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墳頭草(34)  阿霜,是這個世道錯了……
  第34章 墳頭草(34)  阿霜,是這個世道錯了……

  承恩侯夫人死了。

  掉下懸崖死的。

  屍體找到的時候, 已經碎的不成樣子,折霜聽見消息的時候,正在射箭, 聞言皺眉道:“好生生的,她去懸崖邊做什麽?”

  秦媽媽就嘖了一聲, “您也不是不知道,為了找兒子, 她都魔怔了,整日裏爬山,還要帶著兒媳婦一起去, 結果這次不知道從哪裏看見本書, 說是上懸崖石碑前拜拜, 便顯得心誠些, 這般菩薩也能聽得見她的話一些。”

  “那日風大喲, 主持大師勸她不要去,她非要去,還要拉著莫少夫人一起去。”

  她歎息, “也是碰巧了, 沒站穩,她的貼身媽媽莫媽媽去拉,沒拉回來, 卻連著自己也連著掉了下去。”

  折霜便穩穩的射出一箭,然後問:“這話是怎麽傳出來的?”

  秦媽媽:“是莫少夫人親自說的, 那日也就她和一個貼身丫鬟在,都是她親眼所見。”

  折霜笑了笑,“這般啊——承恩侯怎麽說?”

  秦媽媽就不知道了。

  她道:“承恩侯也是背,兒子還沒有找到呢, 妻子倒是去世了。”

  折霜就去了折夫人那裏。

  “何時發喪?我們也要去祭奠一二吧?”

  折夫人點頭,“得去,好歹也是跟你父親同朝為官,得去祭奠祭奠。”

  於是第二天,折霜便跟著母親去承恩侯家,承恩侯親自在外麵迎客,見了她們來,歎息道:“多謝你們來,這邊請。”

  折霜就發現承恩侯死了妻子,倒是沒有多傷心,她低頭,說了一句,哀,便進了門,去了棺材那邊,接過小廝遞過來的香,然後就看見了跪在旁邊哭的蘇彎彎。

  她哭的都要暈過去了,來往眾人都安慰和勸解她。

  “也不是你的錯,我們都知道她的性子,哎,,哀,以後這個家,就都靠你了。”

  “你婆婆也是太著急了,可惜了,她死了,知曉也還沒有找到,哎。”

  蘇彎彎聽著眾人的話,穿著孝服,一張臉慘白極了,也不用帕子抹眼淚,隻胡亂用手擦,道:“主持說,不能去,我本是要勸的,可是……終究是沒有勸,隻能跟著去,一路上風大,我害怕極了,隻先在邊上站著,結果一陣風吹來,我低頭去揉眼睛,等抬頭的時候,便見婆婆——”

  “嗚——我該勸的,我該好好的勸一勸,那麽大的風呢。”

  她聲音帶著悲腔,倒是惹得好幾個夫人流淚。折霜還聽見一個夫人道:“她也是可憐見的,一出嫁就遇見那種人,這輩子算是完了,若是公婆明理,那還好,可惜了,偏偏卻是這麽個婆婆,好在承恩侯還算是個好的,能規勸住婆母,結果婆母跟她燒香,卻將自己燒沒了,這般一來,承恩侯心裏哪裏能沒有疙瘩?”

  “哎,真是可憐啊——若是我女兒將來是這般,我都要心疼死,這蘇家是怎麽回事?”‘

  “還沒有提和離嗎?”

  “守活寡啊——”

  陸陸續續的,不斷有這種聲音出現,折霜站起來,走過去,蹲身,給跪在一側的蘇彎彎遞過去一塊手帕。

  “擦擦吧。”

  蘇彎彎就抬頭,當著眾位夫人的麵拿過來,感激的道:“多謝你,阿霜。”

  然後擦完臉,似乎想要將帕子還回去,卻眼睛一閉,身子軟軟的倒了下去。

  折霜連忙扶住她,堂庭裏瞬間亂起來,折霜就一把將人抱起,讓小丫鬟帶路,後麵跟著幾個跟承恩侯家交情好的夫人和親戚,一起去了後院。

  威遠侯夫人也熱心的很,吩咐小丫頭去打熱水,然後又看了看折霜的袖子,歎息道:“你們看,莫少夫人的手還扯著阿霜的袖子呢。”

  於是一切順遂下來之後,眾人要離去,威遠侯夫人便對折霜道:“就當是可憐她,便先讓她扯著吧,外麵有你阿娘呢,你不用管,待會要走的時候,我來叫你。”

  折霜點頭,“好,嬸母盡管去。”

  等人都走了,折霜便跟桃令和秦媽媽道:“去外麵守著吧。”

  桃令感激的福了福身子,等她走了,折霜拍拍蘇彎彎的臉,道:“起來吧。”

  蘇彎彎睜開眼睛,朝著她笑,“阿霜,好久不見了。”

  折霜本想說一句是好久不見了,然後一瞥,就見著她肩膀處有一處傷痕。

  她呼吸一窒,“是她打的?”

  蘇彎彎順著她的目光,用手摸了摸傷痕,笑著道:“是,不過也不算厲害。”

  她爬起來坐好,道:“這是前幾天的,還沒消散掉。”

  倒是道:“你和離了,我還沒恭喜你呢。”

  折霜卻盯著她,問了一句:“是你做的?”

