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墳頭草(14)  你瞧,我收拾她做什麽……
  第14章 墳頭草(14)  你瞧,我收拾她做什麽……

  刕晴牙走了。

  除了他留下來的木雕,沒有留下一點兒痕跡。

  折霜又在莊子上呆了幾天,白日裏偶爾去捉魚,卻是不吃了,隻讓送到莊子裏的其他人家家裏去。

  晚間有時候坐在院子裏,手裏拿著一隻眼睛沾了血的螞蚱把玩。

  她躺在搖椅上慢慢的搖,突然覺得有一絲冷。

  風涼了。

  折霜站起來,喊秦媽媽,“取件披風來吧。”

  秦媽媽就拿了一件淺藍色的披風,給折霜披在身上,“少夫人,天轉涼了。”

  折霜嗯了一聲。

  她沒有紮頭發,長長的頭發齊腰,直直的垂在身上,秦媽媽見了,掏出一根發帶想給她綁上,折霜卻搖了搖頭。

  “不用。”

  然後頓了頓,又道:“以後都不要有紅色的發帶了。”

  秦媽媽不解,“為什麽?”

  折霜輕不可聞的道了一句:“若他死了,就當是祭奠他吧。”

  也當是紀念她在艱難迷茫之時,遇見了一個……至純至瘋之人。

  她提起旁邊的一盞菱角宮燈,走了幾步,突然問秦媽媽,“你說,我是個冷情之人嗎?”

  秦媽媽立馬反對,“那怎麽可能喲,少夫人,您可是個有俠義之風的人。”

  秦媽媽看自家少夫人,真是哪哪都好,“您看看,不說別的,單說刕晴牙,別人可不敢救他,怕得罪承恩候家,可是您就救了。”

  非但救了,還送了他一把匕首。

  她家少夫人的武器,能有差的?刕晴牙那把匕首拿回去可以做傳家寶了呢。

  折霜就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第二天,秦媽媽過去伺候她洗臉,撩開紗帳,卻第一眼就看見了那隻染血的紅眼睛螞蚱。

  它被靜靜的握在了少夫人的手裏,也蓋了一半的被子,露出了自己猩紅的眼睛。

  秦媽媽被嚇了一跳。

  她在給折霜梳頭的時候,就忍不住問,“少夫人,那玩意也不好看,又做的粗糙,多膈應手啊。”

  折霜笑著道:“我覺著還好。”

  秦媽媽卻還是勸道:“您……您還是不要拿著它了……它才跟著您幾日啊,此時舍棄,過幾日也忘記了。”

  她話裏有話,擔心的心思都要溢出來了。

  折霜就看了她一眼,從妝奩裏麵拿出一個輕輕顫抖著翅膀的蟬,在腦袋上比劃著試了試,然後放在秦媽媽手裏。

  “今日就戴這個吧。”

  然後才道:“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傾蓋如故,世間之事,又有誰能說的準呢?”

  她走到窗戶邊,將支撐窗戶的棍子取下來,伸出手,將窗戶關好,吱呀一聲,屋子裏麵暗了下來。

  對著合攏的窗戶,折霜跟秦媽媽道:“回府吧。”

  夏末的光已過,如今已經是初秋了。

  ……

  當折霜的馬車停在文遠候府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回到了人世間。

  她下了馬車,婆母親自來迎,看見她就哭,拉著她的手,道:“阿霜啊,你可算是回來了。”

  折霜笑了笑,依舊是之前那般的模樣,對陸夫人沒有半點的不耐,道:“母親,我也想你們了。”

  好像之前沒有發生過一般,她問:“二弟弟可好?三妹妹呢?”

  陸夫人:“哎,你三妹妹在練習弓箭,二弟弟去讀書了。”

  又道:“我已經讓人去通知三丫頭了,估計馬上就來。”

  剛說完話,就見三姑娘陸琴之飛奔著跑來,“嫂嫂——嫂嫂——你可回來了。”

  折霜笑著接住她,“可有好好的練習弓箭?”

