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第164節

  “你再說一遍我不是好人?我要真不是好人我能讓這小丫頭把我當牛做馬使喚?我能在她從冥界回來之後還把身體還給她?你這個萬古劍皇,說話可要憑良心!”

  現在大家身份都明牌了,等把燕歸鴻這個老賊做掉之後,他遲早要同這人打上一架!

  各宗掌門推諉了一圈,最後還是將問題推到了月無咎身上:

  “方才劍皇閣下願意為您的小弟子與幽都之主作保,那她所說的雙胞胎……”

  在場的大部分人都是聽著燕歸鴻與萬古劍皇的故事長大,知道這二人當初並肩作戰,情誼深厚,他對燕歸鴻的看法,要比旁人有分量得多。

  燕歸鴻也看著月無咎。

  就算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傻子,至少他這個師弟應當還是個正常人……

  “實不相瞞,雙胞胎……確有其事啊!”

  “當年光霽仙尊的家中迷信雙胞胎會給家族帶來不信,所以雙胞胎弟弟在出生當天就被丟棄,但——誰說被丟棄的雙胞胎弟弟不會被什麽好心人救下,又機緣巧合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來向哥哥複仇呢!”

  月無咎那張仙姿俊逸的臉沉痛地說出這番話,說服力百分百,殺傷力百分百。

  芃芃和其他那些小孩子都驚了。

  ……原來如此!原來這才是完整的設定!連這位萬古劍皇都這麽說了,他們就知道他們沒有被騙!

  燕歸鴻覺得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在這一刻狠狠地受到了震顫。

  他實在無法想象,那個曾經因為與他理念不合而毅然決然退出昆侖墟,被人誤解也不屑解釋,表麵雲淡風輕實則清高倔強的師弟,居然有一天會當眾撒這種謊!

  藏在月無咎淡定騙人的麵目下,是他沉沉的冷笑。

  前幾世,他孤身入昆侖墟,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旁人質問他為何要殺燕歸鴻。

  他那時麵對著一群對燕歸鴻之死痛心疾首,又將他視為豺狼虎豹的正道魁首,隻覺得滿心疲累,因為知道他們不會相信,所以幹脆連解釋都懶得解釋,殺出一條血路後便遠走高飛。

  也因為他的不願解釋,使得萬古劍皇之名被潑上了汙水,修真界人人將殺他當做一個名聲鵲起的機會。

  所以,這一世,他絕不會再重蹈覆撤。

  當默默做事的啞巴正派有什麽好的!要當就當給反派造謠的黑心正派!

  走反派的路,讓反派無路可走!

  有了萬古劍皇做擔保,眼前的燕歸鴻是不是開啟魔門的始作俑者先不說,但他有個雙胞胎弟弟這事兒在所有人心中都有了定論。

  應元道觀的觀主盯著芃芃身旁的夜祁。

  其他人模棱兩可,那是他們宗門都想獨善其身,既不想得罪燕歸鴻,又不想承擔認錯反派的責任。

  但應元道觀從前原本就是隻比九重山月宗好上一點的宗門,在修真界沒什麽存在感。

  現在正值修真界風雲變幻之際,若是他能站出來一力支持燕歸鴻,此事過去之後,他們應元道觀與昆侖墟必將關係緊密,從此飛黃騰達!

  “——諸位,若是這些捕風捉影的事都能栽贓到光霽仙尊身上,那現在堂而皇之站在我們麵前的幽都之主,難不成還真成了我們修真界的盟友了嗎?”

  他對著周遭修真界諸位掌門朗聲道:

  “大家可別忘了,當年身為盟友的幽都之主是如何背叛修真界,如何偷襲我們的靈昭元君的!可憐靈昭元君大好年紀,本欲與光霽仙尊結秦晉之好,卻被他硬生生斬斷姻緣,從此香消玉殞……”

  應元道觀的觀主說得抑揚頓挫,差點聲淚俱下,順道還瞥了一眼燕歸鴻的臉色。

  果然見對方一貫冷峻的麵龐緩緩露出一個極為震撼的神色。

  他這招果然走對了!若能得燕歸鴻青眼,他們應元道觀今後還愁什麽錢財、功法、資源……

  “斬斷姻緣的可不是幽都之主,而是燕歸鴻他自己哦。”

  一道輕柔的女子嗓音出現在他的身後,沒有絲毫氣息與腳步聲,就這麽毫無征兆地出現在應元道觀的觀主身後,驚得他背脊霎時一片冷汗。

  “你是何人!”他連連後退,待看清對方虛無縹緲的身影之後,又道,“你與那幽都之主一樣,也是一道神識?”

  周遭魔氣遮天蔽日,林中光線並不明朗,月觀玉的魂魄從聚魂珠中剝離。

  “我便是你口中大好年紀就亡故的靈昭元君。”

  月觀玉垂眸看了看自己的雙手,自從離開冥界之後,她的魂魄還沒有如此強大過,這林中的魔氣所攜帶的至陰之氣,似乎對冥界之物有所助益。

  她抬起頭,悠遠的目光穿越五百年時光,落在了不遠處那道深藍色的身影上。

  “不過,我不是神識,我隻是本該在五百年前便消散的一縷魂魄罷了。”

  語罷,她掌中靈力凝聚,銀色的鐵質蓮花從她掌中層層迸發,蓮花形狀柔美,質地卻極其鋒利,在她鼎盛期時,可以這法器千枝蓮鏖戰兩名化神期修士。

  也因此,千枝蓮與靈昭元君的名聲遠比月觀玉這張臉來得有辨識度,此法器一出,無人再對她的身份有所懷疑。

  “真的是靈昭元君的芳魂!”

