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興師問罪
  第6章 興師問罪

  暮色四合,江晨曦回到府裏不久,蘭英從院子裏踏進來,一臉忐忑不安,“娘娘,殿下回府了。”

  江晨曦臉不紅心不慌,穿著寬鬆的鵝黃長袍,端坐在梳妝台前,任由映雪替她擦拭剛洗淨的長發。

  如果是府裏其他下人通傳,意味著蕭承翊並不會踏入清茗苑,此時由蘭英來傳,想必是受了蕭承翊本人的差遣。

  想讓她向往常那樣主動去前院見他,想得忒美。

  經曆過夢裏那些事,她對蕭承翊的感情逐漸淡化,一夜之間消失不太可能,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到底是她情竇初開時,一眼喜歡上的人。

  “蘭英,你去告訴殿下,就說我累了,倘若殿下有要緊事相商,便懇請他移駕至清茗苑。”

  蘭英與映雪麵麵相覷,她們家小姐怎麽了?不是一直期盼能和殿下多相聚?

  蘭英滿肚子不解,映雪朝她眼神示意,令其不要多舌,蘭英隻好按捺疑慮,應諾離開。

  待蘭英走後,映雪拿起梳篦替江晨曦梳理擦幹的長發,試探地問,“主子,要不要奴婢給你重新梳妝?”

  “不用,就這樣披著。”

  江晨曦知曉映雪擔心什麽,安撫道:“殿下不會過來,即使他過來,那又如何?他還能治我失禮之罪不成?此處是內宅居室,又不是殿前。”

  映雪無言以對,相反還覺得她家娘娘辯駁得句句在理。

  一刻鍾後,蕭承翊披著一身冷霜踏入江晨曦居住的清茗苑,他還未來得及換下進宮穿的朝服,行走間似乎有些氣急敗壞。

  江晨曦一抬眼便捕捉到蕭承翊眼裏一閃而過的嫌惡。

  當今聖上英武非凡,已逝皇後美若天仙,蕭承翊繼承了二人的優點,端的是一表人才,否則江晨曦上輩子也不會對其一見鍾情,一見難忘,以至於最後鬱鬱而終。

  聖上是出了名的冷麵帝王,賞罰分明,治下嚴謹,據傳甚少貪念美色,可惜聖上的好品德,眼前這位並沒有遺傳到。

  出嫁前,江如海告誡她伴君如伴虎,帝王心思難猜,太子是一國儲君,她在太子府切不可恃強淩弱、更要恪守本分。

  一個月前,蕭承翊若是主動來清茗苑找她,她定然會欣喜、激動,期盼能和他多聚一刻。

  此刻?

  抱歉,她隻想拿刀劃破他偽善的臉。

  江晨曦沉住氣,施施然起身,例行躬身問安,“不知殿下駕到,妾身有失遠迎,還請殿下責罰。”

  語氣不鹹不淡、不冷不熱,規矩無差錯。

  蕭承翊貼身太監黃三全眼珠轉了轉,他慣會察言觀色,瞅著屋內氣氛不對,他沒敢跟進來,還不忘示意門口伺候的丫鬟們下去。

  小丫鬟們見狀,魚貫而出。

  蕭承翊環視一圈,視線落在披散著長發,穿著不甚體麵的江晨曦身上。

  他麵露譏諷,眸光冰冷,語氣寒涼,“小侯爺的婚事,你在祖母麵前推薦你江家族妹,是也不是?”

  江晨曦眸光一變,心裏冷笑,喲,興師問罪來了。

  忽而醍醐灌頂,混亂的線團慢慢理清,許是她的軌跡發生改變,從而讓一些端倪提前冒了出來,原來這時候,蕭承翊就和盧柳在她眼皮子底下勾搭起來!

  她上輩子蠢得要死,一點兒都沒發現。

  女子出嫁從夫,蕭承翊貴為一國太子,若無意外將來勢必榮登大寶,他想要納人進府,她無權過問,隻要帝後恩準就行。

  待到那日,她自然也能做到以禮相待,恪守規矩,但眼下盧侍郎家的那位庶女卻不行。

  她心眼小,容不得愁人在自己的地盤上作妖。

  太子殿下突然發難,蘭英和映雪麵色倏地一變,倆人立即跪下求饒。

  “太子殿下息怒——”

  “蘭英、映雪,你們先出去。”

  江晨曦出聲阻止她們,示意她們先出去,蘭英躊躇不敢,映雪見太子殿下不曾阻攔,忙拉著蘭英,疾步躥出房間。

  迄今為止,這是蕭承翊第一次質問她,往日相敬如賓,半句廢話都沒有。

  許是仗著太後撐腰,江晨曦竟也不怕蕭承翊發怒,她不卑不亢,沒急著回話,移步至圓桌旁,替自己斟了一杯茶。

  一杯涼茶下肚,她腦子冷靜了些許,“殿下,你是以什麽立場來問我?”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強,京城世家貴婦都以為江晨曦耍的是陰謀,其實不然,她玩了一手陽謀。

  她大大方方提了出來,太後應允,江蕙蘭同意,忠勇侯老夫人欣然歡喜,還狠狠陰了一把盧家人,可謂一舉多得。

  立場?