  陸琴之用力點頭,“我一點兒懶也沒有偷,就等著嫂嫂回來檢查呢。”

  陸夫人便見機想說一句陸遠之的好話,道:“阿霜,這幾天遠之——”

  誰知道話還沒說完,就聽女兒憤怒的打斷她的話,“阿娘,你還說那沒良心的做什麽?!別惹嫂嫂不高興了。”

  折霜便朝著婆母笑,“她護著我呢,母親不要生氣,我帶她回春意齋去考校一番,下響再去母親那裏。”

  兒媳婦能跟女兒這般好,她有什麽不高興的,隻是待兩人走了之後,歎氣道:“你看阿霜的模樣,是不是還生氣呢?”

  陸媽媽道:“少夫人是遇事明白的,能想明白就不會生氣了。”

  陸媽媽這話自有深意,陸夫人卻沒有聽明白,隻道:“不生氣就好,哎,要不是出了這事情,阿霜真是沒得挑。”

  然後又道:“琴之跟她好,我也放心,說句實話,遠之那性子和腦袋,還不如阿霜呢,再者,他自小便不強橫,容易被人欺負。若是以後琴之嫁出去受了欺負,我跟侯爺又都不在了,她回娘家來訴苦,你看著吧,準是阿霜替她出頭,遠之……遠之隻會說讓她看開些。”

  至於老二,不是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如今看著好,以後可不敢保證。

  陸夫人看的明白,“我現在對阿霜好些,還望她看在如今,以後多多護著我的琴之,那孩子的脾性比阿霜還大,卻又不如阿霜聰慧。”

  兒女都是債,陸夫人歎氣,然後遲疑的道:“我剛剛有跟阿霜說柳柳的住處嗎?”

  陸媽媽搖頭,“沒有。”

  陸夫人就拍了拍腦袋,道:“我忘記了,哎,琴之應該會說,也好……至少阿霜不會對著琴之發脾氣。”

  另一邊,折霜在聽聞陸遠之堅持讓柳柳住在春意齋裏後,並沒有生氣。

  倒是琴之恨的牙癢癢。

  “嫂嫂走後,我就去了堂庭,父親正在罵大哥,阿娘可能是想要解救大哥,就問那個狐狸精要住哪裏。”

  “阿爹的意思是住在靜朱軒那邊,那個地方偏僻嘛,來咱們這裏,還要過下人住的地方,羞也羞死她,我正覺得解恨,就見那狐狸精開始哭了。阿兄剛開始同意的,見那狐狸精哭,就開始說她肚子裏的孩子要緊,不能折騰。還說狐狸精是他的妾室,住在那邊算什麽?雖是家裏兄弟少,但是也不方便,還是住春意齋裏好。”

  折霜笑了。

  “是你大哥會說的話。”

  陸琴之氣得都要哭了,“嫂嫂,阿娘也附和呢,說是住在靜朱軒確實不合適,何況……何況您都答應了,想來已經容下了那個狐狸精,不會有氣的。”

  “阿爹就甩著袖子走了,這幾日都在朝堂忙,早出晚歸的,我也沒瞧見。我跟二哥哥都有些生氣,隻有大哥,高高興興的帶著人住呢。”

  他們以前來春意齋,嫂嫂任由他們在這裏玩,可是那狐狸精一來,阿娘竟然說讓他們少去,說他們玩的瘋,別驚擾了狐狸精肚子裏的孩子。

  說起這個,陸琴之就生氣,她憋屈的道:“我們怎麽玩了,不就是練練刀劍嗎?連阿爹都說我們這樣好,就阿娘,說我們玩的瘋。”

  完全將自家阿娘賣的幹幹淨淨。

  折霜就摸摸她的頭,“沒白養你,知道心疼我。”

  然後道:“不過,倒是不用如此的憤慨。她住哪裏,也不是她能說了算的。”

  文遠候甩袖而走,未免不是他覺得跟這群人說話浪費口舌。

  陸琴之就高興極了,道:“嫂嫂,你打算怎麽收拾她?”