  “時隔五百多年,她的魂魄竟然還未消散嗎?”

  “那她方才所言……是什麽意思?”

  斬斷姻緣之人,是燕歸鴻?

  “觀……玉……?”

  這兩個字從他唇齒間溢出,似五百年間從未開口的禁忌。

  他們上次去冥界,果然將月觀玉的魂魄帶了回來!

  兩人都還是盛年時未曾變化的模樣,但當月觀玉用目光描摹他的容顏時,還是感受到了這五百年歲月的流動。

  修仙之人,可容顏長駐。

  但心卻會老去。

  眼前這個眸光陰冷,劍眉總是晦暗不明的緊皺著的人,和她當年認識的那個意氣淩雲的少年早已判若兩人。

  “你殺了我之後得到的功成名就,看來並沒有讓你過得很快樂,歸鴻,這是為什麽呢?”

  燕歸鴻的雙眸中有血絲遍布,死死地盯著月觀玉的身影。

  她在笑。

  她眉宇間無恨無怨,好像在問一個久別重逢的故人,而不是一個曾經對她許下山盟海誓卻又殺了她的仇人。

  不該是如此。

  她應該恨他,應該與月無咎一樣,用厭惡得恨不得將他送入地獄裏受盡折磨的眼神看他。

  ……為什麽要用這樣已經釋然的目光看著他?

  他這百年來受盡的折磨,在她眼中,到底算是什麽呢?

  隱仙宗的掌門在一片靜寂中顫巍巍地出聲:

  “光、光霽仙尊……這靈昭元君所說的,是真的嗎?”

  燕歸鴻眸光陰冷如毒蛇。

  “是。”

  結界內一片嘩然之聲,俱是不敢相信。

  在場眾人誰沒有聽過當年一群出身塵泥的少年誌同道合、揭竿而起的英雄故事,可今日他們才知,這英雄傳說的底下,竟然是如此令人瞠目結舌的慘烈現實。

  “那……你說的幽都之主偷襲靈昭元君,撕毀盟約,企圖對修真界不利……也是假的?”

  “是。”

  月觀玉靜靜看著眼前的燕歸鴻。

  “阿咎說,你登上修真界至高無上之位後,一心所求,唯有飛升成仙,所以一直在尋找五行之物,包括魔族的息壤,包括阿咎的劍心,對嗎?”

  萬眾矚目之中。

  魔物的咆哮聲依然不見平息,深藍衣袍的正道魁首身形挺拔,眉眼冷峻,在無數雙驚懼震撼的視線中,仍沒有絲毫怯弱悔恨。

  他抬了抬下頜,唇角彎起極淺的弧度:

  “是。”

  這下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以燕歸鴻為圓心,眾人連連後退,結界內本就不大,這些修士們再後退,隻能貼著結界的壁壘,場麵一時間頗有種滑稽。

  看不懂氣氛的夜祁大笑三聲:

  “老子的冤情終於可以洗清了!燕歸鴻你這老賊欺上瞞下這麽多年,還把殺靈昭姐的罪名安在我的頭上!天理昭昭,終於輪到你的報應了!”

  芃芃也跟著附和:

  “百因必有果,你的報應就是我!你就放心大膽地去冥界跟冥府娘娘贖罪吧,她肯定會架好油鍋等著你的!你也不必擔心月姐姐,因為她已經是我的老婆,你就別惦記了!”

  燕歸鴻終於從月觀玉的身上收回視線。

  他抬起頭,看向蒼穹中那個正源源不斷發射出靈羽箭的□□,以及□□後方給它提供靈力的妙法蓮華塔。

  原來如此。

  不死不滅的混沌魔物,被這小姑娘變成了給法器提供能量的永動機,所以才能壓製剩下的另一半混沌魔物。

  這小姑娘說得沒錯,她或許真是上天來落在他頭上的報應。

  可是——

  修仙本是逆天而行。

  他為求升仙大道,已做了這麽多傷天害理之事還會畏懼這點報應嗎?

  “多謝你們如此通情達理,為我拖延這許多時間。”

  燕歸鴻抿出一絲冷然笑意,負在身後的那隻手緩緩抬起,宿懷玉這才發現,他手中的黑色息壤已從最初巴掌大的大小膨脹成了半人大的黑霧!

  “這裏的混沌魔物,不過是開胃小菜,從西荒魔域趕來的混沌魔物才是這世間真正可以毀天滅地的至邪之物——”

  話音落下的同時,眾人抬頭望去,數百丈之外,密集如一塊巨大黑幕的混沌魔物正以吞日之勢席卷而來,遙遙看不見盡頭。

  所有人心頭瞬間涼了半截。

  妙法蓮華塔隻有一座,且已經到了極限狀態。

  這麽多不死不滅的魔物出世,這還怎麽打?這和叫他們直接等死有什麽區別?

  不過一息之間,燕歸鴻的身影便已躍入結界之外,懸於半空之中俯瞰著結界內的所有人。

  在這結界內,皆是這世間與他或多或少有過關聯之人。

  然而此刻,燕歸鴻看著他們的身影卻如看著地上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