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二合一章)
  第95章(二合一章)

    燭火透亮的寢殿裏,薑鸞在二姊的耐心指導下,慢騰騰地編著手串。

    她向來不是細致的慢性子,但編手串是慢活兒。她眼裏看著,耳邊聽著,五色絲絛仿佛遊魚似的,在她手裏滑來滑去,一不留神就編錯了一股。

    “哎呀,串色了。”薑雙鷺還想指導著妹妹把顏色調過來,“青色和紅色調一調,中間隔一股煙灰色,顏色看起來更漂亮……”

    薑鸞自顧自地往下繼續編,“串色了就串色了,青色和紅色撞在一處,乍看顯眼,多看幾眼也挺好看的。”

    薑雙鷺在手串裏還用黑色線編進了小巧精致的五隻蝙蝠,薑鸞看了一眼就放棄了,五色絲絛交織著一路編到底。兩邊留出線頭,拿金鉤子勾著,薑雙鷺幫忙打好結。

    乍看起來,也是個像模像樣的五彩絲絛手串了。隻是不能細看。

    薑雙鷺拿在燈下仔仔細細地瞧了一回,委婉地說,“阿鸞,要不……你再編一回吧。下一個定然比這個好。”

    薑鸞拿過來端詳著。如果不跟二姊那個比的話,她其實覺得自己編的這個不算差。

    下一個編出來,自己都說不準會比這個好呢,還是不如眼前這個。

    編的手串不夠細致不要緊,她有其他的好東西湊數。

    先帝時賜下的打鳥雀用的一匣子半兩金丸,她許久沒玩兒彈弓了,好好地收在庫房裏。今晚被她重新拿出來,挑出一顆毫無瑕疵的半兩金丸,當場叫人紮了個洞,圓滾滾章金燦燦地串在了五彩絲絛的手串上。

    又從庫房裏翻箱倒櫃地找出了一匣子紅珊瑚珠子,珠子尺寸都不大,也是幼年時她父親明宗皇帝賜下給她當彈珠玩兒的,紅豔豔地煞是可愛。她從裏頭挑出兩顆穿了孔,串在手串上。

    手串五顏六色的,又是金珠又是紅珊瑚珠,乍一看還挺唬人。

    薑鸞自己很滿意。“可以拿得出手了。”

    薑雙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忍著笑說,“不錯,是拿得出手的好物件了。還不趕緊開了門給人送出去?”

    薑鸞偏不要送。

    “我什麽時候說要送人了?”她把手串放在床邊的月牙墩子上,“我編得喜歡,自己編個玩兒。”

    白露就在這時抱著小竹筐進來,通報了一句,“外頭的人已經每人編好一個手串,做好了四十條,都放在小筐裏,收在奴婢這處。每人領了幾份五彩線,明晚上之前,三百個手串就能做好。”

    薑鸞隨手翻驗了幾條手串,件件編得精致,五福圖案活靈活現。她放回小竹筐,掂起指尖把玩的一顆小珊瑚珠子,對白露說,

    “編得都不錯。我這兒有整匣子的珊瑚珠子,明天數三百顆出來,每條手鏈上加一顆珊瑚珠,編出三百條成品。明晚送來就行了。”

    白露當場給一條手串加了珊瑚珠,確認無誤,就要出去知會所有參與編織的宮人。

    薑鸞叫住了她,“把加了珊瑚珠子的這條成品手串拿出去,先賜給文鏡。跟他說,東宮三百禁衛此行去太行山辛苦,特賜下驅邪祛煞的五彩絲絛手串,人人有份。”

    “哎。”白露脆生生應了聲,捧著新做好的珊瑚珠手串出去了。

    片刻之後,沒有關緊的窗外響起一陣隱約的起哄喧鬧。戰場摸爬滾打出身的老兵痞子們不放過難得的機會,開起了少年將軍的玩笑。

    隔著大老遠都能聽見幾個洪亮嗓門在攛掇文鏡,“別捧著發愣,趁殿下還沒睡,趕緊進去謝恩啊。”