  江晨曦的態度、應答方式皆令蕭承翊驚訝,他印象中,江晨曦幾乎從未與他紅過臉,更不用說眼下略帶強勢的語氣。

  成婚三年,蕭承翊不曾正眼瞧過她,印象中,她安靜內斂,而眼前的她,仿佛換了一個芯子,敢公然與他叫板。

  暫時忽略心裏一閃而過的詭異想法,他開門見山追問,“你可知小侯爺有喜歡的人?你這樣亂點鴛鴦——”

  “殿下,臣妾糊塗了。”

  江晨曦不疾不徐截住蕭承翊的話茬,“那天在山莊,徐老夫人當著太後的麵,親自表明小侯爺沒有婚約對象,也無心儀的女郎,還說平京豪門貴胄嫌棄王家寡婦多,沒有哪家千金願意把掌上明珠嫁過去,遂懇請太後做主指婚。”

  “太後讓我列出平日裏較為熟絡的未婚女郎名單,我依言把人列了出來,僅此而已。”

  話雖如此,江晨曦依然撇不開嫌疑。

  蕭承翊指出其中破綻,“那為何單是你們江家姊妹?”

  江晨曦眨了眨眼,瞬間淚盈於睫,淚珠要落不落,“殿下,臣妾冤枉,徐老夫人曾經看中的幾戶京官千金,都曾當麵拒了媒婆,我的兒時玩伴都在青州,一時半會兒讓我列人選,我隻能委屈我江家女郎。”

  蕭承翊自然知曉整個流程,山莊裏有他安排的眼線,“你為了江家,沒在其中撮合?”

  江晨曦失笑,“殿下高看我了,我既不是我堂姐的父母,也不是媒人,更與小侯爺隻有一麵之緣,何來撮合一說?”

  “再者,我比誰都希望我的族姐族妹婚事順遂,姻緣美滿。”

  言外之意,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婚約不見得好,就好比,她和他。

  蕭承翊一噎,一時間反駁不了江晨曦。

  他定定地瞧著她,似要窺視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江晨曦視線不躲不閃,故作楚楚可憐地回視他。

  原來,對一個人放下執念後,真的很容易,隻不過是以生命的代價換來的清醒。

  女子眸光沉沉,態度不卑不亢,又一副被人冤枉,滿臉委屈模樣,竟叫蕭承翊一時間找不出她的破綻。

  最後他甩袖離開,離開前拋下一句話,“今晚倒是小瞧了曦妃,口才如此了得。”

  “小姐,太子殿下有沒有為難你?!”蘭英倆人一進來,就迫不及待地圍著江晨曦問長問短,生怕她們小姐受了委屈。

  江晨曦搖了搖頭,“無妨,太子雖不喜歡我,卻不會對我動手。”

  作為丈夫,蕭承翊不合格;作為太子,蕭承翊勤勉,恪守職責,甚少打罵府裏的下人。

  再者,不看僧麵看佛麵,她爹再不濟,好歹也是禮部侍郎,不是白拿俸祿的。

  蘭英小聲歎氣,“我家小姐這麽好,太子殿下為何——”

  “蘭英,慎言!”映雪即刻製止蘭英,打發她去倒水,別惹小姐傷心。

  蘭英自知失言,小心翼翼地瞥向江晨曦,“小姐,對不起,奴婢——”

  “這世間,不是我好就該所有人都愛慕我的。”江晨曦伸手揉了揉蘭英的腦袋,打趣道:“現在說得再多,你也不明白,待將來你自己遇到便能體會。”

  想當初,她一腔心意,卻付之東流。

  期間,太後與江如海也曾隱晦提醒她,讓她主動點,女兒家溫柔體貼,自然能使夫君滿意。

  可她主動那次,還未來得及寬衣,蕭承翊便冷著一張臉,嘲諷她,“江氏,我對你沒感覺。”

  無疑是狠狠傷了她的自尊心。

  自那以後,她的熱心腸被他的冷漠一點點冰凍,不敢再亂來,隻能靜靜守著他,指望有朝一日能得到他的青睞。

  而今,她隻想找機會與他和離,離他遠遠的,和離之後,回到外祖家所在地青州,她守著鋪子,不用伺候男人,瀟灑過下半生,妙哉。

  蕭承翊帶著一身煞氣踏進前院。

  黃三全機靈地斟茶,“殿下,膳房那還備著夜宵,要不要奴才——”

  “不用,去叫人備水,我要沐浴。”蕭承翊無甚胃口,一想到適才江晨曦一反往常的態度,他心底隱隱萌生出一股揮之不去的躁意。

  像是一直不以為意的人忽然脫離了把控,朝著未知的地步發展。

  等等,哼,指不定又不是江晨曦耍的詭計,以為如此就能吸引他的注意力,簡直癡人說夢。

  “好嘞,奴才現在就去。”黃三全身形伶俐地躥了出去。

  蕭承翊走到書桌後,背靠椅子,他伸手擰眉,心裏計算著時日,忽又展顏一笑,短則十日,慢則月餘,他就能見到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