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捉蟲)
  第11章(捉蟲)

    貼著腳踝外部塞進羅襪的,是一隻沉甸甸的精鐵大彈弓。

    通身用烏黑精鐵打造,樹杈形狀,圓而鈍,中間綁有牛皮,可以安全地藏在腳踝處。

    “藏個彈弓而已。”薑鸞笑吟吟把羅襪蹬開,露出精鐵彈弓的全貌,“臨風殿裏養了隻貓兒,喜愛捕鳥雀,可惜被養得太懶,經常跳得太矮抓不著。我隨身帶個彈弓,好幫我家點點捕鳥。”

    裴顯不露聲色聽著,一個字都不信,“彈弓藏在腳踝,彈珠在何處?”

    “何必事事打破砂鍋問到底呢。”薑鸞從腰間係著的五彩纏金絲絛帶上扯下一個荷包,往長案嘩啦一倒,蹦出大大小小幾十顆金丸,灑了滿案都是。

    “喏,都在這裏了。”

    裴顯取出一顆金丸,掂了掂分量。“分量不輕。公主用這種金丸打鳥雀?”

    薑鸞謙虛地道,“撞運氣。運氣好能打中幾隻。”

    裴顯對準窗邊的梅瓶,手裏的金丸在半空拋起一個弧度,準準地擲入瓶口,發出一聲清脆瓷響,

    “重半兩的金丸。莫說枝頭鳥雀,就算是打天上的鷹隼也能打下來。這麽重分量的金丸,需要不錯的手腕力道和準頭。我看公主的腕力不像能打鷹隼。”

    “能不能打是一回事,練還是要練的。”薑鸞也拿過一顆滾動的半兩金丸,托在掌心,“先帝當年賜下的彈弓,又親自手把手的教射鳥雀,算是難得的遺物了。哎,自從先帝大行之後,本宮日夜思念。把彈弓貼身帶著,睹物思人呀。”

    她隨意把彈弓往前推了推,“金丸都查驗了,為什麽不查彈弓?”

    裴顯放下金丸,卻沒有接彈弓,隻淡淡道了句,

    “公主都搬出先帝遺物四個字了,隻要不是大逆不道的亂臣,又怎能收走先帝遺物,讓公主連睹物思人的機會都沒有。彈弓就留在臨風殿吧。”

    他走過幾步,收走地上的蛇皮軟鞘小劍,“短劍臣拿走。”

    薑鸞勾著彈弓上的牛皮革,空弦繃緊,發出一陣嗡嗡之聲。她饒有興致地追問,

    “彈弓不收走,怎的連查驗也不查一下?難道是因為這把彈弓是從我貼身足襪裏取出的,督帥不敢碰?哎,剛才不是還說年歲差太多,視本宮如侄女兒?”

    裴顯聽若未聞,手裏把玩著新收走的小劍。

    兩尺長的小劍,蛇皮製的劍鞘,劍身極窄極薄,看著小巧玲瓏,精巧有餘,殺氣不足,仿佛是專門給小姑娘打造的玩耍之物。

    沒想到出鞘後寒光四射,劍刃如一汪秋泓,吹毛斷發,居然是把價值千金的罕見利器。

    裴顯把玩了片刻,將小劍放入袖中,睨過來一眼。

    “小孩兒家玩耍的彈弓,並非利器,不必查了——”話未說完,看到眼前景象,瞳孔又是微微一縮。

    薑鸞打著嗬欠,又換了個姿勢蜷在羅漢床上。明亮的燈火下,繁複華美的羅裙拖曳在床邊,失去白綾襪覆蓋的細嫩玉足連同一小截纖細小腿,在長裙下明晃晃露了出來。

    嬌養在深宮多年的金枝玉葉,路程稍遠些便會乘步輦,下地走路的機會都不多。

    羊脂玉般的纖巧腳掌,勾起雪白足弓,圓潤指甲在燈下露出一層淡粉色的珠光。

    “裴督帥,我的足襪找不到了。”薑鸞長了一雙烏黑的杏眼,眼角天生柔和地往下垂,在燈下歪頭看人時,越發顯得無辜而柔軟,

    “羅漢床上沒有,沒穿足襪又不好下地。督帥可有看見?”

    裴顯轉開視線,神色並未顯出異樣,直接起身往外走。

    薑鸞看他徑直往門邊去,應該要避嫌出殿,心裏無聲地悶笑,嘴巴得理不饒人,

    “哎,怎麽突然要出去了?才搜了一半身,兩隻靴子才脫了一隻,還有一邊不搜了?我的足襪也不幫著找了?督帥做事怎麽虎頭蛇尾的。”

    她不輕不重刺了幾句,見人毫無反應,無趣地嘖了聲,也不說了,坐起身就要自己去找足襪。

    “做不了長輩的事,以後就別口口聲聲說是人長輩。算了,本宮向來體諒,不喜歡為難人的。督帥叫嬤嬤進來吧。”

    裴顯已經走到木隔斷處的腳步停下了。

    薄唇勾起,帶出幾分涼薄笑意,“公主向來體諒?不喜歡為難人?”

