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世間道法萬千,唯有大道無情
  第19章 世間道法萬千,唯有大道無情

    窗前的背影生成幾分蕭瑟之感,目的被看穿,沈流月也不想在遮遮掩掩。

    她與水寒淵都心知肚明,她已入魔,不日便將傳遍九州,這幾日不過偷來的寧靜。

    玄天門百年清譽,不能被她毀於一旦,在那天機裏,她不容於魔族,不容於仙門,遊離方外,對於現在來說,離開,依然是最好的選擇。

    "寒淵,我不顧你的意願,毀你修為,畫陣引血,但卻從未有害你之心。

    若你心中怨恨難消,我希望,你憎恨的隻有我一人而已。"

    沈流月艱難的開口,她本不想打感情牌,但事已至此,她也無其他辦法。

    "憎恨?時至今日,弟子顏麵憎恨師尊?"

    水寒淵轉身,朝沈流月走去,臉色似有瘋狂之色,笑得無比慘淡。

    沈流月有些心虛,低頭不敢看他。直到水寒淵走到她的床前,修長的身影籠罩著她,莫名生出一股壓迫之感。

    記憶中總仰望她的少年再也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如今這個心思深沉喜怒不定的模樣。

    "師尊問是否怨恨,卻不知弟子怨恨什麽,問罪台雷鞭加身,七寒洞十年囚禁,連著師尊這周身的魔氣,都是拜弟子所賜。"

    水寒淵苦笑。

    "可師尊,你可問過弟子,所求為何?你可知弟子看到師尊留下的解釋,是何感受?"

    聲聲質問懸在沈流月的頭頂上方,她甚至能感覺到水寒淵溫熱的氣息。

    沈流月好想說都是巧合,搞成這樣相當矛盾,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自苦的意思。

    她不敢抬頭,低著眉看著身前煙青色的被單,似要盯出一朵花來。

    "師尊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就連目光都吝於弟子。"

    感覺到頭頂的情緒波動,聲音驟冷,沈流月感到壓力有點大,不是不說,是不知該怎麽說。

    本以為這孽徒是來救她於水火,沒想到是來給她水火。

    沈流月感覺自己在被不斷質問中,被那些修士,被師兄們,甚至被這個曾經的徒弟。連她都不知道怎麽欠下那麽多解釋,想想就心累不已。

    沈流月思索良久,不敢再沉默,從前所為,她確實該給水寒淵一個解釋:

    "引魔一事,是我孤行己見,中間種種,我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寒淵,你曾是我的弟子,我亦有護你之責,無論你同意與否,怨恨與否,我都無法置之不理。"

    十三年了,他恨沈流月,恨不得想把她抽筋拔骨,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沈流月問罪台狼狽不堪,他快意不已,可那快意過後,隨之而來的是無休止的空虛。

    沈流月被囚十年,他排斥聽有關她的一切。

    當萬毒穀,她被千刀萬剮,那份快意,漸漸消失,隻剩下一股無名怒火。

    水寒淵心中劇痛,他閉上雙眸,斂去鋒芒,心中縈繞的怨念漸漸淡去,多年的恨意頃刻間煙消雲散,原來他恨了那麽多年,要的不過隻是一個解釋。

    沈流月於他,如同九天玄月,無法企及,她如神明般,將他拖離塵世,教他仙術,為他洗髓,世間道法萬千,唯有大道無情。

    沈流月悲憫眾生,卻最是無情,她可以用性命換取弟子的生機,用血肉換取無關之人一命,甚至可以為了責任不惜入魔。可這眾生,唯獨沒有她自己。

    "師尊,弟子所求,不過是在避月峰,師尊教我仙術,傳我道法,費盡心思博我一笑,你允我一個家,就該遵守諾言。"

    水寒淵的聲音有些僵硬,他曾身在地獄,原以為迎來黎明,卻不過是曇花一現。

    他在黑暗裏呆的太久太久,哪怕有一點光,都足以照亮他,可若連這一點光,都要被收回,那他便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若這天道不公,那他便破了天道!

    沈流月心有愧疚,是啊,她曾許諾,他們都在年少失去至親,痛失家園,她也曾以為至少可以給他撐出一片天地,但現在,已然做不到。

    "是我食言,寒淵,玄天門曾給我一個家,今後這裏也會是你的家。"

    水寒淵彎下腰,與沈流月平視,深邃的眸子散著零星寒意,將沈流月倒映其中。

    "看來師尊果然是想一走了之。"

    水寒淵笑意慎人,看的沈寒月背部僵直,坐在床上渾身難受。

    "師尊做完所有的事,就一走了之,可想過弟子?

    這幾日,弟子不敢閉眼,一閉眼,就看到師尊渾身是血的模樣。

    你讓弟子心生愧意,卻連彌補的機會都不給弟子留下,若論誅心,沒人比得過師尊。"

    水寒淵總是能精準的刺準沈流月的七寸,沈流月最怕聽到這樣的質問,她無意引起水寒淵的愧疚。

    "寒淵,我隻希望你放下,救你,是身為師尊的責任。

    你天縱英才,自有造化,我救你,亦是對不想九州之才折於此處,你本可以問鼎蒼穹。

    若有一日,你登上頂峰,我隻望你能善待天下生靈。"

    這本是沈流月當時的夙願,即便,她如今也不是水寒淵師尊。

    她希望能阻止水寒淵挑起百年後那場大戰,若無法阻止,至少先熄滅仇恨的種子,防止它生根發芽長成蒼天大樹。

    "天下蒼生?師尊當真心懷天下,可這天下蒼生與我何幹,他們既不曾善待我?也未曾善待師尊!弟子憑什麽要將蒼生放於心上?"

    "師尊若是一走了之,弟子踏遍九州,尋遍四海,都會找到師尊!"

    十年足以改變一個人的性格,把人變得偏執,水寒淵已不再是當初那個謙遜恭敬的少年,經年的磨礪,他對人性已不再信任,沈流月終歸還是扼殺了他最後的善良。

    "師尊入魔,玄天門容不下師尊,天下仙門容不下師尊,弟子可以,師尊且等等,假以時日,弟子定會送一個全新的天下給師尊。"

    如果別人說這話,沈流月會笑得他狂妄自大,可水寒淵說這話,她笑不起來,她窺見過未來,知道他終有一日會登頂九州君臨天下,可那之後,就是無邊的戰火。

    原來她種下的種子在不知不覺間,早已長成了參天大樹,她可以抹除水寒淵十三年的恨意,卻無法拔除那十三年間水寒淵對人性的失望。

    那失望,從水寒淵滿門被滅,流落在外,風餐露宿受盡白眼,一點一滴逐漸累積。直到遇見沈流月。

    沈流月讓他相信人性的善,卻又親手毀了它,若從未經曆人世間的善,對人世間的惡也沒那麽難以接受。

    可當受過了這份善,那些惡,如同附骨之蛆,深深的刻在水寒淵的骨髓裏,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