  折霜笑起來,“你這孩子,怎麽這樣沉不住氣,我收拾她做什麽。”

  她沒有再說這件事情,而是去歸置箱籠。

  秦媽媽正親自收拾衣裳和首飾,折霜雖然去了幾天,但是因自小過的精致,所以東西還是不少,然後一低頭,就看見了少夫人從另外一個小箱子裏麵拿出了木雕。

  秦媽媽眼睛一跳,心道不好。

  她見少夫人將木雕擺在了半拱雕花架子上,三姑娘好奇的道了一句:“嫂嫂,這雕的好有趣啊。”

  很靈動。

  小鳥,蜻蜓,蟬,螞蚱……

  她好奇問:“嫂嫂,這是誰雕刻的?”

  秦媽媽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然後聽見少夫人道了一句:“在莊子上,幫了一個人走出了泥潭,他窮的很,沒有錢,就雕了些木雕討好我。”

  三姑娘以為是莊子上的老農,笑起來,“嫂嫂,那你被討好了嗎?”

  折霜:“嗯,心很虔誠。”

  三姑娘就啄一口茶,不解道:“嫂嫂,你之前不是教我,說看得見的珠寶肯定比說出來的虔誠好,怎麽變了?”

  第15,

  折霜將最後一個紅眼睛的螞蚱放在了架子上,轉身道:“人總是會變的。”

  三姑娘就不問了,因為她正感傷於“人總是會變的”這句話,在她看來,她老實本分的大哥就變了。

  過了一會,她有些累了,就沉沉的在春意齋裏睡了過去。

  然後過了一會,迷迷糊糊中,她聽見有腳步聲走動。

  她聽見了大哥的聲音,還有女人哭哭啼啼。

  陸琴之起身。

  一簾之閣,她看見大哥和一個女人站在一處,嫂嫂坐在凳子上,正在喝茶。

  大哥羞愧的看向嫂嫂,又有些期待的道:“阿霜,之前太匆忙,沒有正式跟你說——這是柳柳,她,她懷了我的孩子,我都想好了,等她的孩子生出來,就放在你的名下,阿霜,你原諒我吧。”

  折霜嘖了一聲。

  她沒有傷心,隻是端著茶淺酌了一口,然後抬起頭,道:“放在我的名下?陸遠之,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她站起來,勾起唇角,一字一頓道:“我父親是南陵公,母親出身英國公府,我姨母是皇後,表兄是皇子——陸遠之,她算個什麽東西,肚子裏出來的東西還想養在我的名下?”

  陸遠之有些恐慌。

  這還是他自己出事後第一次跟阿霜說話,見她這般,有些氣惱卻更多的無力。結果剛想說兩句好話,就聽見柳柳哭了起來。

  陸遠之心道不好。

  阿霜最討厭哭哭啼啼的人了。

  果然,就見阿霜眼神眯了起來,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淩厲的殺氣。

  陸遠之向前一步,“阿霜,你冷靜一下——”

  折霜就看他,嘖了一聲,“陸遠之,你不要緊張,我從不打女人。何況你們之間,一個巴掌拍不響。”

  她伸出手,啪的一聲,打在了陸遠之的臉上,將人打倒在地上。

  柳柳驚恐大叫,哭的更大聲了,撲過去趴在陸遠之的身上,“陸郎——”

  折霜看了看手,慢慢的走過去,伸出腳踢了踢柳柳的腳,“讓一讓。”

  柳柳被她所壓製,情不自禁的往後麵退了一步,然後就見折霜提起陸遠之的頭,然後一拳頭打在了他的肚子上。

  頓時,陸遠之痛苦的捂住肚子。

  柳柳嚇的尖叫大哭。

  折霜就轉頭,一手提著陸遠之,一隻手伸出食指,橫在嘴巴上。

  “噓——不要哭,我最恨哭哭啼啼的人了。你今後,最好不要哭。”

  “不然——”

  她頭也不回,反手一巴掌,將陸遠之臉上打了個對稱,瞬間腫成了豬頭。

  柳柳嚇得用帕子捂住嘴巴。

  她覺得自己好像進了一個恐怖的地方,竟然從來攀龍附鳳的心,生出了一些害怕,再也沒有了任何得意。

  折霜就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衝著珠簾後麵的陸琴之道:“你瞧,我收拾她做什麽。”

  要收拾,就收拾她的依靠。

  沒了這依靠,她算個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