  這話沒頭沒尾,蘇彎彎卻聽懂了。

  她點頭,“是。”

  折霜就想,她本該說幾句話,或者是去安慰她,或者是批判她,又或者是做一個冷血旁觀之人,不動聲色的思考著這事情能給自己帶來什麽,可是終究話在嘴邊,成了一句:“那就對自己好些吧,無論怎麽活,都先對自己好。”

  蘇彎彎聽見這話,心中瞬間軟了一處,酸澀之間,眼淚珠子在眼眶裏打轉,卻到底沒有掉下來。

  她雙手抓住床單,用撕扯之力把控住那股從心底到鼻尖的澀意,直到打了個寒顫,這才嘶啞著聲音道:“阿霜,你知道被人折磨是什麽滋味嗎?”

  被一個太監折磨著身子,那種滋味可不好受。

  她每晚每晚都睡不著覺,甚至害怕天黑。

  “有段時間,我一看見那天要黑了,便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有一天,我借著要給婆母侍疾,便留在了正院,結果她要趕我回去。”

  “她明明知道她兒子的那些下賤手段,可她依舊不肯鬆口。”

  她抬頭笑,“阿霜,你知道後來怎麽樣了嗎?”

  折霜靜靜的看著她,“怎麽樣了?”

  蘇彎彎就勾起嘴角,“我那日狠了心要反抗,抱住她屋子裏的床腳不肯走,誰知道莫知曉久等我不回去,便直接過來了。就在她的屋子裏麵,繼續折磨我。”

  “她叫莫媽媽守著屋子外麵,讓莫媽媽綁住我的嘴,將我當做是一個畜生看。”

  折霜聽得渾身起了汗毛,她閉上眼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可蘇彎彎卻在這句話後麵,強忍著的眼淚水突然下來了,淚流滾滾,根本止不住,她恨的用手去錘床,“可他們折磨我便罷了,為什麽還要去碰我身邊的人,他們將我綁住,我根本沒有辦法去救桃令,我就眼睜睜的看著,看著……看著——”

  她怔怔的抬頭,聲音越來越少,這回臉上再沒了那股讓人不適的笑容,隻有滿臉的戾氣。

  “我們為什麽要遭受這種事情呢?這群畜生,我為什麽不能殺呢?”

  她又譏諷的勾起嘴角,“阿霜,殺的人多了,也會引起人注意的,所以,我慢慢的去等,慢慢的去做,那個懸崖,原是為了莫知曉準備的,這下好了,倒是給了他娘用。”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阿霜,多謝你幫我,我那時候就是抱著必死的心去賭的,如今,我也是抱著必死的心。”

  “我沒想著活,就沒打斷留手。”

  她問:“我成婚之後,一切都變了。愛護我的父母兄弟和姐妹,沒人來救我。我曾經求過蒼天,跪過大地,可都沒有用。”

  “救我的,隻有你。阿霜,我知道自己走了一條必死的路,我就想再厚顏無恥的求求你,假若有一日,我死了,你能不能,幫我養養桃令?”

  說到桃令,她的眼淚再次流了下來,深吸一口氣,哆嗦著道:“她跟著我,受了不少罪,我怕我死了,她也不活了,到時候,你就說是我臨終的囑托,她會明白的。”

  折霜心裏跟著她湧起悲哀,她在此時,有一種從來沒有的無力感。

  她不知道當時自己在想什麽,隻幾瞬之後,問:“如今,我還願意再幫你一次。”

  她道:“我願意幫你向承恩侯施壓,讓你和離,你可願意?”

  蘇彎彎便眼神再次煥發出光彩,卻搖搖頭,道:“不,這次,你不用幫我,我找到了一個能幫我的人。”

  她隻道:“我有自己的打算,阿霜,多謝你,隻桃令,我打算來打算去,卻怕我走錯了路,死的突然,她沒有地方去,無人依靠,而你是我唯一的選擇。”

  折霜便緩緩點頭,發誓道:“我答應你。”

  蘇彎彎便跪在床上,給折霜磕了三個頭。

  “多謝你,阿霜,我說過了,我欠你一條命。”

  折霜:“不用謝。”

  臨走之前,蘇彎彎突然道了一句,“阿霜,我很羨慕你。”

  羨慕你有人疼,有人愛,活成了我想活的樣子。

  折霜就道:“別羨慕我,人各有活法,彎彎啊——”

  她憐惜的看著蘇彎彎:“我還是那句話,別管走的什麽路,一定要對自己好點。”

  她去了荔枝巷子,跟正在為搬家收拾東西的刕晴牙道:“我當時,就該救一救她的。”

  刕晴牙就蹲坐在她的身邊,替她掃了掃鞋子上的塵土,“阿霜,是這個世道錯了,不是你的錯,也不是她的錯。”

  折霜也蹲下來,盤腿坐在刕晴牙的身邊,“是,你說的對,是這個世道錯了,而我無法改變什麽。”

  刕晴牙就勸解他心愛的姑娘,“那就努力改變一點點吧?”

  折霜看向了遠方。

  良久,她喃喃了一句。“你說的對,這個世道錯了,我不能去指責它錯了,也不能因為改變不了,而消沉度日,我應該努力的做點什麽,即便做出一點點的改變,也是好的,萬一有一天,這點小改變能作為破冰的那一錘呢?”

  少年和少女對坐,誰也沒有再說話。

  第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