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夏蟲不可語冰1
  第44章夏蟲不可語冰1

    “爹爹有姝兒足矣,姝兒如此機靈可愛,怎會貽羞了爹爹和阿娘。爹爹這輩子隻擔心兩件事,一是姝兒的阿娘毛何時才不禿,二是姝兒是不是每日都有魚可食。”

    裴焱隔衣摸裴姝的頭說道,他的心頭好似無故倒上了一瓶寡醋,肉也被熱突突紮了數十根針。

    他是一個命有窮期的凡人,能陪綏綏與姝兒的日子不過數十載,等他身向暮,眼光落地後,她們受了折磨和委屈後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

    裴姝哭著哭著睡著了。

    裴焱將裴姝從袖子裏掏出來捧在手心上看,臉龐的毛發被淚水打濕了一大片,他撩袖擦一擦滿是淚痕的臉龐,再把她送到胡綏綏身邊。

    胡綏綏咬了人,一整天都在擔驚受怕,裴焱推門進來,她抿起嘴巴,不敢外露一顆牙齒,而兩隻眼睛亂瞟,不敢正視裴焱,倒有幾分嬌羞感。

    裴焱舉著手中的裴姝:“姝兒睡著了,你先陪她睡一會。”

    裴姝變成狐狸時,在裴焱手中隻有一小團,胡綏綏端平兩隻手臂,三腳兩步跑上去接裴姝:“哦哦……”說完悄悄把嘴抿上。

    裴焱狐疑抹了一眼神情古怪的胡綏綏,胡綏綏也用眼梢偷看裴焱,發現裴焱正看著自己,惶怖汗浹,怕得無可不可了,立馬垂下眼皮,藏著歪心似,撩簾入榻。

    虛心之狀,刹那敗露,裴焱係意到胡綏綏的乖常,離開前忍不住隔簾發問:“鬼鬼祟祟的……胡綏綏你是不是幹壞事了?”

    簾內良久無人聲,裴焱堅叩之。突聞此言,胡綏綏心惴惴,解衣就枕,曼聲回:“沒,我哪敢呢……”

    簾子微厚,目力受限,裴焱未能辨清胡綏綏的神色:“你睡什麽睡,還沒吃晚飯呢。”

    胡綏綏自知舉動乖常,詐以頭疼疲倦,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念咒語似的念一句“頭疼疲倦,撮鹽入水”,而後半露其身,視裴焱而笑:“我要閉眼歇一會兒。”

    裴焱認定胡綏綏幹壞事了,不過以她那膽子,也幹不出個驚天動地的大壞事兒,便暫不追究,當務之急,是要去找程清好好理論一番。

    裴焱勢甚洶洶離開寢室,走下台階,轉念一想,所說夏蟲不可語冰,費半截口舌與個顏甲婦人理論,不痛不癢的,自找氣受而已。

    程清總說裴姝是無爺娘的孩子這種可嗔的話,想到這兒,裴焱忽然生一計,轉步到胞廚,與正在備晚飯的饔人說:“今晚母親那頭的晚飯都送到小亭子哪裏,再備一壺梅花酒,夫人在歇息,晚飯晚些再送。晚飯送畢,記得把門鎖上,天亮前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起灶。”

    不許起灶,也不留人去答應她。

    這一番話把饔人弄迷了攢兒,但點點頭照辦便是。

    嘴裏交代清楚,裴焱正待要走,不意看見一名饔人在燈下埋頭剔魚骨,他問:“為何要剔魚骨?”

    饔人抬頭回話:“今日的魚骨頭極多,怕女郎吃得著急,被魚骨卡住喉嚨。”

    裴姝愛吃魚,也頗有耐心剔魚骨。心下雖偏疼裴姝,但裴焱並不願她日後成為一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人,剔魚骨是她力所能及的事情,便該讓她自己去做。

    裴焱搖腕阻止:“你倒是心細,不過不需剔,女郎自己會剔。”

    離開胞廚,裴焱又讓一個小奚奴去客房哪兒把裴鋒請到小亭子裏來:“你且說我想與他敘一敘。”

    小奚奴得令,低頭退下,往客房方向走去。

    裴焱先一步到小亭子裏等裴鋒,不到一刻,小奚奴便引著矍鑠非常的裴鋒過來。裴焱態度客氣,對坐後不敘家事,托言喉啞不能多言,歡然共飲,隻敘寒溫。

    “爹爹去年便高致,怎不等春來再歸鄉養病,這風急湖膠時節歸鄉,途中易罹霜露之病。”裴焱舉杯而道。

    知裴焱不願提舊事,裴鋒鮮少主動做聲,裴焱說一句他就回一句,話趕話罷了:“春來骨頭慵,馬車顛簸,骨頭其實受不住。刻下雖冷,但骨頭堅硬。”

    “確實,春慵一犯,骨頭就軟。”裴焱假意露出歉色,起身給裴鋒杯中倒酒,“這些年,兒失養爹爹了。”

    “不、不說這種話。”裴鋒吶口道。

    是他對不住裴焱在先,裴焱在裴家如同一個外戶子沒人疼,明知受人欺,作為父親,他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給他做主。

    憶起往事,裴鋒麵有哀愁之色,眼角那幾道如福橘的皺紋,隨他眼睛眯起漸漸加深。

    剗著裴鋒吃酒時,裴焱咥咥然低頭發笑:“是啊,不該說,說了爹爹也不會對我和母親感到一絲愧疚。”

    這句話說完,除了風聲,再無其它聲音。

    冬日赤兔下山早,酒飲至月上樹梢時分,裴焱慵然離去。

    別了裴鋒,裴焱撇去不悅,歸寢再與胡綏綏一塊用飯。

    胡綏綏不小心睡過去了,裴姝醒來在外頭對牆圓情了許久了,她還在被窩裏酣睡。

    睡也罷,還變成狐狸睡。

    撩開簾子喚胡綏綏起身的時候鼻裏吸進了好幾團狐狸毛,裴焱又氣又好笑,拳頭撚得沒了縫,拎住胡綏綏的後頸肉來消遣,道:“今晚你不把毛給我弄幹淨你就別睡覺了。”

    後頸一緊,胡綏綏幽幽睜開眼睛,兩耳搭拉,前爪亂揮,務能掙紮起來:“弄幹淨就弄幹淨!裴裴你放我下來。”

    裴焱放下胡綏綏,胡綏綏腳沾地,即變成一個煙支支的人,變成人了也要抱怨裴焱的不是:“動不動就神頭鬼臉,那麽凶作甚哦,沒一片雅情,嗬。”

    裴焱懶去多言,呼裴姝洗幹淨手,準備來吃飯。

    裴姝兼縱帶跳進屋裏,把球往牆上一戤,再小跑到井邊取水洗手。

    睡了一覺,裴姝心情好了許多,吃飯前先抓了一把瓜子和蓮米搭嘴。

    胡綏綏控著頭,今日挨著裴姝坐,離裴焱遠遠的,敷衍地吃了幾口飯。

    無移時,小奚奴慌慌張張趕來,說程清在外頭沒好氣的胡嚷,吵著要見裴焱。

    裴焱不停筷,繼續吃著碗裏發飯,舔嘴咂舌,管程清發什麽標勁,嘴裏唚出個什麽花樣來:“吃飽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