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墳頭草(39)  你最近暖房裏麵,養著……
  第39章 墳頭草(39)  你最近暖房裏麵,養著……

  臘月除夕, 往年柳柳都是跟著父母一起過。她們家也算不得是窮人,畢竟比起那些沒有地方住的人,在京都有個小宅子, 做點小生意,已經算得上安穩。

  但是人是不可能知足的, 柳柳見過隔壁人家帶回來的茶葉,那是她羨慕且喝不上的, 但是富貴人家卻是稀鬆平常的東西。

  人跟人怎麽差別如此之大?有的人生來就高高在上,有的人卻還要在泥地裏麵摸爬滾打,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才能達到別人的起點。

  柳柳不甘心。

  她在很小的時候, 就在思考一個問題。

  如果, 她想要一躍成為富貴人家, 能做什麽呢?做生意嗎?

  第46,

  不, 家裏的生意不是她的,是家裏兄弟的,有哥哥, 有弟弟, 沒有她跟姐姐。

  在姐姐出嫁之後,阿娘開始給她找婆家了。比起其他的鄰居來說,阿爹和阿娘以及兄長, 對她算是很好了。他們沒有給她找隔壁姐姐嫁的大戶人家妾室,而是找了一個門當戶對的青年才俊。

  他是個很好的少年郎。她長的美, 在鄰裏間算是出名的美人,很多人都說她將來說不定會被貴人們看上,納了回去,那她兄弟父母都跟著沾光了。

  少年也曾經傷心過, 因為他也擔心柳家的父母會將她給人家做妾。但是沒有,柳家的伯母上門來閑聊,說起了對他的中意,有意談談兩家的姻緣。

  少年便高高興興的用自己的賺來的第一筆銀子,給她買了她最喜歡的首飾。可是柳柳不歡喜。

  她看著少年,搖頭道:“我不願意。”

  她不願意。不願意這輩子就嫁給一個商賈之人,她不願意將來自己的孩子們也在這泥地裏麵打滾。

  她開始打聽京都的權貴。

  終於讓她打聽到了一個人,陸遠之。

  陸家門第高,是個侯爺,還不是那種外麵看著花團錦簇裏麵卻是個空殼子的人家,他們家有權有勢,有麵子有裏子,而且門風很正,家裏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也從來沒有聽聞過他們家打死過妾室。

  她開始計劃了。

  先是跟阿娘說想要去街上賣首飾,在太學院到文遠侯家裏的那一條必經街巷裏,她順利跟陸遠之對上了眼。

  她溫柔,小意溫存,欲語還休,他很大方,文雅,溫和,是個翩翩君子。

  她想,她隻要勾勾手指頭,他就該抬她進門了。

  但是他沒有。

  他驚訝的問:“怎麽可能抬你進門呢?阿霜該打死我的。”

  她這才從她給自己編織的謊言裏麵出來,不可置信的哭著道:“那我是個什麽人呢?難道一輩子這樣跟著你在外麵,做個不明不白之人麽?你剛剛還說歡喜我,難道這會子功夫,就已經全忘記了?”

  陸遠之還是很有自己原則的。他道:“我從沒打算將你納回去,咱們就這樣做個野鴛鴦不好嗎?”

  不管她怎麽哭,他都不願意。他給她送來了很多好東西,還給她買了宅子,給她父母送了好東西,因為有他的暗中操作,她兄長的生意也好了很多。

  家裏人開始漸漸的從罵她,訓斥她,到同意了她這般的模樣,不過母親還是歎氣道:“男人的話,最是沒有用的,你既然已經委身給了他,便無論怎樣,都要進了陸家的門,這般即便是剛開始艱難些,也好歹有個臉麵,有個依靠。”

  柳柳也是如此想的。她使了手段,成功懷了孩子,陸遠之開始鬆口了。她想,她應該是贏了。

  如果按照進陸家門的成功與否來看,她確實贏了,成了柳姨娘。

  但是她千算萬算,心裏的打算跟計策繞了滿腸子,也沒有猜到主母是個不走尋常路的。

  柳柳自小都是見慣了對男人百依百順的女人,包括她阿娘,她的阿姐,她們都是正室娘子,她們相夫教子,打理家務,將一個家裏的雜物管的清清楚楚,可她們從來不會去反駁男人。

  她也是見過家裏有妾室的正室,無論如何厭惡妾室,都不會在男人的麵前主動惹麻煩,大戶人家就更是這般了。

  柳柳覺得自己隻要乖巧,有陸遠之的寵愛,將來還有孩子作為依靠,便什麽都會好起來的。誰知道折霜沒有為難她,直接打了陸遠之。

  從那時候起,她就有了一種害怕的念頭。這是什麽樣子的人家?為什麽女人打了男人,還能如此的鎮定自若。

  陸遠之被打成了一個豬頭臉,他自己卻慫的很,一點兒打回去的念頭也沒有,陸夫人哭哭就算了,小姑子竟然還頗為認同,雖然她沒有見到文遠侯,可是從種種跡象來看,文遠侯十分重視這個兒媳婦,根本沒有管過這件事情。

