分都是夫人在掏銀子。大姑娘您的嫁妝,除了些兩套頭麵是大房、二房給的添妝,旁的全是夫人從自個兒的嫁妝裏挪出來的。老夫人作為姑娘的祖母,連一雙耳璫都沒給過您,竟還敢搶您的東西,吃相忒地難看!”

  容舒垂下眼,容涴明年開春出嫁,阿娘作為嫡母,於情於理都要備份嫁妝。

  隻容涴不曾養在阿娘膝下,那嫁妝倒也不必多豐厚,做個麵子情便好。

  東郊的莊子寸土寸金,阿娘便是不留給她,也不會犯傻送給秋韻堂。

  上輩子因著長安街的騷亂,她並未在今日回門,壓根兒不知曉這事。隻記得她再回來侯府時,阿娘已是大病了一場。

  問起阿娘生的是何病,阿娘與周嬤嬤卻三緘其口,隻說是老病灶。

  沈氏的身子骨實則是不差的,非要說有什麽老病灶,那便是心火旺時會犯頭疾。

  難道就是因著此事,阿娘頭疾犯了,這才病了一場?

  “東郊那莊子,可是裴姨娘同祖母張嘴要的?”

  容舒說的“裴姨娘”便是承安侯納回家的貴妾,也是四郎與容涴的生母裴韻。沈氏不愛奪人兒女,容涴與四郎自小就養在裴韻膝下,母子三人一直住在秋韻堂裏。

  周嬤嬤遲疑道:“老奴不知。但依老奴看,秋韻堂那位清高得很,應當是拉不下這個臉皮。”

  容舒心道也是,裴姨娘自矜身份,的確做不出這等沒臉沒皮的事。

  周嬤嬤眼見著容舒將一雙秀氣的柳葉眉擰緊,心頭陡然升起一絲悔意,歎道:“都怪老奴多嘴了,這些事夫人本就不欲讓您知曉。您難得回來侯府,卻讓老奴給攪了好心情。”

  “嬤嬤說的什麽話?我知曉你們都不希望我煩憂,可嬤嬤——”容舒凝眉,認認真真道:“我已經不是從前事事都需要你們看顧的小姑娘了。阿娘的事,還望嬤嬤莫要瞞我。”

  容舒說到這便頓了頓,斟酌道:“下回祖母若再問起那莊子,便說那莊子已經給了我。我倒是想看看,祖母敢不敢把手伸到我的嫁妝來。總歸我忤逆她的事也不差這一樁,她若敢伸手進來,我便敢叫這上京的人都來看咱們侯府的笑話。”

  “眼下離容涴出嫁也就隻剩半年的光景。為免祖母變著花樣來讓阿娘添嫁妝,這半年,索性便讓阿娘到莊子養病去。眼不見心不煩,此事由我來同阿娘說。”

  周嬤嬤張了張唇,似有未盡之語,但思量再三,終是咽回了嘴裏的話,遲疑著點了點頭。

  容舒心裏頭還裝著另一樁事,也沒覺察到周嬤嬤麵色的怪異,忖了忖便道:“嬤嬤,在我成親前,阿娘可曾讓你送一名女子到肅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