    文鏡的求見聲很快傳進了內殿。

    薑鸞已經要睡下了,隔著內寢間木隔斷的紫竹簾子,不甚在意地擺擺手,

    “別太客氣。不過是一個手串而已,人人有份。明晚就給你們所有人都發下去。”

    文鏡捧著那漂亮精致的手串,耳根都紅了,站在竹簾外吭哧吭哧地道,

    “殿下怎的……怎的把第一條手串給了末將。督帥還在外頭呢。第一條手串理應給章給督帥的。”

    薑雙鷺沒忍住,噗嗤笑了。瞄著床頭擱著的那條金珠手串,悄聲跟薑鸞說,“快些把你那串拿出去。”

    薑鸞不要拿出去。

    她剛才看自己那串覺得挺不錯,但白露抱了整竹筐的進來,她突然發現,竹筐裏的手串件件都比她編得精巧。她想再琢磨琢磨,說不定再編一次,確實會比頭一件好呢。

    她跟文鏡說,“那三百串手串是給三百東宮禁衛的,他又不是東宮禁衛。賜給你的手串就是給你的,收好了。”

    文鏡還要勸,薑鸞招手示意他走近,“你別說了,聽我說。手串除了戴身上辟邪,還有個大用途,必須得給你。”

    文鏡奉命進了內間,懿和公主薑雙鷺坐遠了些,給他們留出密談的地方。

    薑鸞放輕了聲線,對他說,“白天回來時,抓著爛菜葉子尾隨我們的太學生,口口聲聲說你們督帥貪墨二十萬兩金……還記得吧。”

    文鏡當然記得。

    薑鸞:“這是個大隱患,必須盡早處理。我們都知道盧四郎敲登聞鼓是怎麽回事。那天政事堂裏,盧四郎一口咬死,抄沒的盧氏家產和實際家產隻差六千兩金。如今卻不知怎麽的,傳成了二十萬兩金,連太學裏的太學生們都知曉了。你們督帥在京城得罪的人太多,我懷疑有人在背後煽風點火。”

    文鏡聽著聽著,臉色慎重起來,“殿下要末將怎麽做。”

    “流言這個東西,遏製不住,禁止不了,想要流言自破,隻能以毒攻毒。用更大的流言蓋住它。”

    薑鸞搖了搖團扇,附耳低聲說,“找個合適的時機,把今天惹事的兩個太學生綁了,帶著他們當街攔住崔中丞,當眾問他,盧四郎敲登聞鼓當日,他告的到底是六千兩金,還是二十萬兩金。崔中丞和裴中書交好,必然會如實回答,六千兩金。已經追繳入國庫。”

    “讓圍觀的所有百姓清楚聽到崔中丞的回答。再把兩個太學生帶出去,說他們被太行山帶回來的屍煞邪祟侵襲,每天都胡言亂語,行為失常,不止胡亂編造裴中書貪墨了二十萬兩金,還整天拿著爛菜葉子上街,尾隨東宮車駕,有辱斯文。”

    “你們作為太行山招魂回來的東宮禁衛,奉了皇太女之命,”薑鸞點了下文鏡手裏捧著的驅邪手串,“拿了東宮編織的驅邪手串,要為京城受煞氣侵害的百姓驅邪。”

    文鏡默了默,說:“末將不懂如何驅邪……”

    薑鸞嘖了聲,搖了搖扇子,“把你家督帥上次用的打狗棒拿出來,驅邪手串套在木棒上,動手揍。”

    文鏡:“……”

    “當街揍一頓,就說驅邪成功了。等京城百姓把驅邪的事情哄傳開了,順帶把崔中丞的當眾回應傳出去,把貪墨二十萬兩金的流言辯明了,這件事就算收尾了。”