  事後,陸遠之還安慰她道:“沒事兒,阿霜從小就這樣,一眼不合就開打,從小到大,她幫我打過不少人,京都城裏都沒人敢惹我。”

  他還笑,“要是她打不過,還有折家三個兄長幫我一起打。”

  說著說著,他就懊惱起來,後悔的道:“哎,柳柳,我要是沒遇見你,或者晚些時候遇見你就好了,這般我跟阿霜還是好好的。”

  柳柳一口牙齒都要咬碎了,裝作為他不值心疼道:“再怎麽樣,也不該打你啊,瞧瞧你這臉,我心都碎了。”

  誰知道陸遠之卻道:“沒事,隻要阿霜還肯打我,事情就還不算沒救。哎,等她不打我了,那才是讓人絕望呢。”

  柳柳:“……”

  她真的開始害怕了。

  一宿一宿的睡不著覺,還是覺得要主動出擊,可是接下來,她自己也被打了。

  那個女人,簡直像個男人,卸了她的下巴,掰了她的手,她靜靜的看著自己,好像在看一條爬在地上的蚯蚓。

  那個眼神,她現在還記得,每次記起來,心裏都是一陣痛苦。

  她是地上的蚯蚓,是天生的,難道就不該往上爬嗎?

  她有什麽錯呢?

  她什麽錯也沒有,如果她是折霜那種貴女,她也不用靠著男人往上爬。

  而靠著男人,她卻落得了如此的下場。天可憐她,讓她逃走了,可是她的孩子沒了。

  柳柳有一瞬間,便也想跟著孩子一起死去。可她想,她為什麽要去死呢?

  該死的人,是那些高高在上的。

  她這輩子,最大的錯誤,便是選了陸遠之。

  可她依舊想靠著他活下去。

  人間最痛苦的事情,不過是你恨著他,卻還要依靠他。

  可她仗著之前對陸遠之小廝的一次小恩情,又有如今的可憐模樣,請小廝送了信過去,可等來的,卻隻有銀子。

  陸遠之沒有來。

  小廝道:“我們家少爺也是想來的,隻是他如今被禁足了,午間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要去夫人那裏請她高抬貴手,可當時夫人正在跟三姑娘吵鬧,還在氣頭上,大少爺便沒有過去,隻說給您租賃一戶宅子,先住著,到時候他能出門了,便來看你。”

  柳柳心中冷笑,恨意爬上了心頭,但是她又沒絲毫辦法。

  小廝帶著她去了小院子裏麵。

  是真的小。比起之前陸遠之給她的住宅,這座院子小的可憐,這裏住的人,也窮的可憐。

  一路上,她的出現讓這群準備著除夕宴的人驚訝,柳柳用麵紗遮住臉,倒是沒人認出她來。

  京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說不得這裏就有認識她的人。

  所以進了屋子之後,她一直不曾不門,這裏什麽都是冷的。

  冷冷的床,冷冷的水,小廝也沒有多管她,他是借著買東西出來的,根本不能呆太久,還要買了東西回去。

  他道:“我們大少爺也艱難的很,您就先好好呆著吧。”

  其實大少爺如今已經沒有了銀子,本是想給她租個好的,可是沒銀子怎麽辦?這銀子還是大少爺朝他借的,說是等以後還給他。

  小廝心裏就想,您就給塊普通不用的玉佩給我當了去,我也好給她租個好的,可大少爺沒有說話,他也不敢再多嘴。

  他已經犯了禁忌,還不如就這般的隻聽從大少爺的吩咐,以後出了事情,還能脫身出來。

  於是匆忙之間,拿著有限的銀子,隻能租到這裏。

  他道:“等以後,再給您換好的。”

  柳柳心中冷笑:陸遠之有什麽艱難的?他失去過孩子嗎?他知道饑餓交加是什麽滋味嗎?

