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宴請
  翌日一早, 衛長庚果然帶著見麵禮,如約來岑府拜訪。

  真不愧是當皇帝的人,一舉一動, 一言一行, 都得體適宜,仿佛真是第一次前來造訪, 昨夜之事不過隻是他們的一個小小幻覺。

  慕雲月忍不住掩著團扇抿唇暗笑。

  岑老太太心裏也是有數的,隻字不提昨夜之事, 照常跟衛長庚說話。

  他不曾擺皇帝的架子, 不希望他們隻是將他當成一個需要奉承的人, 太過疏遠他。岑老太太明白他這份用心,恭敬之餘, 亦是將他當成自個兒的晚輩,同他閑話家常。

  岑北楊則更是童言無忌。衛長庚一到,他就跟狗皮膏藥似的黏在衛長庚身邊,姐夫長、姐夫短地喊個不停,把慕雲月臉都喊紅了,來回警告地瞪了他好幾眼。

  衛長庚卻是聽得滿心歡喜, 直誇岑北楊是個懂事識禮的, 還把拇指上那枚價值連城的白玉扳指直接賞給了他,讓他滾在地上當玩具玩。

  岑老太太直說使不得,他隻道:“無妨。”

  然到了午膳的時候, 岑老太太要留他吃飯,衛長庚卻說:“今日外頭還有些事, 等著晚輩過去處理, 就不留下一塊用飯了。等外間事了, 晚輩再另置一桌酒席, 好好陪外祖母吃一次飯。”

  慕雲月眉梢枯了下去。

  事情也太突然了,明明昨日他還沒跟自個兒提,怎的現在突然鬧這麽一出?害得她白白起了個大早,在後廚忙活到現在……

  衛長庚覺察到她心裏的失落,輕咳一聲,很想上前安撫,礙於周圍的目光,隻能微微前傾身子,柔聲解釋道:“今晚有場宴會,是早間臨時決定的,我事先也不知,並非有意隱瞞。知府他們帶著一大幫人親自登門說話,我也不好直接推拒。”

  他說得極為隱晦,然這“知府”二字一出來,慕雲月心裏便有了思量。

  薛家發跡於金陵,雖早就已經遷入帝京,可江淮一帶仍舊是他們的一言堂。子侄一輩在此地盤根錯節,上下地方官員也都與他們沆瀣一氣。不肯舍棄風骨、與他們同流合汙的,也總會因為各種理由死於非命。

  現如今金陵的這位知府,便是薛衍的遠房侄子。

  也是他拴在這裏的一條狗,專門為他看守江淮這片地方。

  衛長庚這段時日監修淮水堤壩,行事雷厲風行,鬧得他們焦頭爛額。估摸著,他們也是有些頂不住了,這才主動尋上門來討好。

  既然是公事,慕雲月自然不好再多說什麽,甕聲道了句:“那你小心些。”低頭沒再說話。

  幾人又說了會子話,衛長庚便起身告辭。岑老太太讓慕雲月過去送他,慕雲月乖乖應承。

  想著薛家過往的行事做派,她的心始終沒辦法安回原處,送衛長庚到門口,還是忍不住拉著他叮囑:“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今晚這場酒宴,你還是該多加小心。畢竟是人家的老巢,你能多帶幾個暗衛,就多帶幾個。實在不成,我把明宇他們也調去給你。”

  衛長庚叫她這小媳婦模樣逗樂,知她是真心在替自己擔心,心裏暖暖的,擁著她道:“放心吧,我的人都夠用。況且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不會有事的。明宇他們還是留著給你自己用,別忘了,你如今身份也不一般。他們拿什麽威脅我,我都不怕,就怕你落到他們手裏頭,那才是真真拿住了我的命脈。”

  “少來了,我才沒那麽蠢呢。”

  慕雲月哼了聲,人卻是老老實實伸手回抱住他。

  分別前的這點短暫時光,總是比往常更加令人珍惜。天樞已經準備好馬車,侯在台階下,隨時準備出發。

  是時候該鬆手讓他走了。

  慕雲月卻如何也舍不得,嗅著他身上的冷梅香,隻想著能多貪一會兒,就多貪一會兒。隻要他不開口,她便想一直這般裝聾作啞。

  都已經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了,這時候反倒矯情起來,她自己都覺得好笑。

  衛長庚明白她這份小心思,也願意縱著,側眸朝天樞使了個眼色。天樞便牽著馬先行去往巷子口,在那裏等著。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去,我不會有事的。接下來幾天,我大約還有得忙,不能過來陪你。等忙完了,我就過來陪你,帶你去金陵好好轉一轉,如何?”