    ————

    文鏡捧著責任重大的驅邪手串鄭重出去。姊妹兩個都起了困意,值夜的白露輕手輕腳地進來,吹熄了燈。

    晚上臨睡前,薑鸞特意握住了二姊的手。

    “煞氣退避,今晚好眠。”她喃喃地閉眼祝禱著。

    身側的薑雙鷺已經睡著了。黑暗裏傳來二姊細微悠長的呼吸聲。她今夜似乎沒有夢魘。

    薑鸞安心地閉上了眼,也沉沉睡去。

    她墜入了無邊無際的夢裏。

    好大的雪。

    風雪漫天,風裏裹挾的砂石刮得人臉皮刺痛,眼前是無邊無際的荒漠,偶爾幾顆荊棘刮過腿腳,刮破了腳踝肌膚,也沒人說話。

    冒著風雪前進的車隊裏,她看到了二姊。

    打扮得華麗,神色空洞地坐在裝飾貴重的馬車裏。滿地砂石,顛簸得幾乎原地彈跳,她的身體時不時地撞到木壁上。

    一隻金釵從高雲髻上掉落下來。車裏跪坐著的中年婆子起身,替她把金釵又簪上了。

    薑雙鷺毫無反應地坐著。

    像隻打扮精美的傀儡偶人,描繪得精致的眉眼間一片木然神色。

    傍晚時分,車隊趕到了一處避風的高崖下。

    呼嘯的寒風被麵前的千仞石崖阻擋住大半,石崖邊有個小小的綠洲。車隊被苦寒和寒風吹到麻木的仆從們終於活了過來,在水邊點起篝火,難得的平靜時刻。

    前方似乎傳來了馬蹄聲,所有人都驚訝地抬起頭往遠處看,隨即慌亂地起身。

    頭戴皮氈帽章身穿皮裘衣的突厥貴族縱馬疾馳而來,馬蹄停在綠洲邊緣,並不下馬,揮舞著馬鞭,大聲嚷嚷著什麽。

    車隊裏奔出來一個領頭打扮的男人,作揖賠笑說著什麽。

    說了什麽,夢境是靜默的。薑鸞什麽也聽不清。

    無比怪異的夢境裏,她又驚駭又詫異,眼睜睜看著,兩個婆子從車裏扶出打扮精致的薑雙鷺。

    薑雙鷺一動不動地站在車邊,眼神空洞,大風刮起她華美的長裙,仿佛個毫無生氣的木人。

    那突厥貴族縱馬騎過來幾步,駿馬在半步外猛地拉停,馬鼻子的白氣嗬到了薑雙鷺的身上。

    突厥貴族在馬上彎腰下來,單手攥住薑雙鷺的下頜,往上一抬。

    罕見的姣美精致的麵容,突兀地出現在光線黯淡的石崖下。瑩白的肌膚仿佛自帶了光亮,映照著周圍昏暗的景色都亮堂了。

    馬背上的突厥貴族看呆了一瞬間。

    他突然放聲哈哈大笑起來,對旁邊長揖賠笑的中年男人大聲說了幾句。

    卻依舊什麽也聽不見。

    薑鸞在夢裏也知道自己在做夢。

    她盯著眼前難以想象的場麵,想,“既然叫我夢見,又有什麽是我不能聽的。這到底是我自己的荒謬的夢,還是二姊被凶煞氣魘住了的噩夢?我既然入了夢,讓我看個明白。”

    她這般想著,視野便倏然接近了。

    馬車邊毫無動作的薑雙鷺仿佛被什麽無形的力量驚動了似的,往她的視線方向望過來一眼。

    就在視線交匯的瞬間,薑鸞忽然能聽見了。

    不止聽得見周圍人說話的聲音。連同旁邊呼嘯的狂風聲都聽得見了。

    馬背上的皮裘貴族說的是突厥語。中原車隊派過來的男人似乎是個通譯,勉強能以突厥語交流。

    通譯點頭哈腰地說了幾句,突厥貴族撥馬圍著薑雙鷺所在的車馬繞了幾圈,滿意地喊了一句什麽,帶著數十突厥輕騎原路回去。

    車隊通譯直起了腰,昂著頭,換了一副傲慢語氣,對薑雙鷺道,“好叫懿和公主得知,剛才那位來頭不小,是突厥大可汗的長子,突厥王庭的左賢王!左賢王來替他父親相看公主,剛才發話下來,說相看得很滿意。恭喜公主,賀喜公主。”

