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第23節

  能獲得崔琳琅的信任乃意外之喜,江晨曦起初隻想與崔琳琅打好關係,為大哥提前鋪路,此刻不免有些慚愧。

  論為人坦蕩,她不如崔太傅千金。

  “琳琅姐姐懂妹妹,個中曲折,請恕妹妹不便多講,妹妹隻告訴姐姐一事,妹妹適才之舉不會陷姐姐於不義,且那宮女乃前工部尚書盧時庶女盧柳。”

  “盧時之女?”崔琳琅神色一怔,瞬間有了猜測,“她與太子殿下?”

  上輩子發生的事不便向外人道也,江晨曦早備好了說辭,“嗯,大長公主生辰宴那晚……”

  曲陽殿。

  黑甲衛頭領李衛悄無聲息貼近蕭詢,“皇上,東華門那邊搜出幾個小太監在糞桶裏藏有兵器,暫且無人傷亡,魏炎親自送人去司禮監審問。”

  蕭詢眼裏精光乍現,“知道了。”

  東華門,是否過於巧合了。

  亥時三刻,晚宴結束,寶慈殿。

  太後板著臉,端坐上首,常嬤嬤打發屋內伺候的宮女下去,蘭英、映雪也不例外。

  “曦兒,你如實交代,你是不是認識那宮女?”

  江晨曦沒打算欺瞞太後,也知曉瞞不住太後的利眼,她老人家曆經宮廷多少醃臢事,此等把戲實屬小把戲。

  她前行幾步,而後驟然下跪。

  “太子妃——”常嬤嬤被嚇了一跳,忙不迭想上前攙扶,“你身子骨——”

  太後出聲製止,忍著心疼道:“常嬤嬤,你別管她,讓她跪!”

  常嬤嬤輕聲一歎,退回到太後身邊。

  江晨曦抬頭,淚濕眼眶,“晨曦愧對太後悉心教導,不如外界所傳心地良善,晨曦嫉妒心重,大長公主生辰宴那日,那名宮女與殿下在淩煙閣外假山下摟摟抱抱,被晨曦意外撞見,今晨曦認出她,一時激憤,確實故意潑了熱茶,羞辱對方。”

  暫且不能道出她認識盧柳,隻把話題往她的嫉妒心上帶。

  果不其然,太後一拍桌子,砸了一隻茶杯。

  杯壁碎裂的聲響令候在外間的宮女太監跪了一地,蘭英、映雪臉色陡變,二人目露驚恐,也跟著跪了下來。

  “胡鬧!你堂堂一太子妃,何必為了一低賤下人有失身份!將來太子登基,你便貴為皇後,你難不成要和後宮所有妃子爭風吃醋?!”

  太後恨鐵不成鋼地瞪著跪在地上的江晨曦,訓得太狠,她怕這丫頭傷心,若是不訓,這孩子將來肯定要吃虧。

  常嬤嬤有眼力見,忙端來一杯去火的花茶,朝江晨曦打眼色,“主子,您消消氣,太子妃也是一時情緒上頭,失了分寸。”

  江晨曦不顧碎了一地的杯身殘片,膝行上前,接過常嬤嬤手裏遞過來的花茶,親自送到太後麵前。

  “太後,曦兒知錯,待會兒自去佛堂抄寫佛經,麵壁思過,您千萬別與曦兒置氣,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太後眼尖,殘片劃破江晨曦的膝蓋,點點滴滴的血流了出來,她哪還顧得上喝茶,忙使喚常嬤嬤去宣太醫。

  “快起來!不要命了麽?好端端地折騰自己的膝蓋作甚?!”