  不,他們這些人都不知道,他們生來高高在上,將她看做是螻蟻,從沒有將她看做是一個人。

  她坐在冰冷的床上,然後才發現,這裏根本沒有被褥。

  宅子是臨時租賃的,什麽也沒有,不僅沒有被褥,還沒有柴火。小廝租的著急,也沒讓人添置,於是,除夕這晚,外麵街頭巷尾的人開始熱鬧起來,隻有她一個人,在這冷冷的夜裏麵哭泣。

  她想,她這輩子,活的真是太淒慘了。如此,為什麽陸遠之和折霜還能活的那般好呢?

  她怔怔的看著外麵,正要睡覺,就聽見外麵有人敲門。

  她以為是陸遠之來了,結果打開門,卻看見從前差點跟她定親的少年郎端著一碟子藕餅,正站在門外,然後詫異的看了眼她,透過她的麵紗,還是第一眼認出了她。

  他道:“柳柳,是你嗎?”

  ……

  除夕,宮裏肯定是要有夜宴的。

  老皇帝年輕的時候,還喜歡召集群臣進宮,大開群臣宴,如今卻不喜歡了。

  近兩年,他喜歡上了家宴。家宴,不僅僅是皇子皇孫,也是有一群繞來繞去的外戚,比如折霜。

  她是皇後的外甥女,自然也是在這裏。

  英國公府兩位舅舅沒有來,倒是南陵公府來了。

  沒有人覺得不對,折霜歎氣,跟阿娘道:“兩位舅舅倒是年年稱病。”

  她家阿娘就笑著道:“所以說,你家兩個舅舅其實還懂得道理,知道這般是最好的,一家子人,可不能各個出挑。”

  折霜總覺得她娘今晚說話意有所指,然後轉頭一看,病弱的四皇子坐在那裏吃著東西,倒是瞧了她幾眼。

  四皇子的年紀倒是跟她相符,從前也說過幾句話,是個溫文爾雅的君子。見了她看過去,對她笑了笑,然後繼續吃東西。

  折霜也笑了笑,然後走到齊禮身邊,問道:“你最近暖房裏麵,養著什麽花?”

  齊禮笑著道:“倒是養了一朵嬌嫩嫩的野山菊。”

  折霜便好奇的道:“你不是最喜歡牡丹嗎?總說牡丹真國色,如今倒是喜歡野花了。”

  齊禮就道:“你不是也一樣嗎?我聽聞,你的暖房裏麵,也養著些亂七八糟的野……東西。”

  折霜:“那可不是野東西,我是想著常養的,以後便能帶出來給人看,如今隻是擔心它嫩的很,被風雨打了葉子去。”

  齊禮便頓了頓,道:“這個,我倒是不如你了,野山菊要是種在庭院裏麵,倒是沒了那股子味道。”

  折霜聞言,嗤然道:“如此,你便也臭氣熏天了。”

  她站起來,道:“過了年,陛下便應該給你說親了。你還能養著那山菊花幾日呢?”

  齊禮就看看折霜,再看看折霜,最後道:“其實,阿霜,世間如你這般的女子,倒是不多。”

  折霜冷哼一聲,深知他的德性,冷冷笑道:“三表兄,終日打雁,別叫雁桌了眼睛。有時候該斷則斷,該續則續,否則,別養出書本裏說出的那種食人花出來。”

  齊禮卻覺得折霜的性子越發的厲害了,笑著道:“知曉了——你啊,如今性子也越發的厲害了。”

  倒是高興的,他如今這般的身份,身邊沒幾個親近人,要是折霜再對他捧著遠離,他倒是不高興了。

  如今,他倒是能懂得父皇為什麽喜歡阿霜了。

  不過,他對折霜的話卻不讚同,“食人花麽,你又是在哪裏的雜書看見的——但你說的也有道理。”

  然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笑著道:“你放心,若是本來就養的是一朵會吃人的野山菊,早早的生了警惕之心,倒是不會被吃了。”

  折霜就笑著道:“是嗎?”

  她將酒杯跟齊禮碰了碰,“那就祝賀你了。”

  她回到折老夫人沈凝身邊,問:“你跟太子說什麽呢?”

  第47,

  折霜笑著道:“跟他討論了下暖房裏養的花怎麽樣。”

  旁邊的折家大夫人木清婉就插話,好奇的道:“怎麽,四妹妹還喜歡養花,太子殿下也喜歡?”

  折霜:“是啊,好看的花能使人歡喜,我便養了些在流雲巷子裏麵。”

  木清婉:“是嗎?那你教我,我也養些,來京都後,閑著無事,已經越發的無聊了,打發打發時間也是好的。”

  折霜就笑起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