    薑雙鷺毫無表情地聽完,回身上了馬車。

    兩個婆子警惕地盯著她的動作,一左一右地緊隨著回去車裏。

    一個婆子仔細瞄著薑雙鷺的表情,揣度著勸慰她,“公主不必擔憂什麽。他們這些突厥蠻子可不講究我們中原的貞潔。男女蠻子互相看對眼了,直接滾草堆裏,當場成就了好事。女兒家經曆的男人越多,他們越喜歡哩。”

    如此粗俗不堪的言語,竟然敢當著公主的麵大剌剌地說出口,薑鸞在夢裏震驚之餘,幾乎遏製不住心底升騰而起的憤怒和殺意。

    夢裏的薑雙鷺卻依舊沒什麽反應地坐著。

    另一個婆子搓著手笑,“公主是我們韓帥的人。韓帥心裏記掛著公主,臨行前韓帥都說了,突厥人新換的大可汗兵強馬壯,和他們對打兩敗俱傷,聯合才是上策。送公主來和親隻是權宜之計。公主忍耐個一兩年,讓韓帥騰出手,先把南邊裴氏逆賊的偽國勢力給滅了,把公主的妹妹漢陽公主從裴氏逆賊的手裏解救出來,確立了我們這邊是大聞朝正統,再掉回頭,集中兵力剿滅北邊的突厥,迎回公主。”

    頭一個婆子諂笑道,“公主此行出塞,為國立下大功。韓帥過兩年迎回公主之後,定然會迎娶公主的。”

    薑鸞在夢裏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什麽情況。看起來竟像是前世不為她所知的一部分。

    婆子們口中的韓帥是誰?裴顯怎麽又成了她們口中的‘南邊的逆賊勢力?’

    ……大聞朝正統?

    一個不可能的念頭忽然閃過腦海,韓帥……韓震龍!

    難道上一世,她從冰寒的洛水裏僥幸逃生,渾渾噩噩躺在病榻上,幾度和閻王擦身而過的那個秋冬……

    二姊並沒有歿在京城動亂的當夜,而是被韓震龍那廝劫掠了去?!

    始終不言不語不動,如同假人的薑雙鷺終於有了反應。

    “為國立下大功?”她輕聲道,“為哪個國?韓震龍弑君篡位,挾持公主,擁兵自立的偽國?如今把我送出了塞,他手裏一個薑氏嫡係都沒有了,他憑什麽立國,憑什麽自稱是大聞朝正統?”

    兩個婆子驚慌起來,齊齊就要按她的嘴,“哎喲,公主小聲些,莫讓外頭聽見了。我們韓帥是救國的大忠臣,南邊的裴顯才是弑君篡位,挾持公主,擁兵自立的逆賊!”

    夢裏的薑雙鷺笑了下。

    懿和公主性情從小寬和柔順,那笑容是她臉上極少見到的帶著濃烈嘲諷意味的笑。

    隨即不再看麵前兩個言語可憎的婆子,目光轉向車外。

    她輕聲道,“送我出塞和親,韓震龍會後悔的。”

    ——————

    夜色濃黑,薑鸞從暗無天日的噩夢裏驚醒。

    薑雙鷺在她身側,平穩地沉睡著。她今夜沒有做任何的噩夢,是她半個多以來的難得的好覺,睡得格外香甜。

    薑鸞的手,依然保持著睡前的姿勢,和二姊的手握在一處。

    她覺得難以置信,不敢相信她看到的是事實,但細想卻又處處合理,和她後來遇到的事絲絲入扣地對應上了。

    上一世,她在床上養病的那個秋冬,雖然終日渾渾噩噩,但也有清醒的日子。

    她長兄延熙帝的下落,她追問了幾次,裴顯起先不答,但等天氣入了冬,一切蓋棺論定,議定了諡號之後,他簡短地告訴她,‘聖人病逝於京城大亂之夜。’

    但二姊懿和公主的下落,她追問了更多遍,臘月裏問,除夕新年裏問。起先還追問下落,後來隻問‘活著還是死了?’