  常嬤嬤先幫忙把江晨曦攙扶起來,緊接著風風火火跑出去喚人。

  蘭英、映雪當先衝進來,倆人見到碎了一地的殘片,以及江晨曦膝膝蓋處透出來的血跡,頓時紅了眼眶。

  礙於太後的威嚴,她們不敢多言,蘭英極有眼力見地先把地上打掃幹淨,映雪則搬來一張繡墩,伺候江晨曦坐下。

  轉瞬間,李太醫拎著藥箱便趕了過來,他先替江晨曦處理了傷口,示意映雪替江晨曦抹上膏藥,隨後接手綁了紗布。

  “七日之內別沾水。”

  太後順勢要求李太醫再給江晨曦問診一遍,江晨曦順從地抬起手腕,“有勞李太醫。”

  李太醫問診的結果與女醫診斷的相差無幾,“太子妃,憂思過重不是好事,年輕人自當開懷一些,也便日後有利子嗣。”

  太後眉頭越皺越緊,待映雪送李太醫出去,她才開口,“你呀你,讓哀家說你什麽才好,天塌了下來有個高的頂著,平日心放寬一些。”

  “曦兒謹遵太後教誨。”江晨曦挨靠著太後,渾身無力歪靠在太後腿上。

  太後縱容她的無賴潑皮,伸手輕輕撫摸她的發髻,語重心長道:“你想收拾那賤婢,何愁沒有時機?偏要在今晚發作?若叫有心人拿了把柄,在皇上麵上告你一狀,怎辦?”

  江晨曦求不值得有人去蕭詢麵前告知,正合她心意。

  “皇上明辨是非,豈會聽信小人讒言。”

  “他大抵不會聽,但會為了平衡百官,再擇幾名貴女賜給太子,也不無可能。”

  江晨曦默默不語,隻要不是盧柳,其餘人,她不在乎。

  稍晚,江晨曦說到做到,勒令蘭英、映雪留守暖閣,她獨自前去佛堂抄寫佛經。

  常嬤嬤替太後拆解發冠,“主子,夜深人靜的,佛堂地處偏僻,太子妃身邊沒個貼身丫鬟伺候,老奴不放心。”

  “不礙事,佛堂乃哀家的地盤,殿外也有太監當值,哪個不長眼的去打擾,哀家便令人剝了她的皮。”

  常嬤嬤搖頭一笑,太後慣會嘴狠心軟,她追隨多年,宮人犯錯,太後甚少棍棒責罰,更別說剝皮如此血淋淋的手段。

  寶慈殿西北角單獨設了一處佛堂,平日裏供太後在此吃齋念佛。

  江晨曦端坐在蒲團上,右手執筆,一臉虔誠。

  老天爺厚待她,讓她重生回來,她定要好好活下去。

  火燭燃燒殆盡,發出劈啪之聲,江晨曦抬起酸疼的脖頸,轉了轉腦袋瓜子,解乏放鬆之際,一不留神,視線對上矗立在身後的蕭詢。

  蕭詢已換下晚宴時所穿的龍袍,著一身黑色常服,眼神不善,猶如一尊煞神。

  江晨曦臉色幾變,手捂著心口,“皇上!您幾時過來的?!臣媳差點被您嚇出病來。”

  蕭詢盤著手裏的佛珠走近她,“一盞茶前,見你抄寫佛經專注,朕便沒出聲打擾你。”

  江晨曦環顧四周,果不其然,薑德一候在佛堂外,見她看過來,薑德一立馬躬身行禮,“太子妃娘娘夜安。”

  江晨曦一愣,薑德一老臉上擠出來的笑容過於諂媚。

  不至於,無需拍她馬屁。

  蕭詢落座到旁邊的蒲團上,隨意撿起散落在地板上的紙張,這丫頭字跡娟秀,筆鋒藏勁。

  字如其人,做不得假。

  旁邊坐著九五之尊,江晨曦做不到心無旁騖,幹脆擱下筆,“皇上今日煩勞一整日,眼下理該回宮休息才對。”

  蕭詢聽罷一笑,言外之意,讓他別杵在這礙事。

  他偏轉身子,歪靠在案幾旁,逗她,“太子妃說得沒錯,朕本該就寢,奈何臨時接見了幾位大臣,他們狀告太子妃在祭祀大典晚宴上有失體統,特向朕納諫,罷了你太子妃的頭銜。”

  江晨曦不無意外,宮裏女眷多,是非也多,她有意砸場,就等著人入坑。

  這不,蕭詢找茬來了。

  “太後料事如神,當真有人迫不及待向皇上告狀,臣媳先前還對太後闡明,皇上明辨是非,不會聽信小人讒言。”