  衛長庚輕輕揉著她眉心的疙瘩,溫聲安撫。

  慕雲月嗔去一眼,“得了吧,我逛金陵,還需你帶路?”

  她來這裏的次數,可比他這位舊居宮城之內的皇帝陛下多出不知多少。

  衛長庚笑道:“好,不用我帶,那你帶我去,行了吧?就跟七夕那天一樣,你在前頭走,我在後頭跟著。隻要能陪在你身邊,去哪裏,幹什麽都行。”

  “油嘴滑舌。”慕雲月輕哼,嘴角還是老老實實翹了起來。

  衛長庚輕笑,也沒反駁,猶自拍撫她後背。似是想起了什麽,他又忽然開口:“這幾日,你和秦姑娘在家中待著,可有發現什麽異常?”

  “沒發現什麽異常啊。”

  慕雲月以為,他是在擔心薛家對她下手,所以才有此一問,下意識便回答了。

  可說完再去回味他這句話,她又有些惘然。

  倘若隻是在擔心她的安危,他何必非要扯上秦歲首?再一細琢磨,這話似乎不是在問“她在家中可有發現什麽異常”,而是在問“她在家中,可有發現秦歲首有什麽異常”……

  想起來金陵的船上,衛長庚似也跟她提過一次,慕雲月心裏隱隱湧起一絲不好的預感,啟唇正想細細詢問。

  衛長庚卻再次將話頭岔了開:“下月十五之前,我應當能把所有事都處理完,你那天……”

  這是又惦記上了自個兒的生辰禮。

  明明昨兒才剛提醒過,今日又過來催,生怕她忘了似的。這位天子啊,平常瞧著穩重又靠譜,可某些時候也是真真像個小孩。

  哦不,比小孩還小孩!

  慕雲月忍俊不禁,:“放心吧,我都記著呢,忘不了。”

  巷子口,天樞已經探頭往這邊瞧了好幾回,真的不好再耽擱下去了。

  慕雲月抬手幫衛長庚整理衣裳,細細囑咐了些“莫要貪杯”之類的瑣碎事,又順嘴問了一句:“今夜晚宴安排在哪兒?”

  衛長庚身子一僵,有些不自然地調開視線,道:“在仙樂舫。”

  慕雲月的手驀地停住。

  眾所周知,金陵秦淮河畔,乃是個著名的煙花繁盛之地。無論外間風雲如何變化,那一百八十舫依舊是夜夜笙歌,從不停息。

  仙樂舫,便是那一百八十舫中規模最大的一舫,光外頭相互勾連的舫船,就有六十八艘之多。舫上的姑娘更是各個貌若西施,才比謝道韞,比之帝京的廣雲台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名動北頤的“秦淮八豔”,其中就有“五豔”出自那裏。

  “喲,真不愧是金陵城的父母官,就是比別人會挑地方。”

  慕雲月理著衛長庚的衣襟,不陰不陽地笑道。

  衛長庚直覺一股惡寒從背脊直衝天靈蓋,激得他狠狠打了個寒顫,二話不說,立馬豎起三根指頭,對天發誓道:“就是一個尋常宴會,我保證,無論他們往我身邊塞什麽樣的女人,我別說碰,保準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再說了……”

  他伸出雙手,輕輕環住慕雲月腰上,低頭看她的眼,小心翼翼哄道:“阿蕪可是咱們帝京城裏頭公認的第一美人,該對自己有信心才是。”

  慕雲月卻笑,“是啊,陛下說得沒錯,我是該對自己有信心,也的確是很、有、信、心!”

  邊說邊用力一收手,將他被自己靠得鬆散的衣襟狠狠一緊。

  衛長庚登時被勒得斷了片刻氣,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這份信心究竟有多“深刻”。

  今晚這場宴會最可怕也許的不是薛家,而是她……

  作者有話說:

  星星哥發誓:“我要是多看她們一眼,我就自戳雙目。”

  阿蕪冷笑:“你可能等不到自戳雙目,就已經被我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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