    裴顯始終不答。

    直到第二年開春後,她終於從他的嘴裏聽到了消息。“懿和公主薨逝。”

    她想不通,同樣都是噩耗,兄姊兩人的噩耗為什麽非要隔了那麽久,一個一個地告訴她。她原以為自己身體太差,裴顯怕她難以承受,故意隔了幾個月才說。

    現在她什麽都明白了。

    在她纏綿病榻章在生死間搏鬥的那幾個月,裴顯瞞下了那段時間內所有的外界動蕩。

    她從未聽他提起韓震龍挾持懿和公主,帶兵逃竄北方,自立偽國的事。

    她也從未聽說過兩股勢力之間如何爭鬥的細節。

    那年天氣開了春,她的身子沒有秋冬時候要命了,他終於告訴她,懿和公主薨逝,卻又不肯說細節。

    薑鸞是個不肯罷休的人,延熙帝‘病逝’得莫名其妙也就算了,她向來和這個兄長不親近,但二姊是怎麽薨逝的,何時章何處薨逝的,她不肯就這麽算了,她要追根究底。

    那段時間,她見了麵就問。見一次,問一次。

    裴顯被她問煩了,有天見麵,她再次問起的時候,他直接從袖子裏掏出一個黑底木牌靈位,往薑鸞麵前一放。

    “懿和公主的靈位在此。有什麽要問的,自己去問她。其餘的恕臣無可奉告。”

    薑鸞氣得拿起身邊的茶杯就往他身上砸。熱茶湯潑了他一身。

    那是薑鸞頭一次被他氣哭,一邊哭一邊罵,裴顯捧著濕淋淋的袖子坐在旁邊聽。

    她身子虛得很,罵了幾句就喘得再也罵不下去,人氣得像個河豚,抱著二姊的靈位無聲地流眼淚。

    裴顯就看著她哭。

    等她哭完了一場,說了句,“臣告退。”起身走了。

    之後的幾個月,她連他的麵都見不著了。每天對著宮裏的呂吉祥大眼瞪小眼。

    漫長的三四個月過後,那時候已經過了盛夏,初秋尚餘暑氣,她的身子在夏日裏恢複了不少,可以在宮人的攙扶下,在細碎的初秋陽光裏出去散散步。

    有天她出去宮道邊散步的時候,遠遠地聽到一片熱鬧喧嘩。宮人催促她回去,她不肯走,站在原處,聽到有禁軍從遠處飛跑過來,一路敲鑼狂喊,

    “前方戰報!我軍大捷!”

    “裴相領兵剿滅韓震龍殘部!韓賊授首!大軍收複關內道十三州!奪回太原府!”

    “我軍大捷!收複關內!”

    又過了七八日,裴顯來探望她了。

    人瘦了一圈,但氣勢比之前更凶,宮人迎麵相遇時不敢直視,仿佛是寶劍開刃飲足了血,露出咄咄逼人的鋒芒。

    她當麵問起,“前些日子,宮裏聽到了大捷的軍報。裴相打的那個韓……韓什麽來著,到底是什麽來曆?”