  “江晨曦,你給朕戴高帽,一次兩次尚可,次數多了,就不管用了。”

  江晨曦第一次被蕭詢連名帶姓地喚,頗不適應,反應慢了半拍。

  四下無人,蕭詢抬眸,眸光牢牢鎖住她,拋下來一連串令人心驚肉跳的話。

  “你以德報怨搭救張元敏,若在外人眼裏便是你想借此攀附張家,為了你父親和大哥將來升遷做打算。”

  “你墜馬第二日故意不見齊候夫人和張夫人,目的即是將事情鬧大,你知曉曾嬛那孩子會替你說話,不愁沒人捅到太後麵前。”

  “旁人隻會議論你仗著太後撐腰,做事跋扈不留餘地,一如你今晚潑了那宮女茶水。”

  “你如此步步算計,名正言順讓旁人有了把柄,你親手給那些覬覦你位置的人遞刀,甚至妄圖借朕的手拉你下馬,你不想當太子妃。”

  “朕說錯了,你隻不想當承翊的妃子。”

  “今晚邊界四國向朕求取公主,你設計帶走崔琳琅,無非打算撮合崔家千金與你大哥,對也不對?”

  江晨曦猶如被雷劈,表情龜裂。

  見了鬼了!

  盡管多少猜到一點,但冷不丁被蕭詢當麵拆穿她的所有小詭計,終使再冷靜,這會兒,她也惶恐不安起來。

  四下無人,薑德一候在門外,太後也不在身邊,江晨曦求助無門,斟酌片刻,她起身,慢吞吞挪到蕭詢麵前,不顧膝蓋傷口未好,碰地屈膝跪地。

  “皇上,請允晨曦容秉——”

  話還未說完,她的下顎被冰涼的珠串抵住,奇楠香傳入鼻尖,霸道、沉鬱,一如蕭詢此人。

  江晨曦脊背一僵,被迫對上蕭詢黑沉沉又冰冷的雙眸。

  帝王黑眸裏蓄滿波濤洶湧,似要把人吞噬進去,他手握生殺大權,氣勢迫人,找個理由把她送去宗人府可謂是信手拈來。

  江晨曦冷汗直冒,頭皮發麻,撐不住蕭詢故意施下的雷霆威壓。

  她雙眼一眨,眼眸裏起了霧,麵上泛起委屈,“皇上,臣媳冤枉……”

  再一次在他麵前自稱臣媳,賭一把他看在蕭承翊的麵子上,他會不會放過自己。

  弱柳扶風,楚楚可憐,淚盈於睫。

  蕭詢見多了後宮女子垂淚的場麵,談不上厭煩,但不喜是真的。

  然眼前女子泫然欲泣、可憐兮兮的模樣卻不令他厭惡,明知她假意哭泣,又在做戲,他到底於心不忍。

  “真冤枉還是假冤枉,你我心裏皆有數,太子心不在你身上,看不穿你耍的這些手段。”

  言外之意,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江晨曦:“……”

  此時此刻,江晨曦萬分後悔,她就不該招惹蕭詢!

  每次偶遇都忍不住試探他的底線,一而再再而三,頗有蹬鼻子上臉趨勢,卻不料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這次她好運氣用光,他耐心告罄,終於被他毫不留情揭穿。

  這會兒說什麽反駁的話都沒用,不如——

  哭。

  江晨曦落淚更凶,起初是假哭,後來想到上輩子自己悲慘去世,越發哭的真情實意,控製不住一抽一噎。

  跪地越久,膝蓋越刺痛,她撐不住,索性癱坐在地,有意露出裹了紗布的膝蓋。

  候在外間的薑德一豎起耳朵,裏麵那位怎的就哭起來了?不是在抄寫佛經麽?莫不是聖上欺負……

  薑德一當頭棒喝,忙不迭甩了甩頭,止住胡思亂想。

  蕭詢向來反感女人落淚,後宮妃嬪經常一哭二鬧,他早就看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