    走遠了些,視野開闊,被薑鸞胡亂蹬下的白綾襪原來就在羅漢床側邊,他過去幾步彎腰撿起,又原路走回來。

    “臣做事向來有始有終。公主請著襪。”他再度撩起衣擺,目不斜視地單膝半蹲在羅漢床邊,抬起手掌,示意薑鸞伸腳。

    “夜深了,赤足當心著涼。”

    薑鸞沒見著‘搜身到一半章人落荒而逃’的好戲,失望地歎了口氣,放下長裙,遮住雪白的腳踝。纖細的足弓伸出去,漫不經心踩在伸出來的手掌上。

    “準了。穿吧。”

    上好的白綾細布做成的足袋,是今年開春後尚服局新做的,完全貼合腳的尺寸,極輕易地便穿上了。

    足袋上方有幾處細口,穿了一根杏色細綾帶,用於在腳踝處紮緊足袋,行走時不會掉落。

    薑鸞斜躺在羅漢床頭,下巴靠著團花錦緞大引枕,視線低垂,掃過麵前神色沉靜的朝廷新貴重臣。

    逆光下看不清五官,隻在臉頰輪廓處映出明暗的光。

    單憑相貌而論,裴顯長得是極俊美的。鳳眸狹長銳利,氣度沉穩過人。她印象裏模糊的前世,就算是朝堂政敵攻訐他的同時,也不得不承認一句“美風姿”。

    但他身上帶來的壓迫感太強,說話做事又不容情,寥寥幾句一針見血。前世他身居相位時,站在他麵前的人,往往窮於應對詰問,汗落如雨,哪還顧得上打量他的相貌。

    此刻,寬大的手掌托著足弓,帶著薄繭的修長手指靈活地拎起兩邊的細綾帶,慣常鋒銳盯人的視線往下,改盯著麵前的細帶,思忖片刻,打了個軍裏裹傷常用的綁帶死結。

    裴顯皺眉端詳著足衣係帶,薑鸞歪著頭端詳他。

    眼前這位夜裏過來臨風殿時,隻怕想不到會碰到這般荒謬場景,她噗嗤笑出了聲。

    “有督帥替本宮穿襪係帶,”她咬著粉色的指甲笑,“以後說出去多風光。今晚被搜宮也值了。”

    裴顯撩起眼皮盯了一眼,沒搭理她的話頭,起身走出幾步,掛起菱形隔斷處放下的雙層帷幔,又依次推開南邊緊閉的幾扇窗。

    夜風吹了進來,吹散殿室裏的繚繚熏香,露出大批禁軍護衛的夜色庭院。他背手轉過身,視線盯著長案上的油燈。

    “先帝寵愛的幺女,金枝玉葉的貴重身份,從哪裏學的把手|弩綁在身上,威脅勒索人的烏糟手段?”

    薑鸞懶洋洋“嗯?”了聲,“督帥真把自己當本宮長輩了?還教訓上了。”

    裴顯扯了扯唇,“公主從小便是這副性子?欠管教了些。”

    正好這時苑嬤嬤帶領著幾名大宮女匆匆進來殿裏,他對著苑嬤嬤方向開口道,

    “公主雖然年紀滿了十五,但還未行笄禮,尚不算成年,行事需要有人約束著。裴某有個侄女也是公主這般年紀,平日家裏約束得嚴厲,極為乖巧守禮。還望嬤嬤平日裏多督促。”

    “臨風殿這邊戒備加強,丁翦即日起調回外城。明日文鏡回來,和薛奪共同戍衛臨風殿,看顧公主安全。”

    說罷倒退兩步,按宮裏規矩行禮,“臣告退。”

    苑嬤嬤並不知道殿裏發生了什麽,聽裴顯突然擺出長輩的身份訓話,又加強了禁軍防衛,自家公主卻斜躺在羅漢床裏,一副不理睬的任性模樣,苑嬤嬤趕緊上前半步,身體擋在自家公主麵前,謹慎而防備地還禮。

    “督帥慢走。”

    薑鸞縮在羅漢床裏頭,拿起旁邊擱著的團扇,隨意扇了扇。

    團扇遮住大半張姣美麵容,她耳邊聽著那句‘還未行笄禮,尚不算成年’,又嘖了一聲。

    正好早晨寫了半截的記事卷宗攤在麵前,她索性當麵拿起筆,在隻寫了日期天氣的宣紙後麵繼續寫下去:

    【四月初一……梨花滿地,風過木廊。】

    【今日兩儀殿無事,二兄平安出宮,幸甚喜悅。】

    【裴顯半夜至,搜走珍藏手|弩一具,千金短劍二柄,訓話過三更天,非人哉?】

    “有勞督帥半夜過來。”她把記事卷宗擱回長案上,手掌擋住新寫的字跡,漫不經心地搖了搖團扇,

    “如果能順利賜下公主府,本宮再遵從督帥的教誨也不遲。”

    作者有話說:

    【頭頂章魚燒感謝投喂】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葉10瓶;paradox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