    裴顯簡簡單單一句話帶了過去。“無名鼠輩。”

    ——————

    黑暗垂下的帳子裏,薑鸞抬手抹去眼角薄霧。

    她沒有驚動沉睡的二姊,靜悄悄地起了身,趿鞋下地。

    今夜情形特殊,外間值守的白露清醒著,聽到動靜便趕進去查看,替薑鸞披了外衣,又點起一支蠟燭跟隨著出來。

    “殿下出去找裴中書?他人在庭院裏值守。文鏡將軍也在。”

    薑鸞點點頭,接過白露手裏的蠟燭。“我找他有幾句話單獨說。你替我傳話給文鏡,叫他出去別處值守。過一刻鍾再回來。”

    “是。”

    白露匆匆過去傳話給文鏡時,長廊下的裴顯早被驚動了。

    薑鸞從背後走近,他聽到腳步聲便轉過了身。

    “殿下折騰了半宿,才睡下一個時辰,又起來了?”狹長的鳳眸斜睨著她,“好雅興。敢問單獨找臣有什麽事。”

    文鏡和白露已經帶著周圍宮人走遠躲避。

    薑鸞查看左右無人,走到裴顯麵前,把袖子捋起,纖長秀氣的手攥成拳頭,當麵狠捶了他一拳。

    “你竟瞞我那麽久!”

    裴顯“……”

    他站在原地,並未抬手遮擋。

    薑鸞那一下打得居然不輕。

    裴顯當麵挨了一頓好捶。

    以她的手勁腕力,捶得再用力,落在他身上也不至於落下傷。

    雖說不疼不癢的,但他自己大半夜的沒睡,替她提刀值守在門外,東宮禁衛人人都有的手串沒他的份,卻莫名其妙被狠捶了一頓。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更何況裴顯實在算不上好脾性。

    表麵上不顯露,他心裏在騰騰騰地冒火了。

    “懿和公主是不是犯了戰場凶地的煞氣,還不好說。但裴某今年肯定是犯了太歲,處處被人追著打。”

    他涼笑了聲,“說說看,是不是做了什麽晦氣的夢,夢醒了拿我撒氣?”

    吱呀一聲,門開了。

    薑雙鷺舉著燭台,披衣出現在門邊。

    她睡得好好的,被門外一陣不尋常的響動驚醒。迷迷糊糊地一摸身邊,幺妹不見了。

    薑雙鷺驚得立刻起了身,匆匆忙忙地起身出門,迎麵看見自家妹妹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門外狠捶裴中書。

    砰砰砰,聲音沉悶,捶得還不輕。

    薑雙鷺:“……”

    薑鸞狠捶了一頓,心裏火氣撒完了,理智回籠,身後是目瞪口呆的二姊,跟前是笑得寒涼的裴顯。

    她冷靜下來,仔細想想,為了上輩子的破事,把人狠捶了一頓,眼下還真沒法子解釋。

    沒法子解釋,那就不解釋了。

    “附在二姊身上的,顯然不是戰場凶地跟隨來的煞氣。”

    她揉了揉自己的拳頭,捶了這麽久,手疼。

    薑鸞放下袖子,把發疼的右手藏在袖子裏,“裴中書值守辛苦了。要不要吃點夜宵?”

    裴顯勾了勾唇角,看起來是笑了,但神色並不怎麽愉快。“怎麽,氣撒完了,一句辛苦就蓋過去了?殿下不解釋解釋?”

    薑鸞沒什麽好解釋的。

    她說,“你等著。”

    直接進了寢間,把床邊剛串好的那串紅珊瑚串金珠的五彩絲絛手串捏在手裏,又蹬蹬蹬地出去,站在門邊,理所當然吩咐他,“手伸出來。”

    “氣沒撒完?還要繼續捶?”裴顯伸了左手,不冷不熱說,“錘輕些,指骨比肋骨容易折。”

    薑鸞:“伸右手。”

    裴顯不肯。左手掌杵在她眼皮子底下。

    薑鸞不再跟他多費唇舌掰扯,把自己編的五彩辟邪手串拿出來,係在他左手腕上。

    “除非繩子自己斷了,不許再拿下來。”

    裴顯自己也沒想到,手伸出去沒有挨一頓捶,反倒多了條閃亮亮的手串。

    他抬起手,借著微弱的燭火,詫異地盯著手腕上的五彩絲絛。

    翻來覆去地打量了一陣,最先認出了中央串孔的半兩金丸。

    “……阿鸞給我編的?”

    他的眼中露出一絲笑意,捏了捏那顆耀眼的金丸,又挨個捏了捏紅彤彤的小珊瑚珠,舉起手腕,在燭火下細細地打量起來。

    之前賜給文鏡的那條手串,他也拿到手裏仔細端詳過。

    對比之下,他實事求是地說,“賜給文鏡的那條手串編織得細密,五彩絲線顏色搭配得好。看得出技藝嫻熟,明顯是出自經常做編織活計的宮人之手。”

    他抬起自己手腕上的金珠手串,“這條手串麽,編織得時而細密時而鬆散,顏色也配得……”

    薑鸞怒道,“不喜歡就還我!”

    裴顯眼疾手快地一閃,避開她奪回的動作。

    “一句話還未說完,怎知我不喜歡。”他的聲音裏帶出不明顯的笑意,“阿鸞親手編的手串,一看便是絕無僅有的頭一份,顏色也配得絕妙。裴某深愛之。”

    薑鸞準備把手串拿回來的動作停了。她滿意地說,“還算識貨嘛。”

    旁邊響起一聲細微的輕咳。

    薑雙鷺站在兩步外,團扇無奈地搖了搖。“你們慢慢說,我先回去——”

    薑鸞卻撲過去抱住她的手臂,薑雙鷺往門裏走一步,她就跟著走一步,像是失而複得的珍寶般,緊抱著不撒手。

    薑雙鷺輕輕掙了一下,幺妹不肯放開她,緊摟著她的手臂,埋在她懷裏,依戀地蹭來蹭去。薑雙鷺遞過一個迷惑的眼神。

    她知曉了阿鸞和裴小舅的關係,不想妨礙他們,本想出來打聲招呼就回去繼續睡,留他們兩個在外頭單獨說話,但幺妹抱著她不放手,倒把裴小舅撇在旁邊是怎麽回事?

    裴顯眼看著臉色都不大好了。

    薑雙鷺找了個話題,“阿鸞頭一次動手編手串,編出來的成品已經是極好的了。小舅如果喜愛的話,不妨跟阿鸞說說看,怎麽個好法,如何喜歡,好叫她高興高興。”

    裴顯嘴裏客氣回應,視線對著薑鸞,“單獨說?”

    薑雙鷺立刻就要回殿裏,“阿鸞和裴小舅在外頭說話,我回去歇著……”

    薑鸞抱著二姊的手不放,薑雙鷺往寢殿裏走,她也跟著往裏走,回頭招呼說,“你要單獨說,那就改天再說吧。今晚我陪二姊。”

    木門砰的關上了。

    裴顯:“……”

    片刻後,隔壁的木窗從裏麵推開半扇,薑雙鷺無奈地站在窗邊。幺妹今晚不知怎麽了,抱著她不放手,她章她隻能當做自己不在場了。

    薑雙鷺一隻手挽著薑鸞,拿團扇掩住了自己的臉。

    “小舅,”她輕歎了口氣,“有什麽要對阿鸞說的,就在這裏說吧。”

    裴顯走過來窗邊,低頭看著左手腕新的金珠手串,開口說,

    “阿鸞的金珠手串與眾不同。”

    薑鸞依偎著二姊,視線轉過來,睨著他瞧,不說話。

    裴顯繼續道,“別的三百禁衛去了趟太行山,分到了一串普通的辟邪手串。裴某的辟邪手串與眾不同,是跟去太行山,持刀在門外值夜,又挨了一頓狠捶才換來的。格外難得,值得珍惜。”

    薑鸞:“……”真會說話,到底是誇她還是罵她,居然分不清楚。

    薑鸞懷疑地瞄著他,“明晚再編一串,你要不要?”

    裴顯答得毫不遲疑:“要。多少串都要。”

    作者有話說:

    今天這章的內容不好拆,八千字直接發了,算是二合一章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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